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時光荏苒,關(guān)于余奶奶這個人,幸福村記得的人很多,但關(guān)于她的事,記得的人很少,除了老年癡呆的倪奶奶和我。午夜夢回,我偶爾還會在時光長河里找尋一下她的蹤影,還是拿著竹竿追打我的熟悉樣子,也只有在夢里我才能設(shè)計偶遇,才能聽到她問我是哪家的孩子。
但我更多夢到的人,不是余奶奶,而是那個令人無限惋惜的阿土。
阿土,姓梁,名字不曾聽人提起,大家都是阿土阿土的叫著,大人小孩都是這般稱呼他,也許少年阿土是擁有名字的,只是后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漸漸沒有人記得。當稱呼阿土成為習慣以后,小孩叫喚著也不覺得不敬了。阿土是梁氏家族第九支的后代,他有七兄弟,像極了動畫片里的葫蘆娃。阿土排行老大,是整個家的頂梁柱。整個幸福村,有三戶人家有平房,龔家,倪家,另一個就是阿土一家——坐落在村頭路口旁,泥路邊上。房子是財富的象征,但是他僅僅擁有房子的居住權(quán)。
阿土是標準的國字臉,銳利的劍眉,高挺的鼻梁,典型曬過頭的黑中帶紅的皮膚,布丁的襯衫,破舊的解放褲,整體看有點不修邊幅的意味。但從輪廓可以看出,他年輕的時候應該是有點俊朗的。在我記憶里,甚至大多數(shù)人的記憶里,他是幸福村唯一一個敢于留胡子的人??吹胶?,不用看臉,就知道這個人是阿土,仿佛胡子成了他的專屬代名詞。
是的,阿土很勤勞,花園里的蜜蜂,公園里的園丁,但更像是沒有情緒的砍柴機器人。他常??钢竦母^,腰間用褐色腰布別著柴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來往于山間??巢癖巢瘢諒鸵蝗?,年復一年,他離砍柴機器人也不遠了。他家地堂邊的那堆小山丘般的木柴,一年里,前三季都沒有少過,還有越疊越高的架勢,直到每年冬季,才會越來越少。阿土家很窮又很富有,缺的是物質(zhì),擁有的是春夏秋冬都存在一堆柴。這堆柴的作用可大了,可以供應他七兄弟的柴火,可以變賣抵阿土一家的開銷。冬天,它的作用是最大的,全村取暖的原材料。取這堆柴來生火堆取暖,在整個幸福村的村民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操作。因為他的脾氣太好了,好到覺得兄弟拿了是親兄愛弟,村民用了就是友鄰睦舍。當然,村民們心里始終有條底線在,老實人再怎么欺負,也不會過分到背回家,只是在冬天時生火堆集體取暖。
但在我看來,阿土善良得過分,村民欺負得也過分。古人云,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總是有它千古存下來的道理的。家家戶戶都有婆娘去打柴,憑什么阿土打回來的柴還得部分充公,這是沒有什么道理的。所以每次看到那些大人還是小孩去那里取燃料的時候,我都會默不作聲地去撿一些干枯的雜草枝或者廢棄的木頭回來,總覺得這樣可以減輕我心理的罪惡感和羞恥感。我還傻氣地認為我能感染到部分人,讓他們醒悟不問自取和理所當然索取是錯誤的行為,應該改正。然而,我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偉大,因為我還是孩子,吃著他們給我的烤地瓜時,臉上還會洋溢的幸福的笑容,尋不到一絲一毫的愧疚的痕跡。是的,盡管父親盡力在我的道德樹下澆水,我還是沒能好好汲取,白費了他的一番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