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分別的這一天。
塔蒂尼起床穿衣時，天剛拂曉。
他的臉色比平時蒼白得多，眼圈也是黑黑的——顯然，這是失眠在他臉上留的痕跡，可以很容易看出他通宵未眠。
這個平常行動靈敏、動作輕巧的中年男子，今天早晨卻整個人顯得動作遲緩、猶豫不決。
他從墻壁上取下一把劍，然后把帶香味的皮鞘里拔出劍來，聞了聞上面的油，又親手擦得锃亮，再上了一遍油。
他仔細地檢查劍柄上的護手是否合適，劍身是否與劍柄銜接牢固。然后，他又從抽屜里面取出一把手槍來。塔蒂尼仔細地檢查了火繩和扳機，又打開三角形的牛角火藥瓶看看是否裝滿。
做完這一切，塔蒂尼把一個裝滿金幣的小錢袋扔到準備讓卡洛斯帶走的箱子里。
錢袋子落入旅行箱，發(fā)出一聲金屬撞擊的聲音。
塔蒂尼一愣，他連忙翻找。一翻之下，他看到在一套衣服下面，竟然有一個一模一樣的錢袋子。
塔蒂尼啞然失笑。他把兩個錢袋子整齊地擺好，然后重新蓋上衣服。
當他關上旅行箱時，塔蒂尼又不放心了。他重新打開，好看一看為一個去巴黎的年輕人所準備的一應物品，是否齊備了。
這又花去了他一個小時的時間。忙完這些，塔蒂尼推開了卡洛斯的房門，躡手躡腳地走進去。
此時陽光已經很明亮，暖暖的日光從窗戶的玻璃和薄薄的簾子透進房間。
卡洛斯側著身子，他的頭優(yōu)美地枕在枕頭上。金色的頭發(fā)把光潔的額頭遮住一半。額頭上蒙了一層潮潤的水汽；水汽凝結成晶瑩的水珠，在疲乏的少年臉蛋上熠熠生輝。
塔蒂尼走到床前，俯下身子親吻了卡洛斯一下。他顯得那樣溫情而又傷感，久久地凝視著少年。
或許是那一吻，或許是因為夢到了好夢，少年的嘴角帶笑，眼簾半閉。塔蒂尼又把手放在卡洛斯錦緞一般的頭發(fā)上，溫柔地摩挲著。
一想到如此可愛的少年就要遠離自己，塔蒂尼便憂傷不已。
他不會陪伴著卡洛斯前往巴黎，因為他已經答應了拉斐爾伯爵前往羅德島。而且在巴黎，有拉斐爾伯爵會代為照顧好卡洛斯的。
塔蒂尼雖然極愛卡洛斯，但他同樣希望卡洛斯有獨立精神并且出人頭地。
他，加布里埃利·塔蒂尼是個商人的兒子；卡洛斯是個工程師的兒子；而塔蒂尼希望，卡洛斯的兒子是個貴族的兒子。
在塔蒂尼未發(fā)覺時，卡洛斯醒來了。
他一醒來眼前就見不到一絲云翳，見不到半點暗影，也沒有絲毫倦意。這正是年輕有活力的生命所具有的特質。
卡洛斯的目光遇到塔蒂尼的雙眼停住了。無需任何的言語，卡洛斯明白了自己的父親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在這里，先生？”他帶著愛和敬意問道。
“是的，卡洛斯，我在這里?！彼倌峄卮?。
“你怎么不叫醒我？你來了很久嗎？”
“我看你睡得正香，我的孩子。想讓你再睡一會兒。你昨天吃完午飯后一直到夜里才回來，你夠累的啦?！?p> “??！先生，你真好！”卡洛斯摟住了塔蒂尼的脖子，說，“其實也不是特別的累。我昨天是去向子爵一家告別了。”
“主要是去向露易絲告別是嗎？”塔蒂尼調笑道。
卡洛斯羞紅了臉，眼睛里卻閃耀著堅定的光芒。
他沒說話，心里回憶起昨晚他向露易絲宣誓時的情景：
“光明神在上，這位溫柔的年輕姑娘已經到了應該有她自己的騎士的時候了，我也到了應該有我自己的情人的時候了，我將永遠頌揚她的美貌和德行。如蒙許可，我愿意起一個誓，在任何情況下，我會一輩子忠實于她。而親愛的露易絲小姐，你想給你自己找個騎士么？”
卡洛斯原本以為露易絲會快樂得尖叫起來，仿佛卡洛斯給了她一種只有大人才能享受的快樂，然后大聲說：“我要，我要，我要——！”
可卡洛斯等了半晌，卻沒有等來他想聽的答案。露易絲紅著臉，輕聲地婉拒道：“不，卡洛斯，我不能接受你的效忠。我知道你很喜歡我，我也有些喜歡你，但是你不是貴族，而我，作為子爵的女兒，我未來的丈夫必須是貴族，至少也應是一個騎士。所以，非常抱歉。至少在你獲得爵位前，我不能接受你的效忠?！?p> 露易絲的話讓卡洛斯的心空落落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的子爵的城堡。但在歸途的路上，卡洛斯便清醒了。他暗自下了決心，一定要在巴黎闖出一番天地，然后以一名貴族的身份衣錦還鄉(xiāng)來見露易絲和先生。
……
就在卡洛斯浮想之際，塔蒂尼錯會了意。他微笑著又問：“露易絲是否很舍不得你走？”
“不……是……不……是的，先生。子爵一家都舍不得我離開，但我保證每年都會告假回來看他們。”卡洛斯撒謊道。
“你是該回來看看，不過也千萬不要懈怠了工作。記住，凡事謹言慎行，法國不是意大利，巴黎也不是威尼斯。但是如果有人欺辱你的話，你也知道該如何教他做人。這一點你應該向拉斐爾伯爵好好學習：伯爵在他第一次游歷巴黎時，跟別人打了五次架；接著在王宮供職期間，有一次他就因為對方說了一句雞毛蒜皮的話就向人家挑戰(zhàn)決斗，可這非但沒有讓他受到懲罰，反而引起了國王的注意，讓國王從此記住了他。當然，這些都是伯爵自己說的，真實與否暫且不做評論，但要想別人敬畏你，你就得先讓人怕你。”塔蒂尼說道。
塔蒂尼話語里流露出成熟的男人對少年慈父般的親切關懷和諄諄教誨。
“嗯，先生，我知道。??！真對不起，”卡洛斯對這種無微不至的關懷感到有點不好意思，說道，“我馬上就穿好衣服。”
說完，他從床上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