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菱和李管家都陷入沉思,如果說香可以讓人產(chǎn)生幻覺,那么吳不凡見鬼,就應該是點了這種香的緣故。
可這香是高玉兒所贈,高玉兒是吳不凡未婚妻,二人感情也還不錯,為何要加害他,還是說,高玉兒也不知道這香能讓人產(chǎn)生幻覺?
如果她也不知道,又為何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失蹤了?
如果她知道這香的作用,還送給吳不凡,那原因就更令人費解了。
吳菱眼珠連轉(zhuǎn),似是想到了什么,但沒有說出口。
莊尋安看吳菱神情古怪,便道:“吳公子的死因應該是驚嚇而死,就是點了這香,產(chǎn)生的幻覺,一定是在幻覺中看到了什么?!?p> 李管家道:“可我還是不明白,會是什么東西,能把一個大活人給嚇死。”
莊尋安道:“我剛剛在幻覺中,看見了他,我想,這香大概對每個人產(chǎn)生的幻覺都是不一樣的,所以,他看到一定是別的東西?!?p> 李管家負手道:“會是什么呢?!?p> 莊尋安凝視著吳菱說道:“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境與幻境相同,他看見的,也就是他心里的東西?!?p> 吳菱慌忙避開莊尋安灼灼的眼神,走向吳不凡的尸體,蹲下身子,將吳不凡的雙眼合上,凄然道:“不管怎么說少爺都已經(jīng)走了,眼下重要的是把后事辦好,還得通知老爺?!?p> 莊尋安道:“吳菱姑娘,你伺候他多少年了?!?p> 吳菱黯然道:“七八年了?!?p> 莊尋安道:“那么你對他的感情一定很深了,他是死了,可你難道不想知道他是因何而死嗎?”
吳菱道:“人都去了,還說這些有意義嗎?!闭Z氣忽然一變,冷冷地道:“莊公子,很感謝你讓我們知道了這香有問題,如今我們吳家大喪,外人不便走動,還請莊公子回把?!?p> 莊尋安不為所動,轉(zhuǎn)向李管家道:“吳菱姑娘是要趕我走了,但不知道你們老爺回來,問起少爺?shù)乃酪?,你們怎么回答?!?p> 李管家為難地道:“這……”
莊尋安道:“你們?nèi)绻麚?jù)實回答,是因為高玉兒所贈的香,可現(xiàn)在高玉兒也失蹤了,你們老爺難道不會追查?”
李管家道:“可我們并不知高玉兒去了哪,還有,少爺看見了什么真的那么重要嗎?”
莊尋安道:“當然重要,要想找到高玉兒,找出高玉兒為何加害你們少爺?shù)脑?,就必須知道你們少爺看見了什么,而決定權,就在吳菱姑娘手里?!?p> 李管家詫異地道:“吳菱?”
莊尋安道:“吳菱姑娘,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有些事瞞得住一時,瞞不住一世的。”
李管家如墮五里霧,道:“吳菱,你到底知道什么,還不快說出來!”
吳菱拭干眼角的淚水,輕聲道:“那個女的叫張蝶,是大楊村的人,這個想必莊公子已經(jīng)知道了?!?p> 莊尋安點頭道:“不錯,有關她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吳菱嘆道:“既然如此,那還要我說什么呢。”
李管家道:“你們到底在說什么,什么大楊村,什么女的?”
莊尋安道:“既然吳菱姑娘不愿說,那就由我來說好了,一個月前,吳不凡認識了一個叫張蝶的姑娘,而這個姑娘,是大楊村的人,也是造成你家少爺死亡的直接原因?!?p> 李管家道:“莫非,公子爺幻覺中看見的,是這個叫張蝶的?”
莊尋安道:“我想是的。”
李管家道:“就算這樣,公子爺也不至于被嚇死啊?!?p> 莊尋安道:“活人當然不會,但死人就未必了?!?p> 李管家道:“我還是不明白……”
吳菱道:“李管家,那個張蝶已經(jīng)死了?!?p> 李管家聽出了些端倪,拈須道:“張蝶的死,難道和公子爺有關?”
吳菱道:“這件事得從少爺認識張蝶的那天說起?!?p> 事情發(fā)生在一個月前,一個風和日麗的清晨,吳不凡隨三五好友出城游玩,清明剛過,下了兩場雨,草地綠油油的,踩在上面像走在地毯上,滿眼盡嫩綠,入鼻均花香。
鶯蝶狂舞,柳條輕揚,惠風和暢,也就在這時,吳不凡等人路過一片桑田,而在一條小徑上,看見了張蝶。
張蝶手中挎著竹籃,輕輕將桑葉采下,嘴角掛著甜甜的笑意,雖是荊釵布裙,但這一笑,卻勾動了吳不凡的心。
春意助興,吳不凡打馬上前,其余好友在身后連連發(fā)笑,不知是不是驚動了張蝶,俏臉羞紅,轉(zhuǎn)身躲入了桑林。
吳不凡連忙下馬,四處尋找,卻不見張蝶的身影,如此悵然若失,也沒了游玩的興致,便和諸友打道回府。
回家后,吳不凡的腦中始終縈繞著張蝶那淺淺的笑容,即便是和高玉兒在一起時。
不知是不是老天作弄,偏偏讓他再次遇見了張蝶,才引出一段孽緣。
緣分這東西真的很奇怪,總是讓你在錯的時間,遇到本不該遇到的人,來折磨彼此。
那天張蝶隨父母來城里親戚家做客,那親戚是開布莊的,而吳家很多衣服所需的布料,都在那家布莊購買。
張蝶也就是在那家布莊,第二次遇見吳不凡,也認識了他。
吳不凡命傭人去買布料,而他便和張蝶對面相坐,交談起來,偏巧這一切都黃文韜給看見。
黃文韜上街買酒,路過那家布莊,無意間往里看了一眼,看見了吳不凡在和一女子說笑,他立馬停了下來,仔細朝里面張望。
起初他以為那女孩只是吳不凡的朋友,或者親戚,并不放在心上,可看了片刻,他忽然決定進去看看。
倘若他只是個局外人,那看到也就看到了,本來也沒什么,可黃文韜對于高玉兒和吳不凡在一起這件事,一直耿耿于懷,因此對于吳不凡也就十分留意。
眼見他和另一個女子相談甚歡,怎能不起疑呢。
走進店里,立馬就有個伙計來招呼他,因為黃文韜家也在附近,而且黃文韜的畫在岳陽城也算小有名氣,所以這家店鋪的伙計也都認識他。
吳不凡見黃文韜來了,便起身作揖,笑道:“黃兄,好久不見?!?p> 黃文韜還了一禮,道:“是啊?!?p> 吳不凡道:“黃兄來這里買布料嗎,這家店我是??土?,你看中哪塊布料,我送你?!?p> 黃文韜道:“我就是隨便看看,唔……那位姑娘你認識?”
吳不凡道:“也是剛認識的一個朋友,她叫張蝶。”
張蝶忙走過來和黃文韜見了禮,臉上仍帶著羞紅,不敢抬起頭。
黃文韜看這女子穿著樸素,卻也有幾分姿色,道:“原來是吳兄的朋友……那你們不用管我,我自己看看就行?!?p> 張蝶低聲道:“吳公子,我先走了……”說罷快步轉(zhuǎn)入內(nèi)室去了,吳不凡一直看著她離去的那道門,那不舍的神情全讓黃文韜看在眼里,他佯裝看了幾匹布,心里暗作計較,和吳不凡道了別,便匆匆回家了。
之后,黃文韜就一直注意吳不凡,有時遇見吳不凡出門,他便盡可能跟著他,終于,皇天不負有心人,吳不凡去大楊村私會張蝶,被暗中的黃文韜瞧見。
二人在一棵樹下緊緊相擁,咬著耳語,說著海誓山盟,吳不凡香軟玉體在懷,自然發(fā)現(xiàn)不了周圍的情況,張蝶被吳不凡擁著,頭埋進他的胸膛,早已沉醉在愛河,當然也發(fā)現(xiàn)不了附近還有人。
黃文韜靠得近了,二人說的話聽了個七七八八,心中暗暗惱怒吳不凡始亂終棄。
回到城中后,左思右想,決定把這事告訴高玉兒。
高玉兒這時已和吳不凡訂了親,按說不該再和其他男子有過多往來,雖然江湖兒女不拘世俗禮教,但起碼的規(guī)矩還是要守。
高府的下人大都知道黃文韜和高玉兒關系要好,如果把他擋了,被高玉兒知道,那少不了一頓責罵,誰也不愿意當這個冤大頭,也就領他進去了。
在走近高玉兒閨房時,聽到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黃文韜心神一蕩,忙加快腳步走進院子,那棵粗壯的梧桐,兩條枝干上拴著秋千,高玉兒一襲春衫坐在上面,輕輕搖蕩,那飛舞的衣衫,跳動的玉釵,仿佛風中的薔薇,晃動著黃文韜的心。
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
只是這笑聲屬于誰呢。
黃文韜當然知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但是他更知道,也更堅定的是“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于是,他緩緩靠近,盡量不放出聲音,他不想高玉兒這么快看見她,這樣他就可以多看幾眼。
可惜,老天不理解這份癡情,高玉兒很快就看見了他,笑靨如花,說道:“你怎么來啦。”自秋千上輕輕一躍,如飛花般落下。
高薔也看見了黃文韜,向他襝衽施禮,引他入座。高玉兒與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高薔給二人沏了杯茉莉,便站在一旁伺候。
高玉兒笑道:“怎么今天有空來我這啊?!?p> 黃文韜不敢一直看她,便把目光移向杯子,道:“我……我來看看你。”
高玉兒道:“看你的樣子,是有什么事嗎?”
黃文韜本端起杯子,聞言忙把杯子放下,道:“哦,沒什么事,唔……”他急中生智,又把杯子拿起,喝了兩口,贊道:“這茉莉茶很香。”
高玉兒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心中斷定他有事,不過也不著急問,而是低頭品起茶來。
終于,黃文韜忍不住了,道:“其實我,我來找你是有點事的。”
高玉兒笑道:“我就知道,說吧?!?p> 黃文韜下意識看了看高薔,高玉兒心領神會地道:“高薔,這茶有些涼了,你去加些熱水?!备咚N拿起茶壺走了,高玉兒道:“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什么事這么神神秘秘的?!?p> 黃文韜囁嚅道:“玉兒,我知道這件事你可能不信,我也知道我這做法也許不太好,但是……”
高玉兒佯裝嚴肅地道:“那你先說什么事,我再考慮考慮你有沒有錯?!?p> 原本她一直憋著笑,因為她知道黃文韜每次找她都不會有什么要緊的事,可直到黃文韜說出“吳不凡”三個字的時候,她知道這一次的事情比以往不同。
黃文韜把遇見吳不凡和張蝶的事情一股腦說了出來,包括他聽見二人的對話,他一邊說一邊留意高玉兒的表情,可高玉兒一直都是默默聽著,等他說完,才道:“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
黃文韜道:“當然,我可以對天發(fā)誓我沒有騙你!”
高玉兒道:“你可是讀書人,偷偷摸摸跟蹤人家,還偷聽人家對話,難道你忘了老夫子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教誨了?”
黃文韜臉皮頓時漲得通紅,神情窘迫,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我,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是,我都是為了你。”
高玉兒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事我已經(jīng)知道了,對了,你上次送我的那幅畫,我已經(jīng)掛在屋里了。”
黃文韜道:“你喜歡嗎。”
高玉兒道:“喜歡啊?!?p> 黃文韜道:“我剛剛說的話,你不相信?”
高玉兒道:“我相信你,這件事我會去查證的?!?p> 黃文韜道:“還要怎么查證,難道我親眼所見,親耳聽見也不算嗎?”
高玉兒道:“我要親自確認?!?p> 黃文韜帶著試探和期盼,問道:“那如果你查實了,你打算怎么做?!?p> “茶來了!”高薔端著托盤走來,又給黃文韜重沏了一杯熱的,笑道:“黃公子請用茶?!?p> 黃文韜只得接過,道了聲謝,他見高薔在這,有些話不方便再說,就和高玉兒說起了閑話,聊的也不過是家長里短,和他的畫作。
高薔道:“黃公子,我聽說前幾日徐隆徐員外請你畫了四幅畫?”
黃文韜道:“是?!?p> 高薔道:“是什么樣的畫?!?p> 黃文韜道:“就是梅蘭竹菊,畫完后他拿去裝裱了,說是掛在書房墻壁上的?!?p> 高薔道:“這個徐隆家財萬貫,這四幅畫想必給了不少錢?”
黃文韜訕訕一笑,道:“其實也沒有多少?!?p> 高薔道:“你給我們小姐畫的那幅畫可真好,你這樣的人才,埋沒市井也太可惜了?!?p> 高玉兒輕喝道:“就你話多!”
黃文韜不以為意,淡淡地道:“我除了畫畫,也沒別的長處了,否則怎能連考三次,連個舉人都考不中。”
高薔不敢再插嘴,高玉兒道:“官場也沒什么好的,整天爾虞我詐,爭榮獻媚,哪像你現(xiàn)在這樣自在,再說你一年靠賣畫掙來的錢,可比縣令之輩多得多了?!?p> 黃文韜苦笑道:“也是,反正我孑然一身,掙得多就多花,掙得少就勒緊褲腰?!?p> 高薔道:“黃公子,你年齡也不小了,也該談婚論嫁了?!?p> 高玉兒嗔道:“小丫頭,你今天話怎么這么多,小心我罰你!”
高薔忙道:“別別別,好小姐,求你開恩吧,上次罰我扎了幾個時辰的馬步,我這腿可疼了一兩天呢,我不說話就是了,黃公子你別見怪啊?!?p> 黃文韜道:“不會不會?!?p> 高玉兒道:“不過扎幾個時辰的馬步就受不了了,虧你出去還說是五湖幫岳陽分舵的人呢?!?p> 黃文韜道:“她只是心直口快點,我可沒有生氣。”
高玉兒道:“還不謝謝人家,不然今天這頓罰你定跑不了!”
高薔忙道:“多謝黃公子海涵,多謝小姐不罰之恩?!?p> 三人有說了幾句,黃文韜起身告辭,他走后,高玉兒的笑容慢慢收斂起來,想著黃文韜剛剛說的話,一時有些呆了。
高薔叫了兩聲,高玉兒漫不經(jīng)心地道:“什么事?!备咚N道:“小姐你怎么了?”
高玉兒道:“我沒事……老爺今晚回來嗎。”
高薔搖頭道:“不回來,最近分舵里事情好像比較多?!?p> 高玉兒沉默片刻,看向院中尚未出苞的薔薇花,輕聲說道:“薔薇的花期也該到了?!?p> 黃文韜回家后,心緒起伏難定,他一方面希望吳不凡不要辜負高玉兒,一方面又暗暗期盼高玉兒離開吳不凡。
為愛成癡的人,有時他們的想法在外人看來,太幼稚,太天真。就算高玉兒離開吳不凡,黃文韜就有機會嗎?
他當然不會想這些,只是望著高玉兒的畫呆呆出神。
“巫山雨,長念畫中人。一點櫻唇濃欲醉,兩彎眉鎖半江春。顧眄亦含嗔……”
他口中輕念這首詞,神情如癡,不知高玉兒看見他這副模樣,會作何感想。
黃文韜忽然想起桌上還有一幅沒完成的畫,于是移步書案,這幅畫原是別人所求,要畫的是屈原詩中的山鬼。
本來已經(jīng)畫了七七八八,可畫到山鬼面貌時,黃文韜卻遲疑了,山鬼該是什么樣呢?
他固然可以根據(jù)屈原的詩,發(fā)揮想象,畫出一個楚楚動人的美人,可那并不合他心意。
想了片刻,心中一動,拿起筆輕輕勾勒出一個面容,那正是他日思夜想而不得的高玉兒。
畫完后,他決定再畫一幅給那人,而這幅留給了自己。
再說黃文韜走后,當晚,高玉兒對高薔道:“明天一早你去和吳公子說,我有事要出遠門,大概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p> 高薔奇道:“小姐,你要去哪?”
高玉兒道:“我哪也不去?!?p> 高薔道:“那……”
高玉兒道:“我有的我安排,你只管去說就是了?!?p> 高薔道:“如果吳公子追問起來,我該怎么回答呢。”
高玉兒道:“你就說我去了一個親戚家,叫他不用擔心?!?p> 高薔疑惑地點頭,高玉兒又道:“你派人去查一下,城外大楊村,有一個叫張蝶的姑娘,我要知道她的一切,不過這件事要保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p> 高薔道:“我這就去辦?!彼吆螅哂駜簩τ蔼氉?,房中紅燭高照,十分明亮,十分溫暖,此刻高玉兒心中卻充滿了孤獨。
一個計劃在她心中悄然而生,打開衣柜,換上了夜行衣,施展輕功離開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