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回來了!
不到一刻鐘,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向各個宮殿,引起一陣軒然大波。
素來規(guī)矩嚴苛的皇家下,仍不缺乏有八卦之心的宮女太監(jiān),畢竟,一個七歲的孩子能在失蹤近半個月后平安回來,無論怎么想,都是一件奇事。
一時間,感嘆奇跡者有之,陰謀論者有之,親身經歷者有之,各宮的宮人們都在主子們看不見的地方,私下悄悄討論著。
與之相比,函德殿的宮人們卻是個個垂眉低首,輕聲細語,小心翼翼,就連走路都提著一股氣,恨不得主子當自己不存在,若有需要外出的活計,那更是積極踴躍,巴不得立即離開這里,若是不小心聽到什么不該聽的,十條命也不夠用的。
有人想出去,有人卻想進來,函德殿外,已經聚集了一批人。
饒是三名太醫(yī)見過大世面,到了函德殿門口時,心里仍是跳了一跳。
殿外不大的地方,黑壓壓的已經跪滿了護陵衛(wèi),領頭的統(tǒng)領更是被刀劍制住,跪在地上,儼然一副罪大惡極,大禍將至的絕望表情。
再往前,是簇擁成一團的后妃,她們依然如同往日的盛裝打扮,優(yōu)雅端莊,不管發(fā)生了什么,都要保持美麗得體,這才是她們的行事準則。
三皇子的生母劉順妃牽著年幼的五皇子趙瑜,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旁的馮惠妃與柔妃輕聲勸慰,卻是勸好了大人,孩子又哭了。
偏在這時,地位尊崇的蕭皇后并沒有出來主持大局,因此渾然不見往日后宮其樂融融的畫面,場面顯得有些混亂。
皇子們倒還沉著冷靜,大皇子與二皇子一語不發(fā),心事重重,垂手肅立,四皇子仍舊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不僅站沒站相,還一個勁的鬧著要貼身小太監(jiān)去找他的蟋蟀大將。
就在眾人望眼欲穿之際,函德殿的大門開了,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集中在門口的走出的太監(jiān)。
那是圣上的貼身大太監(jiān)張德海,總是笑得和藹的臉此時卻面無表情,只眼睛四下一掃,殿前的喧嘩聲便立時停止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內心惴惴,等待自己被宣召。
然而,張德海高聲宣讀的卻是三位太醫(yī)的名字,之后便再未多說一字,領著太醫(yī)們進了殿,一張張殷切、絕望、焦慮的臉重被擋在門外。
三位太醫(yī)背著藥箱,不敢多問,也不敢多看,悶著頭跟著大太監(jiān)張德海往里走,直走到函德殿最里間,圣上下榻之處才停下。
張德海對著床上的人行了一禮,回身說道:“各位大人,此次出行匆忙,只有您三位德高望重的御醫(yī)隨行,三殿下就拜托給各位了?!?p> 太醫(yī)們連聲稱不敢,行禮后方才上前查看病人的情況。
來的路上,三位太醫(yī)已從領頭的小太監(jiān)聽說過大致情況,可近前看到床上奄奄一息的孩子時,他們還是大吃一驚。
床上的孩子眼下青黑,臉色潮紅,四肢已經開始有痙攣現(xiàn)象,顯然,情況已是不容樂觀。
三位太醫(yī)對視一眼,最后還是由年紀最大,資歷最深的閆太醫(yī)第一個上前。
一套望聞問切后,他面色凝重,抬手示意另外兩位同僚上前診治。
年紀稍輕的史太醫(yī)與盧太醫(yī)接連把脈后,俱是嚴峻的表情,張德海知道此處不便說話,便叮囑服侍的太監(jiān)繼續(xù)看顧著,與三位太醫(yī)來到了外間。
盡管不懂藥石之理,張德海仍能從太醫(yī)們的神情中看出,三皇子怕是不好了。
他省去了那些彎彎繞繞,單刀直入問道:“依各位大人所見,三皇子現(xiàn)下情況如何?可能醫(yī)治?”
三位太醫(yī)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小聲討論后,還是由閆太醫(yī)出面答道:“三殿下目前的癥狀,我等認為是由中毒引起的?!?p> “中毒?”雖然看到之后心里隱約猜測到了,張德海還是不敢相信,失蹤多天的三皇子沒有因缺食少水而衰弱,怎會因為中了毒而命懸一線?
他按下心中的疑問,繼續(xù)問道:“此毒可有解?”
聽到他的問話,閆太醫(yī)面色古怪,搖了搖頭,吞吞吐吐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被眼神逼急了,只道一句:“老朽才疏學淺,無法解此毒?!?p> 張德海朝另兩位太醫(yī)望去,只見史、盧兩位太醫(yī)也是搖了搖頭,無能為力的樣子。
都到這時候了,這群太醫(yī)不想著救人,還想要自保?
張德海沒有忽略先前閆太醫(yī)臉上古怪的表情,心里明白了幾分,他一甩手中的拂塵,不卑不亢道:“太醫(yī)院醫(yī)術精湛者不在少數(shù),圣上今年祭祀巡游卻獨獨點了三位大人,這份信賴與榮耀就是放在滿朝文武也可謂是獨一份,現(xiàn)在三殿下危在旦夕,各位大人為求自保卻要辜負圣上的一片信任,為人臣子的忠君之心何在?”
三位太醫(yī)低下了頭,卻仍是不發(fā)一言。
張德海見狀,又添了一把柴:“三位大人莫要以為推說自己治不了便能交差,三殿下向來得圣心,若是圣上知道你們幾位大人為自己而罔顧皇室血脈,悲痛之下又會作何反應?到時不止是各位大人,只怕是各位的家屬親眷也難逃干系,雜家人微言輕,言盡于此,各位大人好自為之?!?p> 說著,張德海躬身行了一禮,便要轉身出去。
最年輕的盧太醫(yī)熬不住了,他立即起身攔住要走的張德海,半是無奈半是哀求道:“張總管,并非臣等有意推脫,實在是無能為力啊。閆大人所說此毒無解乃是千真萬確,臣與史大人也持相同意見,便是到了圣上御前,臣等也是如此結論?!?p> 張德海不解:“既然如此,為何幾位大人面露古怪之色?這其中可有什么內情?”目光在三位太醫(yī)間逡巡,閆太醫(yī)與史太醫(yī)仍是沉默,只搖了搖頭。
盧太醫(yī)嘆了口氣道:“臣等面色古怪是因為此毒蹊蹺,三殿下所中之毒并非世間常見的毒物,而是、而是傳說中皇家所用的的‘生花’啊?!?p> 生花?張德海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卻突然間想不起來,他追問道:“恕雜家愚鈍,所謂‘生花’,是指何物?”
閆太醫(yī)使了個眼色,史、盧太醫(yī)立即會意,將張德海拉到一旁,低聲解釋道:“所謂‘生花’是百年前宮中失傳的一種毒物,據(jù)說中毒者一天之內便會因毒物蔓延全身而死,且尸體會呈現(xiàn)出大朵的黑色曼陀羅花紋,故而得名‘生花’。”
這毒物竟是百年前的失傳?可這與三皇子有什么關系?
見張德海沒有明白其中的關系,史太醫(yī)道出了其中的緣由:“‘生花’因其毒性較強再加上曾被皇子誤食過,后來被宮中禁止,但因為劇毒防腐的關系,受到皇家的青睞,被用作皇家尸體防腐術流傳下來,直到先帝那一代才完全禁止?!?p> 張德海聽聞,面上驚疑不定,他壓低聲音道:“此言當真?”
史、盧太醫(yī)面色猶豫,看向閆太醫(yī),兩鬢斑白、資歷最深的閆太醫(yī)無可奈何地點點頭:“確是‘生花’,老朽曾在家父留下的記載中看到過,斷不會認錯,三殿下的身上已經開始出現(xiàn)花紋了······”
后續(xù)的話沒再說下去,張德海卻是領悟了,他眼睛跳了跳,頭皮發(fā)炸,驀然感到一股冷氣從腳底爬上背脊,他在三位太醫(yī)眼里看到了同樣的恐懼。
但他心里還存著一絲希望,忍著齒間的冷意看向閆太醫(yī):“此毒,當真無藥可解?”
閆太醫(yī)堅定地,搖了搖頭。
汗從張德海的背后流下,他在皇宮中摸爬滾打了半輩子,自認為見識過許多大風大浪,可此次三皇子從失蹤到如今奇跡生還,中間有太多不可解的事,現(xiàn)在又扯到詭異的“生花”......
只怕,這宮里,要變天了。
張德海將幾位太醫(yī)送出函德殿,穩(wěn)了穩(wěn)心神,保持以往的的儀態(tài),朝書房行去,圣上還等著他的匯報呢。
行宮的書房并不如皇宮中的大,但勝在一個精巧與實用,曾得到歷代皇帝的盛贊,就連當今圣上也尤為喜愛,白日里幾乎每天都要泡在書房,今日也不例外。
哪怕早上連日失蹤的親生兒子突然出現(xiàn),守陵衛(wèi)引發(fā)謀害皇嗣的混亂,這位執(zhí)掌大梁的最高統(tǒng)治者依舊雷打不動,準時出現(xiàn)在書房,與國師玉霄子坐而論道,煉化仙丹。
張德海進去匯報時,看到的便是圣上與玉霄子正坐在蒲團上專心致志守著丹爐的情景。
當今圣上年輕時驍勇善戰(zhàn),曾和先帝共同收復了幽云十六州,年號政和,是歷代罕有的文武雙全的皇帝。
武成帝明明剛過中年,可以說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然而,面前那個身著明黃色常服的身影卻微微佝起,微胖的身體浮起一層虛汗,慘白的臉色染上一抹不正常的潮紅,略微發(fā)黑的眼下,有了輕微的細紋,竟是有了衰老的跡象。
皇帝本人卻絲毫不覺自己有什么不妥,此時正如一個孩子般興奮地與玉霄子說著什么,張德海不敢出聲打斷,只能垂手立在一旁,心中反復琢磨自己的言辭。
一炷香后,沉迷論道的皇帝終于察覺到張德海的到來,他收起臉上的欣喜之色,嘴角一沉,儼然又變回了那個威嚴的天之貴子。
顯然知道張德海前來所為何事,皇帝接過旁邊太監(jiān)遞來的茶,下巴一抬,示意張德海開始匯報,絲毫不顧及玉霄子的存在。
張德海不敢大意,仔細朝皇帝、國師行了禮之后,才開始敘述三位太醫(yī)所下的結論。
聽罷匯報,武成帝皺了眉,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書房伺候的大小太監(jiān)紛紛跪下,整個房間的溫度瞬間降至零點,掌握他們生死的那人渾不在意,凌厲的目光直射向面前跪著的太監(jiān)總管。
“‘生花’?玨兒所中的竟然是······”
身為皇室中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生花”的威力了,可是,玨兒怎么會中了此毒?要知道,“生花”在先帝那一代就已經完全廢除了,如今的宮里,別說調配的方子,就連知道的人也寥寥無幾。
一旁的玉霄子最擅察言觀色,見武成帝表情陰沉,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但他還是問了出來:“恕小道才疏學淺,孤陋寡聞,所謂‘生花’是何毒物?”
張德海一臉詫異,國師向來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每每圣上拋出一個話題,他總能對答如流,從無差錯,簡直讓人以為他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不過話也說回來,國師看上去不過雙十年華,對這些皇家秘聞不知道似乎也情有可原。
張德海不敢怠慢,將自己聽到的一五一十說了。
年輕的國師略一沉吟,說道:“聽起來似乎與小道所知的另一種毒藥有相似之處,小道粗通藥理,愿意為圣上排憂解難,請允小道前去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