正值隆冬,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帝京一下雪,便很少能見到溫暖的陽光。沈嫣不喜歡這里,她還是懷念揚州的天氣。
可現(xiàn)下,她除了這兒,哪里都去不了了。
沈嫣住的地方,是一間四合院,不大,但應有盡有。從后門走出去,可以直接到莫長空的凝安醫(yī)館。
這間小院子里除了她和莫長空,還住著莫長空的表兄莫長耀和表嫂馬氏。馬氏祖上也是揚州人,只是年輕的時候嫁給了莫長耀,便跟著他輾轉多地,四處行醫(yī),半年前兩人才決定在帝京安定下來。
馬氏對于一個年輕又未出閣的姑娘住進他們家里自然是有意見的,沈嫣來的第一天馬氏也沒給她什么好臉色看,只是當著丈夫和小叔子的面也不好說什么。
沈嫣從小就習慣每天卯時起床,只是從前是因為要念書,如今不念了,她醒來后一時間不知該干些什么,便靜靜的在窗邊坐著。
她雙目無神的望著外頭院子里的積雪,思緒逐漸飄遠。
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婦人哼著小曲,從窗戶旁經過,眉梢?guī)Α?p> 沈嫣緩過神,站起身,乖巧地喚道:“表嫂?!?p> 那婦人正是馬氏。
馬氏見到沈嫣,心情顯然不錯,親切地問候道:“沈姑娘這么早就起來了,吃過早飯了嗎?”
沈嫣被馬氏突如其來的熱情整的有些發(fā)怵,擠出一個淺笑,點了點頭,道:“吃過了。表嫂何事這么高興???”
馬氏滿面春風,掩蓋不住的喜悅,“今兒一早醫(yī)館的房東來了一趟,說昨兒有個貴人幫咱把鋪子買下了,咱家往后連租金都不用交了,每個月省下來好多錢呢!”
沈嫣愣了愣,一下反應過來這是誰做的。
“哎,沈姑娘,”馬氏上前熟絡的握住沈嫣的手,“這么大的手筆,我猜肯定是你那位朋友做的吧?”
馬氏絮絮叨叨的:“我就說呢......那天她送你來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那姑娘肯定不是普通人。你知道她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嗎?還是......難不成,是官家的人?!”
馬氏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眼睛瞪的圓圓的,“我馬三姐這輩子居然還能攀上官家的人!哎喲喲......”
沈嫣被她繞的稀里糊涂的,看著她搭在手臂上的菜籃,道:“表嫂,你這是要去買菜嗎?”
馬氏終于沒有那么興奮了,道:“是啊,家里菜快吃光了?!?p> “讓我去買吧,反正我家里閑著也是閑著,總得找點事做。”
馬氏想了想,道:“也行,你就買些地瓜,土豆和絲瓜就行?!?p> 沈嫣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哪里知道這是些什么玩意,聽的一愣一愣,但她還是點了點頭,一臉自信地接過菜籃。
“從南邊的門出去,走兩條街,就有的賣,你可別走遠了啊?!瘪R氏瞧著沈嫣一副嬌滴滴的模樣,心里有些不放心。
沈嫣點點頭:“我知道了?!?p> 這是沈嫣到帝京后第一次去街上,京都大街上的人可真多,人山人海的,她照著表嫂的叮囑找到了菜攤,卻愣住了,她望著一推車綠油油的葉子,皺緊了眉頭。
她沒有注意到,在她身后不遠處,有一個穿著寶藍色直裰的男子剛剛跟了她一路。
“姑娘,頭一回出來買菜吧?要些什么?”攤主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婦人。
沈嫣尷尬地笑了笑,說道:“我要地瓜,土豆,還有......黃瓜!”
“行,要多少?”
沈嫣撓了撓頭,表嫂說要多少來著?她說了嗎?“我也不知道......”
那老婦人興許也沒見過這么憨的姑娘,笑著問道:“姑娘,你家里有幾口人?”
“四口!”沈嫣脫口而出,這個她還是知道的。
老婦人:“那就每樣來半斤吧,應該夠吃了?!?p> 沈嫣笑著點了點頭,道:“行!”
老婦人稱好菜放到沈嫣的菜籃里,在伸手接過銅錢時,忽然微微俯下身,低聲說道:“后邊有個臭男人一直盯著你。”
沈嫣心跳頓時漏了半拍,她道過謝,低著頭匆匆離開了,心下愈發(fā)不安。
那“臭男人”見狀,忙快步跟了上去。
兩個人一前一后,腳步越來越快。
沈嫣幾乎能聽到后頭緊跟的腳步聲,她提著重重的菜籃,又走不了太快,緊張地額頭冒汗。
進了胡同,行人漸漸少了起來,身后的男人卻沒有放棄的意思,一路緊隨,卻始終沒有靠的太近。
沈嫣抱著菜籃小跑了一陣子便氣喘吁吁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
那男人似乎是感覺到了沈嫣的窘迫,漸漸慢下了腳步,最后停在了一個拐角處。
他望著腳下的青石階,耳畔是急促的呼吸聲,此時他若是再往前一步,就能看到一個菜籃子朝他臉上砸過來。
“沈姑娘,我是霍容安,咱們之前見過的。”
她當然記得他是誰,她永遠都忘不了那天在教坊司發(fā)生的一切。她的心跳漸漸慢了下來,許是因為那個人的語氣聽著好像沒有她想象的可怕。
“我不是來傷害你的,你不用害怕......”
他的聲音聽上去那么溫柔,沈嫣實在想不到他會是和趙衡一伙的。她慢慢放下了高舉頭頂的菜籃,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想做什么?”
“今日霍某前來,是為了趙衡......”霍容安知道沈嫣對趙衡又恨又怕,盡力溫和的說道,“因著沈姑娘的那個朋友的緣故,陛下昨日下令,要將趙衡逐出京都,所以我想求沈姑娘幫忙,勸勸你的那位朋友,只有她才能讓陛下收回命令......我知道,趙衡傷害過姑娘,可他已經受到教訓了,如今重傷未愈,怕是不宜舟車勞頓。還請姑娘大人大量,寬容他這一回?!?p> 沈嫣驚訝不已,她雖恨那趙衡,可也沒想到清婉會做到這么絕的地步。“我好些天沒見到婉姐姐了,再說了,陛下要趙衡離京,只怕不是為了小女,而是不想讓那趙大人再去找婉姐姐的麻煩吧。還請霍大人......恕小女無能為力。”
霍容安輕輕嘆了口氣,她說的對,陛下想為他女兒出氣,誰能攔得住?!傲T了,今日是我唐突了,反正這也只是個開始而已......”
待那人成了儲君,著手開始鏟除異己,災難才真正來臨......
那頭角落里的沈嫣疑惑地“嗯”了一聲,沒明白他在說些什么。
“其實,我今日來......也不單單是為了趙衡。”他盯著墻角的白灰,忽然感覺有些不自在。
他繼續(xù)說著:“那天的事......對不起。”
話說完了,拐角的另一頭依舊靜悄悄的。
許久,她才說道:“你在此處等我片刻,我去去就來?!闭f完,不等他回答,便小跑著離開了。
霍容安不知道沈嫣想做什么,便站在原地等著。
沈嫣一路小跑著回到四合院,放下菜籃便直奔房間。她打開立在床邊的衣柜,取出那件黑色的斗篷,又一路小跑,回到小胡同里。她也說不清她為什么要跑那么快,許是怕他等太久,走了吧。
“還給你......”沈嫣背靠著墻壁,只伸出了一只胳膊,緊緊地抓著他的斗篷。
霍容安看著那斗篷一愣,那頭的人還在不停地喘著氣。
“謝謝?!彼舆^斗篷,搭在手上,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飄進了他的鼻腔中,很好聞。他突然鬼使神差的往前邁了一步,正倚在墻上扣著墻灰的女子嚇了一跳,不知是不是剛剛小跑過的緣故,她的臉頰泛著粉紅。
“你......”沈嫣也不曉得他怎么就出現(xiàn)在她面前了,忙慌張地后退。
其實她已經沒有一開始那么怕他了,雖然他和婉姐姐一樣,都生的比她高出一個頭,但卻不像婉姐姐那樣讓人有壓迫感,反倒有一種很溫柔的感覺。
“以后......以后不許再跟著我了?!鄙蜴坦钠鹩職猓а蹖ι纤每吹捻?,一邊后退一邊說道。
霍容安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像一只受驚的小鹿一樣,轉身慌慌張張地跑掉了。嘴角忽露出一絲淺笑。
永福宮。
年近六十的太后入冬后便染了風寒,病倒在床。蘇淮這日下了朝后便去了太后宮里看望她。
屋子里很暖和,蘇淮進屋的時候,皇后正坐在床邊,一勺勺喂太后喝著藥。
當朝的太后,并不是皇帝的親生母親,先帝故去時,后宮沒有主位,只有這位比較受先帝寵愛的惠妃主掌著當時的后宮大權,所以后來便被尊為了太后。
蘇淮走近行過禮,便在床邊坐下了,瞧著太后臉色憔悴,慰問道:“太后近來身子可有好些?”
太后:“哀家年紀大了,身體也就這副模樣,生一次病沒一兩個月好不了。”
蘇淮與這位太后關系并不是十分親近,前來探望也只是出于孝道,他撇了一眼低頭候在一旁的辛子業(yè)辛院使,說道:“若是太醫(yī)院的太醫(yī)不中用,朕從宮外給太后請大夫進來診治?!?p> 太后不知皇帝今日怎這般好心,道:“這宮外的大夫哪比的上咱宮里的呢,哀家覺得辛院使照料的挺好的?!?p> 蘇淮轉頭看向辛院使,說道:“既然如此,那便早日把太后治好,別一天到晚盡顧著討賞了?!?p> 辛院使的身子難以察覺地抖了一下,而后跪下說道:“微臣定盡心盡力,醫(yī)治好太后娘娘?!?p> “行了,你先下去吧?!碧K淮對辛院使說完,又看向一旁的皇后,“皇后若無事,便先回宮吧,朕想......單獨陪太后說會話。”
皇后行了退禮,正要離開,又聽蘇淮說道:“朕聽聞,最近皇后來永福宮,來的挺勤快的,小心別累著了自己。”
皇后一愣,福了福身,道:“多謝陛下關懷,臣妾不累?!?p> 蘇淮瞧著她那副模樣,只覺得假惺惺的,偏頭沒有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