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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夜歸人

第53章 煙波亭

三更夜歸人 晴茶舊事 2090 2020-09-23 20:26:30

  漢水連天闊,江云護曉寒。

  青青山數(shù)點,最好倚欄看。

  這是前人所作的一首煙波亭,卻沒想到,黃金屋竟真的將這煙波亭搬來了這里。

  花徑,長亭。

  亭廊四面都各鋪設了一扇水墨玉雕屏風,屏風半虛半掩,畫里畫外無限江山,風煙皆入墨中。

  黃金屋在亭間佇倚著闌干,正輕輕點灑筆墨描摹著最后一面屏風上的山水。

  心中所念,筆下所現(xiàn)。

  他在等著她,他知道她一定會來。

  他故意不去賭坊,就是為了引她來這,來看看他新造的一方自在天地。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他輕吟著的是一首前人的詞,他在等著來的人接下去。

  不管這人說的是“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還是“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這都是他。

  他所言,他所衷,他所表。

  可他最終想說的,卻還是最后一句,借以聊慰“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之心。

  這是他的長亭,他的酒興,他的詞中意,他的話外音。

  他覺得,紅袖添香,白衣卿相,此情此景,此言此人,甚美。

  只不過,來的人并沒有順下他的意。

  如果真的能順了他的意,那她可就不是荼蘼。

  “如今憔悴賦招魂,儒冠多誤身?!彼吹搅怂糟俱?,卻借憔悴之言笑他書生百無一用,“斗筲穿窬語,衣冠楚楚獸,遠看一條狗,近看黃大人。”

  黃金屋突然回頭,用一種極其嫌惡的眼神看著她,“粗俗,膚淺,簡直是有辱斯文?!?p>  原來一個人醞釀了許久的興致竟可以被一句話如此輕易地敗壞,白忙活了。

  “只可惜粗魯人志得意滿,斯文人卻只能跳腳罵娘?!?p>  荼蘼斜眄而笑,卻已經(jīng)喧賓奪主先坐到了長亭的石凳上,她可沒有興致干巴巴地站在亭子外面吹風。

  黃金屋輕輕嘆了一口氣,將筆擱置在一邊,坐到了她對面的石凳上,“你不在的時候,我常常盼著你來,可是你每次來了,我又巴不得你趕緊走,你說,這是什么毛???”

  “我知道,這叫賤?!?p>  張子虛已經(jīng)搶先說道,他十分確定,自己這一次的用詞終于準確無誤了。

  黃金屋嫌惡的眼神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只不過一分為二也并不能夠讓這種情緒淡去半分。

  主仆二人,一樣粗俗,他暗暗嘆道。

  荼蘼好像很滿意他的說法,“是夠賤的,不對,那不叫賤,那叫慷慨。黃大人今兒個可是大手筆啊,在賭坊直接當了一回散財童子,您是沒見著當時的場面,那可真是出盡了風頭,一句話贏得了滿堂彩。”

  黃金屋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沒有誰天生就是這么慷慨的,人還不都是逼出來的?!?p>  “你在怨我去砸你的場子么?”

  “我哪有這個膽子。”

  “缺德事做得多了,是要遭雷劈的,我是在幫你行善積德,破財免災?!?p>  “那我是不是還得多謝你的提點?”

  “不用不用?!陛鞭滦χ鴶[了擺手,又將手攤開來,“人常說,大恩不言謝,您還是賞倆子兒實在些?!?p>  “你看你,張口閉口的就是銀子,多傷人心?!?p>  “我是個人,要吃飯的?!彼p輕捋著額前的頭發(fā),她從不忌諱說這樣的實話,“視金錢如糞土,那都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做過的糊涂事了,現(xiàn)在年紀越大,就越覺得錢這東西,可真特么的是個好玩意兒。”

  “是,是個好玩意兒?!秉S金屋也不得不承認,畢竟他奔波來去也不過是為了這個,“所以在賭館里你既然開了價碼,我當然得二話不說巴巴地給你送上去。你向來是知道的,只要你說,只要我有。”

  荼蘼瞟了他一眼,卻毫不遮掩地嬌羞一笑,“這話聽著,怎么有點內(nèi)味兒呢?!?p>  黃金屋掩嘴輕輕咳了兩聲,卻避過她的目光,“我的心意,你難道現(xiàn)在還不明白么?”

  “喲,這種話可不能亂說的啊,尤其是當著我的面兒?!?p>  “心之所至,意之使然,我自問無愧于人前人后,為什么不能說?”

  “沒什么,就是怕你說謊話遭雷劈的時候,我還得跟著受連累。”

  “你不信我?”

  “我不信你,是因為你不可信?!?p>  黃金屋的臉上略顯失落,“我還以為,我們之間早就化解了嫌隙?!?p>  荼蘼看了看周圍,金鑰匙已經(jīng)退了下去,這里只剩下他們?nèi)齻€人,她的面色突然沉了下去,“你知不知道,你要有大麻煩了?!?p>  黃金屋卻只當是一個笑話聽了,“怎么,最近酒館生意不景氣,花掌柜改行去賣卜算卦了?”

  “近日我那來了一個很奇怪的人?!?p>  她半掩著嘴說道,很小心翼翼的樣子,生怕是被別人聽了去。

  黃金屋的眼睛也跟著垂了下去,兀自摩挲著面前的酒杯,“你那的人,有哪個不奇怪的?”

  “你是不是覺得,不聽別人的勸,從來只按自己的想法來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不管用什么樣的方式,只要事情能辦成,就可以了不是么?”

  “是?!?p>  這也是她曾經(jīng)說過的話,她也從不否認這句話的意思。

  “如果你覺得別人的法子不好,自己的反而更有用,你會怎么做?”

  “跳出圈子,不跟他們玩了。”

  “那不就得了?!秉S金屋也松了一口氣,至少在這上面,他們還是達成了一致。

  “可你忘了一件事?!?p>  “什么事?”

  “我可以,你卻不行。”

  “憑什么?”

  荼蘼突然抓起他轉(zhuǎn)著杯子的手,反扣在了石桌上,“如果你這樣扣住我的脈門,我照樣可以在你下次眨眼之前就宰了你,而現(xiàn)在,你卻不行?!?p>  就憑這個。

  黃金屋會意一笑,他從不否認。

  他側(cè)目看向那只壓在自己腕上的手,不管怎么看,他也總是不能理解為什么這樣細的手指會有這樣大的力氣。

  忍不出,伸出了另一只手,想搭上去。

  只不過,他的另一只手還沒來得及抬起來,就被荼蘼抄起桌上的一根竹筷順著指間戳了下去。

  竹筷嵌進了石桌里,不偏不倚,夾在他食指與中指之間。

  黃金屋的嘴角輕輕抽了一下,突然變得很小聲,“我拎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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