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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國里的只言片語

小說故事|七步成詩,曹子建

雪國里的只言片語 小軒和小憶 2405 2020-05-07 09:38:53

  “奉魏王令,曹子建拒不服喪,實為悖逆,貶為安鄉(xiāng)侯,即日啟程,離開許都。無魏王詔令,永不得返京?!?p>  北方的秋風吹下來,他的白素衣,腰邊的白衣帶飛揚著,身體再沒了力氣,他顫巍巍地支撐著身子,雙手卑微地接下兄長的詔書。

  “我——該離開了嗎?要離開生活了二十余年的故土了嗎?我可以繼續(xù)留下來嗎?我想留在這里。

  我的母親在這里,我的兄長子弟在這里,即使是南征北戰(zhàn)的父親也深埋在此處。為何?為何?!我要離開?!

  還有那些詩文,是許都給了我靈感,詩文——詩,哈哈哈哈~跟著我葬身吧,那遠山成為我的墳墓,江河成為我的酒壇。我終歸是要離開了?!?p>  眼淚加重了他的頹敗感,視線漸漸模糊,望著面前的人群,平日里吟詩作賦的酒友、詩友,缺席了。剩下的,都是渴望著他離開的人。

  面前密密麻麻的人,是陌生的,又到哪里去尋一個可排苦悶、訴衷腸的知己?

  “如若這是夢多好,我迷失在夢里,沉睡在夢中,即使在夢中死去,我也心甘情愿?!?p>  他的獨白如此無力和蒼涼,微弱到?jīng)]了聲線,沒有聲音。

  北風吹得更緊了些,黑絲發(fā)飛舞,遮掩著他憂傷的面頰,仿佛瞬間蒼老,又仿若在驀然間醒悟生之不易。在權(quán)力和名望面前有誰可以放手而歸?即使是親如骨肉的兄弟在它們面前也都顯得一文不值。

  再看一眼,那位姑且稱作兄長的人吧。微微轉(zhuǎn)過身,高臺上的兄長怒目圓睜地看著他。

  “這一切都是假的嗎?兄長,你明明為我的詩而哭泣了,你明明在那一刻露出了作為一個兄長對自己兄弟的憐愛。

  我們明明抱頭痛哭著,以兄弟的身份,在父親的靈柩前,擁抱著,落淚……可是為何?為何現(xiàn)在…你用這種令我陌生、恐懼的眼神看著我。

  身在帝王家,就要如此嗎?”

  絕望,無助,迷茫,傷感,凄楚,大悲之情涌上他的心頭。他明白有些美好,只是幻想;某刻的良知,也不過是偶然的消遣。

  面前的所有人,在他的目光里消退了,消退的干干凈凈。仿佛回到了那首詩詞里。

  “曹植!父親過世,你,為何不來?!你可知這是天不可饒恕,地不可寬容的悖逆不孝之作為!既然天地難容,我又為什么原諒你?!汝可知罪否?!”

  我的話語剛落,面前的弟弟跪拜下來,語氣愴然低沉地回應:“臣弟,知罪矣。任憑魏王……處置?!?p>  我的心,為什么在滾燙著,灼燒著我的肉體,熟悉的感覺啊,我知道,我疼愛此刻在我面前的這個兄弟,一個才華橫溢、恃才放曠的兄弟,一個在父親面前得寵與我爭奪嫡位的兄弟,同時又是一個一同成長為人的知己兄弟。于是,他成為了我此生又愛又恨的兄弟。

  我憐愛他,可我的憤恨遠遠超過對他的愛,是他,讓我知道平庸遭人唾棄,有才有貌可以把平庸踩在腳下。他吟詩作賦時的豪氣沖天,讓我嫉妒;他把酒臨風時的氣宇軒昂,使我自卑;他受盡擁戴時的目無一切,令我自憂。

  殫精竭慮,患得患失,生怕有一天我將被你連根拔起,踩在腳下。

  曹子建,我曹丕為什么有你這樣的兄弟?在一左一右撕扯我身體的兄弟,讓我無法暢快地呼吸。

  即使這樣,母親曹氏仍舊規(guī)勸我:“你已尊為魏王,勇將良臣,金錢貌女應有盡有,地位與榮耀已是不朽的存在。這些,使你超越了其他兄弟,但人不可因這些而忘掉身為長兄的良善。你要好好善待他們。他們是你的親人……”

  我答應母親定會信守這個承諾。

  可是,我蟄伏人海十余年,在人面前謹小慎微,卑躬屈膝。我所以繼承王位,靠的都是我十余年的臥薪嘗膽。而他為什么僅僅依靠天賦,就可以獲得父親的獨寵?!我善待他?他若成為魏王會善待我嗎?他不會,他根本不會,即使他會,他的臣子照樣殺了我。

  所以,我曹丕又何必仁慈?

  “曹植,父親在世時,你常夸贊自己的詩賦舉世無雙,那我今天就令你在七步之內(nèi)作完一首詩。如若能,罪責當減;如若不能,除了忤逆罪再加欺君之罪,兩罪并罰,就地正法?!?p>  我想,他知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了。至親的兄弟!

  他包含淚水作揖道:“請兄長出題。”

  “你我貴為兄弟,就以兄弟為題,但始終不可有兄弟二字?!?p>  兄弟,兄弟,他的內(nèi)心似乎在凄然的笑著:“兄長,你是否還認我曹子建這個兄弟呢。”

  堂內(nèi)的蠟燭齊亮著,地毯是松軟的,像極了他先前陳王宮的擺設,還記得兄長常來找他,聽他吟詩;又會因此想起兒時一起玩耍的場景。

  而現(xiàn)在,兄長將要置他于死地。

  “一步!”“兩步!”“三步!”

  有殿前侍衛(wèi)拔劍的聲音。還有必殺他的嘶吼。

  “煮豆燃豆萁”

  他沒了怨恨,沒了痛心,留下來的,或許只有眼淚。混濁的晶珠是包含著目的還是非目的,它的重量是重于泰山還是輕于鵝毛?都無心關(guān)照了,此時此刻,心情熱烈了起來,仿佛消失的情緒重新在短暫失憶后找回。幸福與歡樂伴隨著與兄長兒時的記憶走進看不見的另一扇門里。

  “四步!五步!”

  “豆在釜中泣”

  此時,他的眼淚在抒發(fā)苦楚和留戀。而我紅潤的眼里所要行將釋放的眼淚又是怎樣的意義?如果,他并非陳王,我并非帝王,一切如平常,他又怎會在釜中泣。平凡人所厭棄的平凡生活,恰恰是世家子弟想買也買不到的。

  那聲音更激烈了些,燭光將劍刃的鋒芒閃在他臉上。

  詩已經(jīng)到這里,只?;貞?。

  “六步了!”

  “本是同根生”

  一幕幕兒時的歡聲笑語,熙熙攘攘的出現(xiàn)在各處的角落。它們時而在蠟燭的火焰中;時而在絨絨的地毯上。

  “最后一步,第七步!”

  “相煎和太急”

  撕心的痛苦讓他悲從中來,跪倒在地上失聲痛哭,他的意氣風發(fā)、他的氣宇軒昂都因為這一幕完全失掉了。

  曹丕,站了起來,反復念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果然是奇才,七步成詩。我的成就遠遠比不上他。

  我竟然落淚了,難道我還有所謂的良知?就在這時,我聽見了在蠟燭煙火中、在絨絨地毯上的歡聲和笑語。那一刻是溫馨的,我久久駐足,無法分清我與他的高低界限了。

  他要走了,我唯一認可的兄弟。踏上了白馬,將穿山越嶺,赴入異地。我要笑?亦或斷腸?在以后的君王生涯里,我將倍感失意和悵惘。因為,我已沒了親情眷顧,剩下的只有在權(quán)力里麻木前行了。

  “我,曹子建,永別于兄長了?!彼蛭易詈笠淮巫饕?。

  而我,沒有答復,他轉(zhuǎn)過身,騎上馬,緩緩地離我而去,我時時看見,他低頭擦拭淚水的動作。

  我默默坦白:“你我,終是不見,終于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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