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眼游絲兼落絮,紅杏開時,一霎清明雨。廣陵先生這詞寫得真是不錯?!?p> 倒春寒過后,不到半月,清明雨來。下了不到一天之后,卻是難得的好天氣。云水閣里,衛(wèi)蓁放下手中的詩集,低眉沉思。
吱呀一聲,衛(wèi)陽這個時候,拉著青竹進來了。
“青竹姐姐,你又在騙我,皇姐才不是在看書,她是在發(fā)呆?!?p> 衛(wèi)陽今日穿了一件赭紅色的團紋錦袍,一蹦一蹦地走到衛(wèi)蓁身邊坐了下來。
衛(wèi)蓁見是他,說道:“怎么?今天這么爽快跑我這里來?平日里,你可是總粘著母妃的啊?!?p> 衛(wèi)陽耷拉著臉,“我也想粘著母妃啊,可太醫(yī)說,母妃風寒要靜養(yǎng),我只能過來找你陪我玩了?!?p> 衛(wèi)蓁點了點他的腦袋,“你個臭小子,我就知道你是這樣的。照你的性子,還過來找我?不氣死我都不錯了?!?p> “什么嘛,有你這么說弟弟的嘛?”
“喲,長大了啊,學會跟姐姐頂嘴了。”衛(wèi)蓁打趣。
衛(wèi)陽輕哼一聲,“我一直都是大人啊?!?p> 衛(wèi)蓁笑而不語。
衛(wèi)陽見衛(wèi)蓁沒有理會他,開始撒嬌。
“皇姐,皇姐,去嘛。去嘛,我想出去。”
衛(wèi)蓁看著他白白胖胖的手,像個撥浪鼓一樣,笑了笑,“去哪?”
衛(wèi)陽眼睛一亮,“出宮!怎么樣?”
衛(wèi)蓁說道:“你問過父皇了嗎?”
衛(wèi)陽道:“這有何難?我?guī)е鴰煾狄黄鹑ゾ秃昧寺??!?p> “師傅?”衛(wèi)蓁挑眉,想不到凌蕭會被衛(wèi)陽叫得動?
衛(wèi)陽點頭,對衛(wèi)蓁眨眼,“哈哈,對呀,師傅武功高強,有他跟著一定沒事!”
衛(wèi)蓁好奇,“你是怎么說服凌蕭的?”
衛(wèi)陽嬉笑,“秘密!”
衛(wèi)蓁無趣。
“切!不說便不說,賣什么關子?”
“姐姐,不管你說什么,我都不說得了,因為這是我和師傅之間的秘密,小秘密,我們已經(jīng)拉勾勾了,我是不能背信棄義的?!?p> “喲,這么小的年紀,就知道背信棄義了?”
衛(wèi)陽道:“本皇子可是習百家姓和千字文長大的,怎么連背信棄義都不懂,總之,無論皇姐你怎么說,我都是不會講的啦。”
紫鴛道:“還有什么這個那個的,統(tǒng)共就是我們甘露殿上下二十三條人命,你若是說了,皇上問責起來,娘娘也不好做?!?p> 小方子到底只是個小太監(jiān),他還是惴惴不安地說道:“可是,綠枝姐姐若是真的被皇上判了刑罰,那可怎么辦?”
紫鴛眼眸驟然閃過一絲陰霾,但嘴上還是說道:“怎么會,我怎么會害她呢?小方子,你想多了?!?p> 小方子看著紫鴛的眼神有些怪異,心頭不覺得疑惑,但宮中本就是如此,知道得越多,不一定就有好下場。
“那好吧,紫鴛姐姐,如若無事,我便先睡了,娘娘明天還等著我去探路找五皇子呢。”
紫鴛藏在繡絹上的手一捏,對他溫柔地說道:“好吧,那你回去吧。”
“是?!?p> 小方子有些踉蹌地跑了。
紫鴛眼睛半瞇,下意識要跟上去。
“紫鴛——”
這個時候,韓修容的寢殿方向,傳出了她的聲音,“紫鴛——紫鴛,你在哪里?”
聲音越來越近,看來是人走出來了。
紫鴛看著走遠的小方子,還是轉頭回了她一句,“娘娘,奴婢在此。”
……
慎刑司的牢籠十分地不好受,常年潮濕的地上,簡單地擺放這禾草堆,四四方方的半封閉空間里,惡臭難聞。
來到這個地方的人,都是些犯了錯的宮人,慎刑司好暴刑,不把人打出半條命,絕對不會收手。有些命大的,撐了下來,淪為最低等的苦役,命小一些的,直接就在刑罰招供的時候咽了氣。
慎刑司每日都有源源不斷的新人進來,也有源源不斷的尸體抬走。
綠枝進來半日,就已經(jīng)領略到慎刑司的可怕之處。
“說,你是怎么把玉嬪給殺死的?”
綠枝慘白的臉,掛著淤青,嘴角還滲著血。但她依舊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玉嬪娘娘,玉嬪娘娘不是我殺的。”
那個膀大腰圓的嬤嬤聽到這句話之后,臉色又黑了一層。她皸裂的手握著鞭子,無情地抽打到她身上。
“小賤人,真是硬骨頭,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嘴硬?看來你這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好,老奴今天就打死你這個硬骨頭?!?p> 說著,“刷拉”幾下,綠枝的襲衣上,就多了幾條紅印子。
“說不說!”
綠枝只是慘叫,忽然一下,就昏了過去。
一個穿著灰布衣衫的老宮人在她鼻息上探了探,就對那個胖嬤嬤說:“沙嬤嬤,她昏過去了?!?p> 沙嬤嬤面無表情,對著一個小太監(jiān)說道:“去,把鹽水拿來,我讓她好好醒醒?!?p> “諾?!?p> 小太監(jiān)不久,就從門外端來了一盆水,沙嬤嬤對著他說道:“澆下去?!?p> “唰”地一下,鹽水從綠枝的頭上往下流,原本出血的傷口更是疼得不得了,綠枝一下子被疼醒了。
沙嬤嬤見她意識回籠,繼續(xù)逼問:“說,你到底用了什么謀害了韓修容和玉嬪娘娘!”
“我沒有做過……”
少女的聲音凄慘而微弱,但沒有引起任何人同情。
“給我繼續(xù)打!”
“慢著!”
這時候,一道女聲阻止了鞭子的打落。
沙嬤嬤轉頭,原來是個穿著紫色衣裙的妙齡女子,皮膚白皙,聲音嫵媚。
紫鴛見她停下了手,于是亮出了宮牌,“我是修容娘娘身邊的貼身女官紫鴛,娘娘有話要傳與你?!?p> 沙嬤嬤掃了一眼宮牌,頓時停下了手。
綠枝微微睜眼,看著面前的女子,只見紫鴛對沙嬤嬤耳語了幾句,又將一個油紙包裹著的東西遞給了沙嬤嬤,沙嬤嬤看向她的眼神,變了變。
“嬤嬤您放心,此事,我們娘娘是不會虧待你的,你只管照做就是了?!?p> 說著,從懷里掏出了一個靛青色荷包丟給了沙嬤嬤。掂了掂荷包的重量,沙嬤嬤原本兇神惡煞的臉上笑出了皺紋。
“姑娘您放心,在這里,只要貴人的事情,我都會給貴人辦得穩(wěn)穩(wěn)當當、妥妥貼貼的。”
紫鴛嫣然一笑,“如此,便麻煩嬤嬤了?!?p> 沙嬤嬤收了好處,自然會辦事,她咧嘴,冒出了一排大黃牙,“不麻煩,不麻煩?!?p> 紫鴛用手絹捂了捂鼻子。
“勞煩嬤嬤出去一下,我有話跟綠枝說,畢竟這么些年的姐妹?!?p> 沙嬤嬤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綠枝,“罷了,你就說吧,不過,慎刑司這種地方,姑娘還是不要久待好,免得姑娘犯惡心?!?p> 紫鴛點頭。
沙嬤嬤出去了,連同一幫宮人也出去了。
綠枝扯起蒼白的笑容,譏笑道:“這個老巫婆!見錢眼開?!?p> 紫鴛說道:“這宮里,誰不是這樣?見高就踩,見低就拜。你怎么還不明白?”
綠枝氣息微弱,“這個,我不是在你身上領教過了?”
紫鴛道:“你倒是不蠢??上О。^聰明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的。”
“可我想不明白,為什么你要這樣對我?”
紫鴛搖頭,“罷了,你也就要去極樂了,我也不妨告訴你,你一個人死就能換回大家寧靜平安,你覺得這筆買賣值不值?”
綠枝淬了血的牙齒緊緊地堵住舌頭,“你!”
紫鴛說道:“你就省省力氣吧,修容娘娘已經(jīng)打算放棄你了,你覺得,你還有什么回天之力?”
綠枝瞪大眼睛看著她,“你……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眼眸中帶著怨恨與不解。
紫鴛湊到她耳邊說:“你到地底下問閻王吧,你沒有得罪我,但現(xiàn)在你非死不可?!?p> 綠枝眼神絕望,像是猜測到什么,她眼神凄厲地看著她。
紫鴛一把用手絹堵住她的嘴,“可惜啊,你非死不可。放心吧,逢年過節(jié),我會給你燒多幾炷香的?!?p> 說罷,她便走了出門,“沙嬤嬤,接下來怎么做,不需要我教你了吧?”
沙嬤嬤點頭。
紫鴛趁著夜色,提著宮燈遠去,慎刑司里,綠枝被幾個婦人扒開嘴,將藥灌了下去,奄奄一息。
第二日。
小方子剛從祈福殿回來的路上,便聽到了綠枝的死訊。
他的食盒瞬間掉在了地上。
一個好心的小太監(jiān)幫他拾了起來,“小方子,怎的是你,你怎么如此魯莽,若是被貴人看到了,免不了一頓責罰?!?p> 這個太監(jiān)叫小豆子,在永福宮當差,平日里也沒少和小方子打鬧,故而兩人都熟悉。
小方子還沒有從綠枝的死中回神過來,小豆子推了推他,“喂!回神了!想到什么好東西了,半天不回神。”
小方子訥訥地說道:“小豆子,你聽見了沒?”
“聽見了什么?”小豆子疑惑。
“綠枝姐姐死了?!?p> 小豆子嗨了一聲,“我道是什么事情,這些這些天里,都不知道從慎刑司運出了多少尸體,從她到那里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那個地方啊,不是人待的。多數(shù)都是豎著進去,橫著走的。”
他嘟囔了幾聲,“倒是你,你最近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今天找你說話,你都沒理我呢?!?p> 小方子回想了昨晚紫鴛說的話,他連忙將食盒收拾起來,“我……我要回去好好問她,到底怎么回事!”
“哎,你要問誰啊!”小豆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個小方子,鬼鬼祟祟的?!?p> 小方子回到甘露殿,先和韓修容回稟了孩子的狀況,韓修容聽到孩子完好的消息,吊起來的心也放下了。
“行了,我兒沒事就好,你下去吧?!?p> “諾?!?p> 曲曲折折的抄手回廊里,紫衣飄飄,小方子失了神一樣地跑向那抹紫色。
“紫鴛姐姐。”
紫鴛轉頭一看,是那日夜里聽到她說話的小太監(jiān),她眼睛瞇了瞇,說道:“怎么了?”
“綠枝姐姐死了,你知道嗎?”
小方子為人算正直,平日里,綠枝也幫他做些鞋襪,霎時間聽到綠枝的死,心痛之情不言而喻。
紫鴛淡淡地道:“我知道。今天慎刑司那邊就傳出消息了,人是被打死的,熬不住了,直接丟到宮外的亂葬崗去了,你若是現(xiàn)在趕去,還可以為她收收尸?!?p> 小方子看著紫鴛,心寒了半截。
在這深宮之中,他好歹通曉了些事情。
綠枝姐姐人這么好,我不能讓她到死也無法入土為安,小方子想了想,轉頭就走。
紫鴛看著他走去的方向,嘴角扯起了冷笑。
“傻子!”
……
綠枝死了,韓修容的案件算是結了,可是玉嬪的呢?沒人能給皇帝答案。
昭皇的心中,始終有一根弦告訴他,綠枝的死,絕對沒有那么簡單。
烏孫國拜訪的帖子,已經(jīng)安安穩(wěn)穩(wěn)地躺在明心殿,皇帝卻不想看了,這么些年,匈奴連年入侵,烏孫也不能避免,為著這個,才轉而向昭國求救,這一趟過來,也不過是為了探探他這個皇帝的口風罷了。
昭皇感覺腦袋突突地一陣發(fā)疼。
“李福海!”
“老奴在!”
“擺駕永福宮?!?p> “諾?!?p> 昭皇驟然要來,明貴妃都沒有些許準備。她連忙梳洗打理了一番,這才出來接駕。
“蓁兒呢?”
明貴妃有些疑惑,還是說道:“蓁兒去馬場了,衛(wèi)陽這些天也好得差不多了,兩姐弟在馬場跑馬呢?!?p> “叫她回來?!?p> 李福海低頭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