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匡很早就發(fā)現(xiàn),大漢的人沒有幾個是很好忽悠的。除了極少數(shù)的“天降大任者”,很少有遠大的“理想”,尤其在不涉及自己的切身利益時,大家都喜歡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喜歡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比如眼前的幾位農(nóng)監(jiān)。
一起上書言上林宛周邊的河道治理,他們或許會簽上自己的名字,若是涉及農(nóng)業(yè)根本的改造,甚至于昨日便商量好的改道之事,大部分會選擇猶豫,甚至拒絕。
這不,就有一位卓姓農(nóng)監(jiān),見王匡剛剛言罷,便率先說道:“君子,在下有一句話不吐不快,無論這農(nóng)業(yè)改造,還是那個昨日……說的改道,自有朝中諸公處理,我等只要盡自己之力,管理好長陵的農(nóng)業(yè)就好了。”
“我也贊成卓君的說法,昨日回去后,和家中族老說了黃河改道之事,他言此真是癡心妄想,朝廷一不會批準,二則即使批準,大災剛過,不知餓死了多少人,又如何能有足夠的勞役,蘇某不才,亦認為族老之言,真乃實話?!眲傞_始就和王匡不對付的蘇君,趁機翻臉不認人。
王匡將目光望向了左手邊的邊長云。
邊長云摸了摸胡須:“邊某覺得兩位說的不無道理,我等可共同向縣令提議,治理上林宛邊上的河道,至于若是發(fā)生旱災之禍,還是要仰仗君子所說的器具?!?p> 一群老不要臉!
目光短淺的慫貨!
王匡心里暗罵,面上卻嘿嘿一笑,不見任何的生氣,神情似有感慨道:“諸君放著天大的功勞而不自取,真是遺憾。既如此,我將獨自上書言此等事,至于上林宛周邊河道治理之事,諸君還是盡快拿出章程來,我自會給縣令說道。”
“大善,就以君子之言!”
幾人面色一喜,勞累一天下鄉(xiāng),相繼告辭后,只留得王匡一人獨留在農(nóng)監(jiān)的辦公地。
差不多還有一個時辰天色將暗,他打算找找杜閑給自己提提意見,另一方面,也是借杜閑之口傳遞給自己的父親,看看這位當朝大司馬會是個什么態(tài)度……
很少有人知道這長陵縣杜縣令是王莽的親信,但王匡自南陽之事后,已經(jīng)猜出了不少。
杜閑處理完公務,正好在吃飯。這次北上長安,他帶著自己的家眷一同前來,其中他的妻子傅氏已經(jīng)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過年后,剛滿兩歲。
說起來,和鄧禹的年紀差不多。
見王匡來了,杜閑便讓仆人添了一雙碗筷,今日吃的倒也不算清淡,米飯外加兩個炒菜。
“這炒菜可是你嫂嫂隨廚娘親自學的,我聽說,這炒菜之法,正是從你王家莊子流傳開來的?”
杜閑用筷子夾了一口腌菜炒肉,非常舒服的品嘗著。
事實證明,大漢就有了泡菜,。不過因為食鹽的金貴,很少有人那么鋪張浪費的用來腌菜。其實王家莊子富裕后,也有很多泡菜,偶爾也有腌菜炒肉。
但不知為何,吃著別人家的腌菜炒肉,王匡總感覺好吃些。
“不瞞君子,小弟這炒菜之法說來也是從新都有感而發(fā)的,不知君子可還記得新都城門口的那家老林頭湯餅,有一日,我見老李頭把湯餅弄干后使用,其之味道遠比就著湯吃,更有味道。”
屋里幾人的耳朵都被吸引了過來,吃飯的速度都明顯慢了下來。
接著,只見王匡靦腆的笑了笑:“而后來到長安,我便嘗試著做上一做,第一次的時候,是炒餅。接著,我與家里的仆人改良了豆腐,便試著炒豆腐,第一次炒糊了,實在難以下咽,我便嘗試加入豬油,攪拌著炒著吃,發(fā)現(xiàn)果然可口……”
“哈哈,古有神農(nóng)嘗百草,今有王郎嘗豆腐,真為當世之美談!”杜閑開玩笑道。
有說有笑的吃完飯,兩人來到了書房,等王匡把今日所見之事,還有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后,杜閑并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他反問道:“勿怪杜閑莽撞,敢問六郎之想法,當真是自己想的嗎?”
杜閑其實是擔心有別人教唆王匡,這也是為了這位頗有好感的年輕人著想,如今的長安暗流涌動,不可不防。
另說,安漢公是很討厭有人背叛的,無論親隨,亦或是伯兄兒女,背叛他的下場都不好。
安漢公有大胸懷大氣度不錯,但對的不是敵人,而是普天下那些不了解他的吃瓜百姓。
作為最熟悉的人,也是最恐懼他的人,因為這六郎向他問策,若是除了問題,和他杜閑也拖不了干系。何況,他杜閑對王匡一向是看重的,此中無不有維護之意。
王匡點了點頭,這至于杜閑的憂慮他也能猜出不少。
“如此便好,你盡可放心大膽上書,我也會上書言此事。
先不管那可以引水灌溉的器具,可解決天下溫飽的糧食……
單論農(nóng)業(yè)之疾,天災之患,自孔相開始,一直想要根除,卻無辦法。而安漢公欲改制創(chuàng)新,亦有此意,你之“農(nóng)畜結合發(fā)展”建議,不失為一記良藥,一記為百姓謀福利的良藥。
只要事成,天下百姓定會記得你王匡的名字,是你解決了他們的溫飽,救了他們的性命。
但想必,也會有無數(shù)人的反對。
以后,若六郎想在朝中更進一步,恐怕困難重重!”
把憂患列了出來,選擇權交給了王匡自己。
“聽杜兄一言,匡受益匪淺。至于昨日所說的游俠之患,匡已有了想法。將其說成禍患,不如反其道觀之,何嘗不是用來治理長陵亂象的一只手?
世家,游俠,官府,三者的較量在于這一個平衡,若我等能將游俠利用起來,再將這長陵那些搗亂的世家逐個擊破,亂象之事自然迎刃而解,這也只是匡的個人看法?!?p> 兩人互道想法,皆有受益。
……
次日清晨,王匡又被熟悉的雞鳴聲吵醒,睜開眼,發(fā)現(xiàn)床邊不遠處蹲著一個人,可把他嚇了一跳。
“是你?!?p> 此事不是別人,正是馮家大女。
王匡昨天臨行前給她說了,可以帶著父妹,前去王家莊子安置,卻沒想到對方尋到了縣衙,還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了他的房間。
這若是歹人,他說不定早就一命嗚呼了。
心中大呼慶幸!
馮氏大女也有些害怕王匡,見人醒了,悄悄后退了一步,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朝前走去,兩只小手握成了拳頭,糯糯道:“俾子……俾子伺候主人更衣?!?p> 王匡的思維短路了兩三秒,并沒有第一時間起來,而是往后縮了縮,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大清早的,被子外面全是冷氣,昨天宋山將家具送來,順道捎了爐子,奈何昨晚回來倒頭就睡,還沒來得及生爐子。
想來馮氏大女也剛來不久,爐子才剛冒煙,經(jīng)過自己這么一打擾,轉眼又滅了,王匡有些哭笑不得。
“你家父妹呢?”
“俾子先謝過主人的收留之恩。另外,昨晚俾子就給父妹雇了車夫,今晨一早送去了王家莊子。
然后,俾子獨自來到了縣城,等守衛(wèi)開了城門,一路打聽終于到了縣衙,在管事的指點下,終于找到了您的房間。
說起來,路上俾子到也沒遇到多少兇險,但我臨行前拿了錐子,若真的發(fā)生意外,當即會自行了斷。
俾子……俾子再給主人磕頭?!?p> 馮家大女詳細的介紹了經(jīng)過,王匡像聽書一樣聽他說完。
眨眼間,這馮氏大女說著說著,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轉瞬跪下,在地上給王匡磕了三個響頭,懷里的鐵錐子順道掉了下來。
王匡眼皮只跳:“別磕頭了,入了我王家莊子,便是莊子里的兄弟姊妹,這里沒有高低貴賤,也沒有那么多繁瑣的禮儀,只要一心一意為莊子后,就一直會是這里的人。它不能保你家財萬貫,但能保你一生,衣食無憂。
記得,你不是我的奴婢,也是莊子的主人!”
馮氏大女面色一喜,傳言果然未錯,王家莊子不僅富庶,里面的主人也是性情溫和,也不知道她馮氏是多少年修來的福分,父妹終于不必再挨餓,也不用再挨打了。
當真是苦盡甘來。
“俾子謝主人,但俾子既然已經(jīng)說了終身為奴為俾,以換取我父妹在莊子的生活,俾子雖為女兒身,但也不像那些負心漢,輕易反悔,還請主人諒解。”
在床頭的王匡,已經(jīng)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這人咋這么倔強。
我像那么腐敗的人嗎?
還要貼身丫鬟?
看馮氏大女這堅決的態(tài)度,但今天這事不答應也得應承下來,她手里可還拿著一個錐子呢!
這要是拒絕過度,把她刺激的,給她自己來一下……
那畫面太美。
“好了,那就先依你之言,記得以后叫我‘小郎’,不要叫什么‘主人’,另外,把那錐子收起來,只要我在的地方,沒人可以加害你。
現(xiàn)在,先去給我打一盆熱水,爐子等會再說?!?p> “是主人……小郎。”馮氏大女臉上露出了笑,顧不得額頭上的痛上加痛,站起來后,便拿著門口的木盆小步跑著去火灶房打水了。
等馮氏大女端著一盆熱水回到房間后,王匡已把衣服穿好,洗了兩把臉,走出房間吸收了一口外面的冷空氣,整個人精神一振。
見馮氏大女忙碌著把水倒了,又準備燒爐子,他制止道:“爐子就不用燒了,我們先去吃飯,然后見個人,便……回家。”
回家這兩個字,被王匡咬的很重。
馮氏大女重重點了點頭,然后小貓一樣跟在王匡身邊。
先前沒有注意到,他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少女穿的單薄,只是一層淺淺的麻衣,整個人臉色凍得鐵青。
宋山昨日送來家具,順道還拿來了些衣衫,在王匡的一再堅持下,馮氏大女終于是穿上了人生的第一次棉衣,臉上帶著糾結和堅定。
棉衣很昂貴,她是知道的,但實際上,比她想象中的還要貴。
一碗熱乎乎的湯餅,在初春的早晨是最為適宜的。
馮氏大女努力讓自己吃的慢些,但發(fā)現(xiàn)小郎比她吃的還要快時,終于加快了速度。
“再來兩碗!”
第二碗的時候,馮氏大女的肚子差不多有了五分飽,這差不多是她記事以來,吃的最美最飽的一頓飯。
吃飯的速度不自覺的慢了下來,她眼睛偷偷瞄了眼,發(fā)現(xiàn)坐在對面的小郎,速度也慢了下來。
“若是不夠,再來一碗?!?p> 馮氏大女知道,這是小郎對自己說的,她搖了搖頭,有些不好意思,聲音也有些結巴道:“不用,飽了。”
“真吃飽了?”
“真吃飽了?!?p> “那就慢點吃,要記住吃飯的時候,無論再怎么餓,也要先將飯涼一涼,然后慢著點下肚?!?p> “俾子記得了?!?p> 第二碗的時候,王匡其實已經(jīng)不想下咽了,他平時吃飯只吃七分飽,而且很討厭吃得快,這樣會加重胃損傷,導致肥胖,甚至長此以往,容易引起糖尿病和癌癥。
但為了照顧這個饑餓的小丫頭,他還是破例了一次……
自從宋山來到長陵協(xié)助他建立基礎的勢力后,閔澤這兩天一直沒有來得及回到縣衙。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各種手段多管齊下后,他終于是在長陵的正北放下買下了一座三層高的小樓,這里比第一次打算租下的那個門面房要大多了。
這里原本同樣是個酒肆,但因為前任主人由于不知名的原因身亡,便被虎頭幫買了下來,一直荒廢至今。
虎頭幫的身后有長安陳家的影子,在長陵算是中等勢力,甚至養(yǎng)的還有些游俠兒,和官府的關系也算不錯。
買下了地盤,到不愁做什么。
王家莊子這半年來,慢慢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只要你是莊子里的兄弟姊妹,只要是為莊子謀福利,不去作亂反抗朝廷,想要做什么盡管去做。
既然決定建設小郎說的“情報網(wǎng)絡”,那情報最豐富的地方,無非兩個,一是妓院,二是酒肆。
說起來還是妓院掙錢些,但小郎說過,王家莊子就算窮死也不碰妓院,再加上妓院里都是些和閔澤一樣的可憐人,所以……
閔澤打算繼續(xù)在這里蓋酒肆,昨天一早托了宋山給徐徐說到,晚上老四就把錢拿了過來。
“一百五十緡,清點下。”
早上交接的時候,閔澤帶著從宋山那里借來的十個大漢,親自跑了趟虎頭幫的駐地,醉紅樓。這里是個妓院,充斥著各種胭脂水粉的味道,說實話,他并不想來。
但既然打定主意做壞人,就要和壞人交往。
“成交,閔老大可要記得先前的約定!”
“那是自然?!?p> 兩人擊掌,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