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前,在羊士玄心底默誦劍訣的時候。
探頭出窗外的白術(shù)驚異見到,天光,突然就暗了。
一座不知多少丈許的巍峨劍山自蒼蒼云海上,如飛來石峰,轟然從汾陰城頭降下。
不過瞬間,只是甫一照面,那頭體魄無敵的巨人活尸就一聲不吭,碎成一片血霧。
轟!
轟轟??!
強勁的沖擊自劍山墜處擴散,一座座屋宇樓舍,如小孩隨意搭建的積木,被肆虐推倒。
白術(shù)立地生根,雙足如藤蔓般牢牢吸附在地面,卻被連著地皮被一并刮飛。
“干!”
這位祭酒下了死手,全然沒管這附近,是否還有生人。
白術(shù)在半空猛然一個轉(zhuǎn)身,使千斤墜沉沉降下,但還未等他徹底穩(wěn)住,又要被狂沛的沖擊拋飛。
在他將身子蜷縮成球,四肢都收進(jìn)去,只求不要撞得太慘時。
一只小手猛得從下將他一把扯住。
謝梵鏡一手拉住他,一手平平揮拳,拳風(fēng)打出洶涌的音爆,與那圈沖擊力道悍然相撞。
像一尾游魚越過疊疊海浪、
平平一記刺拳,直直將洶涌的氣圈鑿了個通透。
待一切平息后,白術(shù)兩耳都是嗡嗡作響,像一群蜂子到處亂叫。
眼前,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凹坑,面容悲苦的中年男人跪倒在地,隔著老遠(yuǎn),也能看見那張臉漆黑如鍋底。
“走!”
白術(shù)對謝梵鏡招呼一聲,興沖沖拔腿跑過去。
“哦?!?p> 謝梵鏡也邁開腿,和白術(shù)一起跑起來。
……
……
……
“你是?”
趴在白術(shù)背上的羊士玄,昏昏沉沉抬起頭,他想定睛看清少年的面貌,卻無論怎么努力,眼前都是一片模糊。
眉心深處,那尊燦金的小人相,正與他的軀殼一起,逐漸灰敗。
身邊的哭聲似乎離自己很遠(yuǎn),只是斷斷續(xù)續(xù),像隔著一層厚重的水。
不能死啊……
羊士玄用盡渾身力氣,回頭望了女人一眼。
都現(xiàn)在了……她還是沒有轉(zhuǎn)身看自己。
女人抱著男童淚水漣漣,眼睛腫得像桃子,羊士玄緩慢嘆息一聲,唇角泛上苦澀的笑意。
真諷刺啊……
內(nèi)心正打盤算的白術(shù)突然一驚,背上,有人分開了他的手。
他愕然轉(zhuǎn)過頭,原本奄奄一息的羊士玄,居然從自己背上跳了下來。
面容悲苦的儒衫男人臉色蒼白,脖子上的血洞不知何時已經(jīng)消失無蹤,新長出的皮肉光潔如嬰兒。
男人望向垂死的男童,目光晦暗不明。
“多謝了?!?p> 察覺到白術(shù)的注視,他對其輕輕拱了拱手。
不理會呆若木雞的白術(shù)和一旁的謝梵鏡,羊士玄捂住胸膛,低聲咳嗽兩聲,朝女人方向走去。
“讓我來吧?!?p> 他走到近前,對女人說。
哭聲陡然一停,貌美婦人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神色憤恨。
“要不是你!”
她踉蹌起身,瘋狂拍打男子。
“為什么你不替他擋?!為什么?!”
啪!
羊士玄的臉微微側(cè)過去,清脆一聲響,讓空氣都短暫安靜了。
“他畢竟是金剛……”
羊士玄越過女人。
他每走出一步,身形就瘦削一分,待他走到男童身前時,已是形銷骨立,活脫脫一副干尸。
“我只是陽符啊?!?p> 他扭過臉,深深凹下的臉頰讓男人雙目顯得格外突出。
羊士玄對女人笑了笑,把手按在胸膛上。
一顆天青色,其中又隱隱泛紅的丹心,從他胸膛緩慢飄出。
莫名的馨香從丹心里飄出,白術(shù)眼睛有些發(fā)直,那股莫名的香味令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就要一把奪去。
體內(nèi),那條游走經(jīng)脈的火蛟翻滾不停。
僅存的理智令他強行按捺住,那股不知何來的怪異沖動。
隨著丹心緩緩沒入垂死男童身體,那發(fā)黑的面皮驟然轉(zhuǎn)為紅白,良久,原本氣若游絲的男童突然從羊士玄懷里直起身子,他大口咳嗽,吐出一股股污血。
“好了,再靜養(yǎng)幾天?!?p> 顫顫巍巍,仿佛一瞬間老去的羊士玄慢慢將重新睡下的男童遞出。
他忍不住彎腰咳嗽,竹竿般的背脊深深躬下去,像是一抬手,就能掐斷。
餓鬼一樣的男人輕聲微笑:
“靜養(yǎng)幾天,就好了?!?p> 女人訝異地望了他一眼,又驚又喜,從他手中急忙搶過男童,淚水又流了出來。
羊士玄默默看著,他身量比女人更高,像很多年前,他只要彎下腰,就能親吻女人的額頭。
可他只是默默看著,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談?wù)劊俊?p> 他對白術(shù)說。
——
——
——
“我可以給你劍經(jīng)?!?p> 一處轉(zhuǎn)角,白術(shù)氣還未均過來,羊士玄突然開口。
開幕雷擊……
“不過……”
“我會照顧好尊夫人的!”白術(shù)拍著胸脯,目光坦然,“先生安心去吧,交給我了!”
他鄭重與羊士玄對視,肅然抬起下巴,點點頭。
“夫人?”
羊士玄將這二字在嘴里琢磨了好半響,啞然失笑。
皮包骨頭的男人搖著頭,只剩一層薄皮包住的喉嚨里,低低傳開一陣笑聲。
眼前畫面悚然,令白術(shù)也是一寒。
“不僅她,還有孩子和我?!毖蚴啃f,“將我肉身妥善安置好,不要被鼠蟻糟蹋,先傳你半部,等活過來,再傳你剩下半部?!?p> 如果,還能活過來的話……
羊士玄心內(nèi)嘆息一聲,看向白術(shù):
“謝家小姐是陽符,只要不招惹城中那尊金剛,你們應(yīng)當(dāng)無礙?!彼钌羁戳搜郯仔g(shù):“以我的聲譽,不會誆你,等醒來,下半部劍訣定當(dāng)雙手奉上。”
“先生見過謝梵鏡?”
“遙遙幾次而已?!毖蚴啃u頭,“她似乎對你言聽計從,找她,不若找你?!?p> “提點你一句,離世家的人太近,總歸不是什么好事。”
“以色事人者,華落而愛渝,色衰而愛馳,愛馳而恩絕。”
“更何況?!毖蚴啃钌畎櫭迹八€太小了點……”
啥???
“好了?!辈坏劝仔g(shù)反應(yīng),羊士玄徑直開口,“還有什么話,趁現(xiàn)在,趕快問吧?!?p> “先生可有心法?”
白術(shù)顧不上錯愕,連忙追問:
“我修行《赤龍心經(jīng)》,可惜只有胎息境的簡本,先生可有練竅之后的法門么?”
“《赤龍心經(jīng)》嗎?”
羊士玄聞言一愣,唇角隨即勾勒出一絲冷笑。
“那可不太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