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多慮了,咱們?nèi)f聚恒自正德年間起,至今都上百年了!山東、江浙何人不知、何人不曉?”老仆安慰道。
“哼!木綿(棉花)年年漲,以往不過八文一斤,如今折銀竟至一分二!棉布跟漲,利已甚??!各家布號卻一個跟著一個哄抬收價,我倒要看看是誰能撐到最后!”楊東家憤然道。
這時,老仆突然皺眉問道“,東家,您說這斜紋布若是販到山東去,獲利能有幾何?”
“斜紋布?”楊東家聽了忍不住連聲咂嘴“,嘖嘖嘖!這等貨精貴的很!糙一些的也要五六錢,若精細者,少不得一兩銀子!賺不得一兩錢一匹,怎的叫斜紋布?”
“可這斜紋布耗時耗力,一個月也織不成一匹來,成布稀少,而織作成本又太高,哪里抵得上成千上萬的白棉布?”
楊東家剛說罷,老仆緊接著又問道“,若是那上上乘的精斜紋,每月能收個百數(shù)十匹,又如何?”
楊東家扭頭看向老仆道“,怎的?你這老貨又灌多了馬尿?”
現(xiàn)今,無論是尋常百姓家還是大機戶,根本無人愿意織斜紋布,不僅織法繁復(fù),且耗上一個月多的功夫,饒是一匹斜紋布賣得再貴,哪里比得上數(shù)十匹白棉布薄利多銷?
因而,也只有大戶人家會養(yǎng)著一些下人,每年織個幾匹來供自家用。
每月百數(shù)十匹?不是見鬼是甚?
“滿口胡扯!”
老仆見主人不信,頓時急了眼“,東家!千真萬確??!老奴親自去見識過!嗬!那是真開了眼!您一定得去瞧瞧!”
楊東家見老仆一臉認真,知曉他不敢騙自己,但心中卻仍不禁百般猶疑。
“當(dāng)真?”楊東家沉聲道。
“老奴跟了東家這么多年,若非親眼所見,何敢在東家面前夸下??冢俊崩掀托攀牡┑┑?。
聞言,楊東家有些意動地站起身來,緩緩踱步道“,是誰家的貨?”
“南城東街口的機戶,謝家!”
“謝家?”楊東家瞪直了眼睛盯著老仆,一臉的不可置信“,謝家的場子不是去年便垮了嗎?”
“確實如此!不過,今年又重開了,”老仆答道“,謝家以往與咱們做過買賣,是以謝家掌柜與老奴相熟。昨日,老奴受他之邀去謝家吃了一頓酒,縣里各家布號的掌柜、東家也都在。”
“你說甚?”楊東家猛然道“,你這廝怎的不早說?”
“老……老奴喝得醉了,今早方醒來,便向東家稟報來了,”老仆有些慚愧地垂著頭答道。
“你!你這廝!糊涂!”楊東家恨恨地一甩袖子,轉(zhuǎn)身便走。
“東家您……”
“少廢話!備車!”
一連數(shù)日,往常清冷的謝家門庭幾乎要被踏破了門檻。
上海的布號大大小小有數(shù)十家,全都聞風(fēng)而動,小布號便是看中了謝家這批貨,而似萬聚恒這等大主顧,卻還不止這番打算。
今時謝家一月能出一百五十匹斜紋布,下個月呢?下下個月呢?明年呢?
若不能在謝家尚未擴張前占據(jù)一席之地,日后只怕連湯都喝不到!
須知斜紋布與精布可不同。上乘白棉布可不止謝家精布,而量產(chǎn)的斜紋布——恐怕天下獨此一家!
況且謝懿和謝長盛商議后,將謝家斜紋布定價為七錢一匹!
這可炸了鍋!只怕原先舍不得買斜紋布的一般人家也要打破頭來爭搶!
最終,這批貨被萬聚恒獨吞。
饒是其他布號憤憤不平也沒辦法。因為氣大財粗的楊東家在確認謝家擴大規(guī)模的意愿后,一口氣投資了謝家一千兩!說是預(yù)付的訂金,要求今后謝家的斜紋布專供萬聚恒。
當(dāng)然,亦有不少心懷叵測者,旁敲側(cè)擊地打探謝家織布房的秘密。
然而,謝家人守口如瓶,而織布房所在的內(nèi)院謝絕參觀。
謝懿當(dāng)然清楚,等謝家斜紋布的名頭愈發(fā)響量時,那些眼紅謝家的貪妒之輩只怕會使盡手段,饒是謝家機工們管理嚴格、待遇不錯,但重金之下,也必然會泄露出去。
但正因如此,才更要擴張、占得先機,待謝家成了規(guī)模最大的機戶,哪怕家家戶戶皆用飛梭,謝懿亦能似過去王乾對付謝家那般,以規(guī)模制勝!
是以,他才急需萬聚恒那筆預(yù)付的一千兩訂金。
萬聚恒的伙計將謝家?guī)旆堪峥蘸?,謝長強自按住內(nèi)心的激動,將一整箱白花花的大銀錠小心翼翼地蓋上。
“,懿哥兒!整整一千兩!其中庫房那批貨價值一百零五兩,凈賺四十五兩!”
終于,他還是忍不住狂喜道“,皇天?。×畠刹坏降谋俱y!只一個月的功夫便翻了一倍!”
謝家斜紋布皆用八分一厘的上乘細紗,再加上機工的工酬,一匹布的成本便近四錢!
拉升成本、提高品質(zhì),以便飛梭外泄后,有心仿效謝家斜紋布者受到門檻阻撓,這便是謝懿執(zhí)意選用上好細紗的緣由。
盡管如此,斜紋布利潤卻達每匹三錢!利潤率超過40%!雖然只有一百五十匹,但掙得卻比一個月賣出幾千匹的白棉布還多!
謝懿看著自己搬都搬不動的一箱銀子,興奮地簡直不能自已!
這可是一筆巨款?。?p> 與那些古裝爛劇里的情節(jié)不同,在晚明,底層百姓一家五口只得十六七兩,即可一年溫飽,較富足的殷實人家亦不過二三十兩。
而一個獨自赴任的地方官,每月衙內(nèi)米鹽魚肉等伙食錢大約二兩多,哪怕帶上家眷,算上官場應(yīng)酬,歲費也不過五六十兩!
謝長盛興致勃勃道“,王乾那廝何等霸道?號稱縣里一等一的大機戶!一年也不過獲利二百多兩!”
“王家?”謝懿用鼻腔發(fā)出一聲冷哼。
仗著規(guī)模仿我謝家精布,再惡意壓價!如今,我倒要看看王家怎么仿造謝家斜紋布!
在飛梭公開前,無論王家還是其他機戶,使用老式織梭的織布場哪怕規(guī)模再大、出產(chǎn)的斜紋布比謝家更多,也無法與之競爭。因為謝家斜紋布的單匹成本不到他們的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