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徐遠書是在一陣悅耳輕脆的鳥鳴中醒來的。山間清風吹拂過他的發(fā)絲,徐遠書一只手撐在桌上,側臥著的他睡眼惺忪,酒壇子隨意的掉在地上。徐遠書穿好鞋,踱步走到門前,伸了一個懶腰。
晨風宜人,百鳥合鳴。所謂偷得浮生半日閑也不過如此,只可惜他并不是一心安逸于隱修,外面有著更大的世界等待他。
徐遠書來到山谷的潭底,深潭有名字,從他師傅那里聽來的,叫墨蛟潭。相傳此間有一只黑蛟,水潭的名字也由此得來。但十數年,徐遠書除了見到過一只個頭很小的黑魚以外,其他的生物都沒有見到過。他拔下固定頭發(fā)的發(fā)簪,青翠欲滴的發(fā)簪上刻有“世墨”二字。顧名思義,是道人希望徐遠書一世惜墨如金。
徐遠書任由頭發(fā)披散開來,輕輕沒入水中,席地而坐。過了一會,徐遠書感到一絲乏意,隨意的在水潭邊找了一個巨石。位置正好可以由陽光照射到,少年低垂著臉,雙眸微閉,只見徐遠書修長而優(yōu)美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在空氣中指指點點。仿佛自己在彈奏琴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知身外何物。不知過了多久,少年才睜開眼,舒坦的笑了起來。
徐遠書拍了拍身上的小碎石,頭也不回的落下一句:“走咯?!?p> 身后的深潭在他離去后泛起點點漣漪。
下山后的徐遠書,并不是沒有去處。山下徐家村莊的剃頭匠是他的好友,剃頭匠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因為徐遠書自幼孤兒的緣故,所以道人給他起名字的時候,便是由徐家的姓來起名。徐遠書的名字也被善良好意的村長也入村的族譜中,村里的村民對他都很照顧,多年下來,徐遠書也對這里有了感情。
一路上和村民談笑問好,不久便到了一處不算太簡陋的屋子前。屋子里,一位男子正在忙碌的給村民剃頭發(fā),他看起來不過四十的年紀,頭發(fā)上卻有了稀少的灰白,雙目有神,眉角的皺紋依舊沒有辦法掩蓋男人的成熟與清俊。這個男子就是徐遠書的至交好友,方知孝。
屋子外的門板上掛著注有“理發(fā)店”三字的木牌,字體絲毫沒有潦草敷衍的形態(tài),每個字都規(guī)規(guī)矩矩,規(guī)矩之中也不妨礙有柳絮飄逸之感。想到這,徐遠書不由得感到可惜,寫這般好字的主人就是方知孝,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方知孝甘心平凡,但人各有志。方知孝不說,他便不問。這也是他們兩人能成為至交好友的相處之道。
已經給村民剃頭完的方知孝,笑吟吟的望著站在門外的徐遠書。等到徐遠書回過神來,才發(fā)現方知孝早都在看著他了。兩人目光交匯,都默契的相視一笑。徐遠書大步的走到店里,方知孝挪移道:“你可好久沒來我店里剪頭了,這次來,怕是事情解決了?!狈街⒂行┻t疑,又多問了一句:“準備走了?”
徐遠書提了提袖子,點點頭:“是的,打算出去看看。”他淡笑一聲,看向方知孝:“你呢?就打算帶著婆婆一直住在這里?”
方知孝搖搖頭,道:“母親年紀大了,怕是不會習慣城市的喧囂生活。帶她來這里避世的村莊,安度晚年也好?!?p> “嘖嘖,方知孝呀,不愧對你的名字?!毙爝h書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此時,屋子房簾后走出來一個老婦人。老婦人拄著拐杖,雖然腿腳有些不便,但老婦人氣色卻是極佳。老婦人看到了這位穿著白衫,束著發(fā)髻的男子。
她欣喜的伸出手掌握住徐遠書,笑著開口道:“遠書呀,徐嬸可有段日子沒見你了。喲,這次下山,是不是要去上學了?”
徐遠書輕輕拍了拍老婦人的手背,溫柔的回答:“是的,徐嬸,遠書怕是要出門求學了。”
話一說完,老婦人連忙說了幾句好好,又說道:“徐嬸知道你,不是一個會沉浸于平凡安靜生活的人?!?p> 老婦人笑瞇瞇的看著他:“跟徐嬸說說,長大了想做什么?有沒有什么愿望?”
徐遠書想都沒有想,斬釘截鐵道:“傲世而尊?!?p> 老婦人愣了愣,不像自家的兒子方知孝一樣,婦人從來都看不透她的這個同樣當成兒子看待的少年。靜如臥虎,動若猛龍,徐遠書平時流露出來的只有儒家的雅致和干凈,但同時又深邃的讓人會感到害怕。老婦人十分滿意他的回答,與方知孝的淡泊名利不一樣,徐遠書似乎天生就是王者的料,不缺殺伐又不失仁善。
老婦人見得到了自己滿意的答案,便不再多問,笑著跟兩位她的孩子打了聲招呼。尤其對徐遠書說道:“徐嬸去給你做愛吃的竹筍炒肉?!毖粤T又匆匆回到后院做菜。
“知孝,剪頭發(fā)的手藝行不行呀?”徐遠書調侃這位多年不見的老友,笑言。
方知孝坐在椅子上,下意識揉了揉自己的膝蓋,晴朗的臉上隱約有一絲痛楚。但方知孝還是裝作若無其事一般:“行的,等我休息一下?!?p> 方知孝的小動作沒有逃過徐遠書的眼睛,徐遠書關懷的詢問老友:“怎么了?”
“哦?”方知孝有些意外,但還是向徐遠書解釋道:“年紀大了,老毛病就多了。不礙事,誰像你‘駐顏有術’?!?p> 方知孝拿起剪刀,一點點的剪掉徐遠書的長發(fā),望向鏡子中的徐遠書,嘖嘖稱贊:“老伙計,你真是從畫里出來的俊俏公子哥,舍得剪掉?”
“剪唄,不知道還能夠剪幾回?!?p> “是呀,還不知道能剪幾回?!?p> “少說話,麻利點”徐遠書笑罵,“給我剪個帥氣的寸頭。”
方知孝頓了頓,故意道:“剪頭發(fā)可以,茶帶來了嗎?”
“包里放著呢。”
換了干凈清爽的短寸發(fā)型的徐遠書正坐在桌前,山竹搭成的桌上是幾樣簡單的小菜,徐遠書捧著精致的瓷碗,扒拉碗里的飯。絲毫沒有去在意自己的形象,坐在徐遠書對面的兩個人神情各異,頭發(fā)灰白的徐嬸笑的合不攏嘴,忙勸向徐遠書慢些去吃。
徐遠書關顧著點頭,嘴巴卻沒有停過,邊吃邊夸贊老婦人的手藝,最后竟然是連碟里的醬汁都沒有放過,一股腦的伴上飯。惹得都沒有來的及夾菜的方知孝目瞪口呆,簡直就是一個飯桶,像一個餓死鬼般的徐遠書瞬間就掃蕩完了。老婦人用筷子狠狠的抽打了方知孝的手,霸氣的催促他:“知孝,快把碗拿去洗了。”
于是方知孝,即便是三十多歲的老男人了,對自己的母親“金口”,也乖乖臣服。離開座位時,他幽怨的眼神瞅著徐遠書。但是徐遠書臉皮厚,裝作什么都沒看見,徐嬸趁著方知孝去洗碗,就拉著他叨叨。啥都說,鄰居家的哪個姑娘好看,把徐遠書哄的是云里霧里,到最后他才發(fā)現,徐嬸居然想當媒婆。嚇得徐遠書二話不說就立即回拒。
徐嬸有些不滿:“你看知孝都四十多歲,還讓我一個老婆子擔心,我家知孝那就是書呆子,前些天鄰家的阿嬸的姑娘,人挺好的,二十出頭又生的漂亮、年輕。天天上門找我家知孝,可誰知道這榆木疙瘩,對人家愛搭不理??砂涯阈鞁鹞覛馑懒??!?p> 徐遠書悻悻然,打馬虎眼去安慰徐嬸,心中倒是翻江倒海,把方知孝笑了三千遍。
明月當空,白日灼熱的暑氣已消褪幾分,晚風攜帶幾分殘留的氣息,雖談不上清爽宜人,但也足以讓心頭乘涼。徐遠書端坐在院中的竹桌上慢斯條理的泡茶,在等方知孝。
過了會,方知孝手里提著小木扇,坐在他旁邊。把鼻子伸到茶壺前,吸了一口氣。
徐遠書興趣斐然的說道:“怎么樣?記憶里的味道?”
“真,記憶里的味道?!狈街K嘖道,他抬起頭看向徐遠書好奇的詢問:“我媽剛才跟你說啥了?”
徐遠書憋著臉,忍著笑,強打正經道:“給我做媒,我估摸著給我做媒是假,畢竟我要出遠門,讓我敲打你是真。哈哈哈!”
“嘶.....”方知孝倒吸一口涼氣,扶額無言。
徐遠書沒臉沒皮的笑:“哈哈哈哈”,又說道:“徐嬸歇息了?”
方知孝點點頭,答:“人老了,睡眠難,夏天又熱,剛給她扇風。也許是見到你,心情大好,今晚入睡的也很快?!?p> “嗯?!毙爝h書給方知孝倒完茶,自己舉杯,他先是小茗一口,舉頭望明月,說道:“我們這算不算把茶望青天?”
方知孝同樣將杯子輕輕扣擊徐遠書的茶杯,方知孝看著對坐之人的雙眸,坦然拱手:“祝你前程似錦”,徐遠書舉起茶杯示意,兩人月下相視一笑,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