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定州城,蘇府
一片寂靜中,五名身著藏青色衣袍的男子正打著燈籠四處尋視。
領(lǐng)頭的是一名身材中等,蓄著短須的精干男子,他叫蘇家興,本姓許,是蘇府的二管家,從他爺爺那一代許氏的一支就在蘇府做事了,因著他爺爺做事謹慎,為人踏實本分,就被蘇家的老祖宗賜姓為蘇。
蘇家祖上曾出過一位做過參知政事的老祖宗,光耀一時。到了現(xiàn)在,蘇府的大老爺及其兄弟也均為官身,蘇家也是定州城內(nèi)數(shù)得上的大戶人家。
蘇府位于定州城內(nèi)有名的平安街上,街坊左右非富即貴,高宅大院比比皆是,蘇府亦是其中翹楚,占地甚廣,其中說不盡的豪門風(fēng)范。
入夜后,蘇家的家眷陸續(xù)睡下,下人們也大多休息了,只余今晚輪值的二管家蘇家興帶著幾個身強體壯的護院家丁在往來巡視。
夜里的蘇府很靜。“嗒、嗒、嗒”幾人踩踏在青石磚上的腳步聲傳的很遠。
白日里那些價值千金、爭奇斗艷的奇花異草與假山怪石在夜色的渲染下,顯得猙獰異常,幾如群魔亂舞。饒是那些不是第一次夜巡的健壯家丁也消斂了動靜,大氣都不敢出,蘇家興走在最前面,面無表情。
今晚的月亮晦暗不明,時常隱入云海中,每當(dāng)此時,大地就會變得極其黑暗,家丁們提著的燈籠都照不了多遠。
夜巡的隊伍走到了圍墻邊上。突然,“嘩啦”一聲,緊接著伴隨著物體碎裂的響聲。幾人嚇得一個機靈,紛紛握緊了手里的短刀和長棍。蘇家興一手奪過身后家丁的燈籠,一手持刀,快步上前。
燈籠照亮了發(fā)出響聲的地方,正是兩塊摔碎在地的瓦片。蘇家興抬頭,只見一只渾身漆黑的小獸正蹲在墻頭,綠油油的眼睛在黑暗里微微發(fā)亮,見幾人抬起燈籠照向它,一轉(zhuǎn)身就消失在了墻頭。
幾個家丁來慢了一步,剛看見一團黑影,那黑影就消失在了墻頭。
一個濃眉大眼的家丁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開口道:“蘇、蘇叔,那是什么?”
“沒什么,一只夜貓子罷了?!碧K家興回頭道,一看到那家丁,卻是皺起了眉頭“小四!你怎么回事?”
那濃眉大眼的家丁正是蘇家興在鄉(xiāng)下老家的一位后輩子侄,排行老四。因整日在家游手好閑,不事農(nóng)桑,家里人無奈只得求上門來,求蘇家興這位親戚幫他在蘇府謀了份幫閑的差事。這家丁小四為人雖是有些粗俗,但手眼靈活、相貌不錯,又是自家親戚,蘇家興也有意提攜他,今晚特地喊上了他巡夜,算是鍛煉他一下。
不料,當(dāng)下那許四竟是兩股戰(zhàn)戰(zhàn),汗出如漿,甚是狼狽。
蘇家興大失所望,正欲出言呵斥,卻又礙于還有其他家丁在旁,只得作罷,心中暗道“卻是個無膽之徒。”
幾個家丁對視一眼,幸災(zāi)樂禍有之,同情有之。一名年紀較大的家丁心地較善,拍了拍許四的肩頭,安慰道:“小四,放輕松,沒事的?!?p> 許四強自咧了咧嘴,這笑卻比哭還難看。
一行人繼續(xù)巡夜,倒再未發(fā)生其他事,直到下半夜。
到了一地,蘇家興回頭道:“今晚差不多就到這了,你們幾個回吧?!鳖D了頓,又道:“許四,你過來下,我有話對你說?!?p> 幾名家丁聞言點頭,紛紛散去,只余許四一人留在原地。
蘇家興一手提著燈籠,打量著眼前的侄子,不由皺起了眉頭。一路上雖然蘇家興走在前頭,卻也在暗自留心身后幾人的表現(xiàn),那許四今晚全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眼神游移、腳步虛浮,極其不堪。
待得幾名家丁消失在了視線里,蘇家興示意許四,兩人繼續(xù)往前走。
“說說吧,小四,今晚是怎么回事?”沉默片刻,蘇家興打破了沉默。
“三、三叔,今晚邪門了,我、我總感覺什么地方不對勁,脖子后面涼嗖嗖的?!痹S四啞著嗓子開口道,不等蘇家興說什么,他又低聲道:“三、三叔,這蘇府上不會有什么臟東西吧?”
“胡說!小四,這蘇府的大老爺為人莊重正直,平素里光明磊落,又是朝廷命官,宅邸中自有朝廷氣運鎮(zhèn)壓,哪能有什么妖邪滋生。況且,”蘇家興扭頭看看四周無人,壓低聲音“你不曉得,這定州城里城隍廟那位謚號文忠的大賢,在老爺歸鄉(xiāng)后曾經(jīng)在府上顯靈,與老爺甚是相得。有他關(guān)照,這定州城里哪處地頭會有蘇府安生?”
聞言許四心下稍定,稍稍恢復(fù)了些氣度,殷勤地接過蘇家興手里的燈籠,為蘇家興照路。
他自知今晚巡夜時自己很是失態(tài),落了自己三叔的顏面,當(dāng)下忙做彌補。蘇家興微微頷首,沒有多話。
叔侄兩人漫步而行,到了一處走廊口,許四停下腳步,扭過頭正要對蘇家興說點什么,卻猛地頓住了,手中的燈籠突然掉在了地上。
蘇家興品出了不對,只見那許四面無人色,雙目圓睜,牙齒直打架,竟是一副被駭破了膽的樣子。
蘇家興不疑有他,果斷抽刀轉(zhuǎn)身,他身后正是那條走廊。
走廊里很暗,只能勉強視物,那走廊檐上本該點亮了的燈籠不知什么時候熄了。走廊里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蘇家興凝視著這條走廊,它很長很長,盡頭處是一片黑暗。
他面色嚴峻地回頭道:“小四,剛剛怎么了?”他知道許四不是喜歡開這種玩笑的人。
“……”
聽到蘇家興的聲音,許四似是丟了魂一般,毫無反應(yīng)。
蘇家興面沉似水,他握緊手中的短刀,緩緩走近許四。近了,蘇家興注意到許四全身竟似篩糠似的,抖個不停。許四面色發(fā)青,嘴唇無意識地翕動著。
蘇家興湊過頭去,一片詭秘的寂靜里,只聽許四低語道:“鬼……有鬼……”
“什么!”蘇家興嚇了一跳。此情此景下,饒是見慣風(fēng)浪,平日里沉著冷靜的他都感覺心里發(fā)毛,手心里直冒冷汗。
他在蘇府那么多年,自是知道那條走廊通向何處。走廊可通向蘇府老爺?shù)臅浚徊贿^平日里因過于偏僻,罕有人走。
他撿起掉落在腳邊的燈籠,慢慢探向走廊。無論許四剛剛到底看見了什么,為了蘇府上上下下兩百多口人的性命,蘇家興都只有硬著頭皮一探。
他心中暗自后悔今晚早早地放了家丁回去,許四又嚇丟了魂,他只好半托半拽著許四向前,否則天知道將許四留在原地會發(fā)生什么事。
蘇家興左手抓著許四,右手提著燈籠,短刀暫時只有入鞘。
兩人走在走廊里,蘇家興算是體會到了先前許四的感覺,他總感覺那些肉眼看不清的黑暗里藏著危險。
一路無話,二人很快就到了書房。
書房門口掛著的匾額上書“知味齋”三字,正是取自蘇家那位做過參知政事的老祖宗“士子須知人間百味”的遺訓(xùn)。
蘇家興看到書房的那一刻心中大駭。只見那書房里的燈火竟是詭異的綠色!需知此時已是下半夜,理論上蘇家老爺早應(yīng)休息,燈火當(dāng)是滅了的,況且蘇家的燈光怎會是綠色的?
因為知味齋是蘇家老爺平日里讀書、辦理俗務(wù)之地,自是蘇家除了祠堂最幽靜莊嚴之處,等閑人等不得入內(nèi)。平日里家丁們就算是巡夜也不會走近知味齋,恐打擾了有時會在書房夜讀的老爺,當(dāng)下若不是機緣巧合,蘇家興也不會來此。
蘇家興咬了咬牙,顧不得許四,任由他呆愣楞地杵在原地,輕手輕腳地走向了知味齋。到了門口,蘇家興叩了叩門。
門虛掩著,無聲無息地開了,書房的大門沒有正對著書桌,里面看上去空無一人。
蘇家興瞳孔微縮,他沒有看到蘇老爺?shù)纳碛埃灰姷搅艘槐K擱在案幾上散發(fā)出幽幽綠光的油燈。他沒敢貿(mào)然闖進去,他站在門口,啞著嗓子道:“老爺?老爺在嗎?我是蘇家興?!?p> 無人回應(yīng)。
咽了口吐沫,他走了進去。
片刻后,凄厲的尖叫劃破了蘇府的寧靜:“來人吶!快來人吶!遭黑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