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程繡芝翻來覆去好一陣才睡著,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片浮萍,她沒有依靠,她的人生方向由別人決定。
她討厭這種感覺,卻又無可奈何。
程繡芝不關(guān)心,素兒卻緊張得不得了,早早地就把程繡芝喊起來,梳了美美的云近香髻后,又匆匆的找出云雁細(xì)錦衣為她穿上。
再戴上珍珠吊墜,這番妝容才算完整。
素兒輕輕攙著程繡芝,寸步不離,差點讓她以為自己是患了什么不良于行的重病。
與其說這是學(xué)堂,不如說這是一處莊園。
漫步進(jìn)學(xué)堂,一片旖旎之景,假山,水池,晶瑩的雪輕輕地漂浮在水面上,如夢如畫。
不時有小婢穿過,腳步聲卻極輕,談話聲也輕。
進(jìn)入蘅蕪苑,已經(jīng)聽得見清脆的讀書聲了。
淡淡的檀木香縈繞在學(xué)堂,鏤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點點細(xì)碎的陽光,細(xì)細(xì)打量一番,最前面的是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并數(shù)十方寶硯,各色筆筒。
書桌擺放井然有序,干凈整潔,充滿著一股瀟灑風(fēng)雅的書卷氣。
“又見面了,九妹妹?!巴褶D(zhuǎn)柔和的女聲從程繡芝的身后響起。
回頭一看,只見一名穿著碧綠翠煙衫的少女正溫柔的看著她,她肩若削成腰若約素,弗若凝脂氣若幽蘭,儀態(tài)方方,一顰一笑盡顯雍容華貴。
這是程家四小姐程繡蓮?
程繡芝對她的印象蠻深刻的,如果說她是個半吊子大家閨秀,那么程繡蓮就是真真正正的名門貴女。
眉目如畫,出塵脫俗,早早就請名師教授,天資聰穎,最近又拜了絲繡大師魏蒹葭為師,是常州刺繡世家新一代的領(lǐng)軍人物。
她這么早就來溫書,確實是很勤奮。
“是有點巧,管家安排我過來讀書,沒想到會碰見你?!?p> 程繡芝跟她講話有點拘束,這人太過完美就顯得很不真實,她不知道如何跟這些貴女打交道。
”別緊張,既然來到這里,我們便是同窗,不用過于拘束?!八@然將程繡芝的無所適從看在了眼里。
“哦…好的,那個…夫子一般是多久來啊?“程繡芝有點尷尬地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
”大概再過一刻就要來了,你不要害怕,你既是我妹妹,在學(xué)堂中我定會加倍關(guān)照你的?!八畔聲?,溫言道:“我們是姐妹不是嗎?“
”你還沒領(lǐng)竹牘吧,我?guī)闳??!八吐晢柕馈?p> 程繡芝還這沒有領(lǐng)書,管家告訴她轉(zhuǎn)到大學(xué)堂后就把她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哪里管她是否物品都置辦整齊了?!
也不怪她,畢竟這類事丫鬟們都能辦好的,可素兒從小就在鄉(xiāng)鎮(zhèn)長大,哪怕有閻秀親自教導(dǎo),對很多事情仍是一知半解。
這才有了如今這尷尬的情況。
程繡蓮款款步入書房,程繡芝緊隨其后。
書房很大,擺滿了各式竹牘,木牘,經(jīng)書。
程繡蓮吃力地抱起一捧書。
“我來!我來!“程繡芝忙接過。
”好了,我們一人一半吧?!俺汤C蓮力氣確實畢竟小。
邁過門檻時,不只是哪個人走錯了,兩人都被絆倒,書撒了一地,一本厚厚的書砸在了程繡蓮?fù)壬希盟龐珊粢宦暎骸拔业哪_!“
”沒事兒吧?“程繡芝停下?lián)鞎膭幼?,關(guān)切地問道,她比較結(jié)實,被書砸了也沒啥感覺。
“沒事兒,現(xiàn)在我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你也該叫我一聲姐姐了吧!莫要再與我這般生分?!八罅四蟪汤C芝的手。
”叫一聲看看?“她鼓勵道,眼里似乎有星星。
程繡芝稍顯猶豫,她從來沒有過姐姐,也沒有叫過姐姐。
“試試看?“
”姐姐?!八倘灰恍Γ荏@喜的樣子。
“姐姐?!俺汤C芝又叫了一聲,似乎有個姐姐的感覺也不賴。
蘅蕪苑的人逐漸多了起來,程繡芝打開課本,想到剛才,她真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呢。
”你是坐這里的嗎?“
好熟悉的聲音。
程繡芝定睛一看,這人不是程熙南是誰?
他一身白色錦服,姿態(tài)閑雅,如瓊枝一樹,溫文爾雅,眉眼舒展。
“真巧?!八穆曇舻统?,溫柔。
他低頭注視著她,”你坐了我的位置叫我坐在哪里?“
“哦…抱歉?!俺汤C芝準(zhǔn)備站起來把座位讓給他。
“就這樣坐著吧?!俺涛跄现棺∷膭幼?,”我坐你旁邊也可以?!?p> 程熙南就這樣成為了程繡芝第一個同桌,靜心讀書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人生在天地之間就如白駒過隙一般,其實就是忽然間而已。
從第一頁,純潔無暇像一張白紙的嬰兒,第二頁,第三頁……一頁頁,就在指間溜走,就從白紙黑字間滑過。
窗竹影搖書案上,野泉聲入硯池中。
樸素典雅的少女閨房里,聽得見女孩細(xì)細(xì)的說話聲。
房里掌著燈,程繡芝院里沒有暖室,只得一方火盆,素兒正打著哈欠往碳鑒里放炭火。
好無聊啊,程繡芝眼皮沉沉,但她一有股勁兒,就是不想睡覺。
身下的床榻冰冷堅硬,繁復(fù)華美的云羅綢雖柔軟,卻也單薄無比。
程繡芝有一搭沒一搭的拔著窗邊花盆里的花瓣。
程繡芝瞟了一眼窗外,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發(fā)著熒光。
程繡芝很好奇,但她看看外面一片漆黑,還是乖乖回到了床上。
奈何半夜肚子疼,只得把素兒叫醒了,好陪她去方便。
因為是丑時,府里一片漆黑,悄無聲息。
程繡芝緊緊挽著素兒,瑟瑟縮縮地往茅房走去。
“汪…汪……“不知是從哪里冒出來的犬吠聲,嚇得主仆二人一個哆嗦,噤若寒蟬。
”小……小姐…我就送您到這吧,我……我回去……“素兒眼神驚恐,不斷打量四周。
“不行,你怎么可以這樣,太不講義氣了!“程繡芝義憤填膺。
素兒連腿肚子都在打抖,程繡芝看到她這副慫樣就來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大步昂揚著向前走去,如果忽略那不斷打顫的牙齒的話。
臥房到茅房并不遠(yuǎn),程繡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上完廁所,再迅速奔回來,然而因為跑得太快沒看路,所以她就悲劇了。
程繡芝好像躺在棉花上,軟軟的。
那是在黑夜中亮起的一道光芒,那是一個風(fēng)華絕代的女子,那是怎樣刻骨銘心的疼痛?
程繡芝把錦衾提起來蓋住自己的臉,我是誰,我在哪?
”九小姐…驚嚇…額頭……傷口不大,但……很深,好好護理……不碰水…“耳畔是大夫刻板的聲音。
她睜眼看著房梁,聽見大夫悉悉索索收拾東西離開的聲音。
一并的還有素兒撕心裂肺的哭聲?!?p> ”小姐……小姐……素兒對不起你…嗚嗚嗚……“她是不是快要哭斷氣了,程繡芝嚴(yán)重懷疑。
“好了,乖,不哭?!?p> 素兒聽罷哭得更響亮了。
”夠了…好了…閉嘴!“程繡芝快被吵死了。
“我還沒死呢!“她要去拿銅鏡卻被素兒制止。
只見素兒一臉凄惶,喃喃道:”小姐,你…你不要想不開??!“
程繡芝一把奪過鏡子,好吧,確實有點嚴(yán)重,程繡芝有點虛。
一條有半個小指長的傷口掛在程繡芝的額頭上。
程繡芝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素兒慌慌張張的使勁掐她人中,程繡芝醒來只覺得鼻子下面火辣辣的疼。
該死!
“沒事兒,凡事咱要向前看,你家小姐我就算有疤也是如花似玉……“
程繡芝拿著銅鏡的手停了一下,“我這算是破相么?那明天我要如何去上課”
”小姐,大夫說你要先修養(yǎng)半個月,不能碰水,忌口……“
程繡芝白眼一翻,又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