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江穿過層層疊疊的山縈繞在山間,老道士順著山間小道一直往下,面對著奔騰不息的江水,老道喟然而嘆:“逝者如斯,人間已是三百年,太祖救萬民于水火,當(dāng)世人杰是也!”
江水湍急,拍打著河岸,浪花沾濕道士草鞋。烏江并不算寬,但勝在浪大水既,當(dāng)年太祖率兵強(qiáng)渡烏江也是一段佳話。道士面對著江河久久不語,白須在凜冽的風(fēng)中凌亂著,道袍于風(fēng)中獵獵作響。
此時是秋,秋意涼,江水急。
良久,道士轉(zhuǎn)身入山林。正是林間深邃,他依舊健步如飛,沿著江邊也不知是走了多久,終于在一處空曠地停駐,道士也不管顧地上是否臟亂,徑自敞開道袍坐在地上望著身旁矮矮的土堆,目光逐漸渾濁,逐漸清淚順流而下。道士無聲落淚,秋風(fēng)乍起,凄凄慘慘寒鴉自深山振翅而其飛過河岸。冷風(fēng)蕭瑟穿透消瘦軀體,道士倏地打了個寒顫,然后抹了一把眼淚這才靠近了一些土堆,枯枝般的手臂枕著腦袋趴在土堆上,像是醉酒般喃喃自語。
寒風(fēng)在林間穿行,順帶著陣陣呼嘯,像是野獸的肉掌在腐葉中前行,道士起身,面對著土堆深深鞠躬,戚戚然道:“居士,如今終得歸宿,還請安息吧?!?p> 聲音落下,風(fēng)驟起,驟急??萑~簌簌落下瞬間便將土堆覆蓋。幾片落葉落于道士須發(fā)之間,他小心翼翼收好存放于懷里,然后轉(zhuǎn)身離去,風(fēng)息,葉止,唯有枝頭無風(fēng)搖曳。
道士沿著先前路回返,不急不慢地行走著。慢慢地道士到了一渡口,木船在河岸對面緩緩而來。船上的乃年輕人早早地看見道士,爽朗的聲音從河面上傳過來,“老人家,坐船嗎~”
道士亦是一笑,道:“是?。 ?p> “好嘞,馬上來~”
年輕人正載著一船人渡河,往返大概需要半個小時的樣子。老道士也不急,就坐在河邊年輕人用來栓船的木樁上,望著起伏的江河,伸手入懷中將先前的枯葉放在掌心,神情低落。良久,道士隨手一揚(yáng),幾張落葉飄飛落入水中,幾個浪花瞬間將之吞沒。道士眼見于此,會心一笑,心中默念一聲“人生當(dāng)如此”,頓時笑容滿面,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許久,年輕人這才在這對岸之人姍姍來遲。船上人顯然是一家子,一家三代共計五人,年長的爺爺輩看上去也就是六十歲左右,年幼的孫子輩十來歲模樣,恭敬地攙著兩位老人下船來。道士撫須而笑,沖著作為一家之主的中年男人笑道:“居士家風(fēng)蔚然,值得稱頌?!?p> 男人愕然,隨后一笑,沖道士搖頭,也不說話。倒是那老頭在孫子的攙扶下慢慢地踏足于陸地,仔細(xì)打量道士,略有興致,便主動道:“見過道長?!?p> 道士還禮道:“居士客氣。”
“敢問道長屬全真派還是正一派?”老人好奇問道。
道士眉頭微挑,原本老人此番話語實(shí)屬無禮,道士灑然一笑,倒不是多么計較老人的直接,而是覺得在這鄉(xiāng)野竟會有人知曉道家派別,實(shí)屬難得,實(shí)屬難得啊。道士撫須略帶好奇說:“居士了解道教?”
老人搖頭,“不曉得,曉得一些,但還是不曉得?!?p> 這句話有些奇怪,道士不這么覺得,道士望著烏江,忽然笑起來說:“不為物累逍遙天下是我所追求之境界,而修道一生也不過是在全生避害、為我貴己這八個字中掙扎未脫塵俗。”
老人陡然一愣,躬身合手一拜,道:“道長寬懷,恕我無禮之舉。”
道士低頭不語,徑直上船背對著老人揚(yáng)了揚(yáng)手臂,對掌船的年輕人說道:“走吧。”
老人望著渡船遠(yuǎn)去,久久沒有回神,若不是中年男人提醒,老人恐怕會一直看著道士一直到對岸。中年人好奇問道:“爸,剛那個道士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不明白?”
老人喟嘆說:“先前我見這道長裝扮,以為是行騙江湖的郎中,于是出言有些無禮,倒是道長不計較,先前一句“不以物累逍遙天下”正是出自老莊,而后一段八字真言卻是楊朱之言。近年亂世,有此高人,難得難得!平時喊你多讀書你不信,看吧,人家說話你都聽不懂!”
男人低頭嘟囔道:“現(xiàn)在都什么社會了,說話那還像你們那一套,咬文嚼字的?!?p> 老人作勢欲打,半途收回手,憤然道:“爛泥扶不上墻!”
“建華說近幾天淑華生,也不知道生了沒?!蹦腥斯室獠黹_話題。
老人哼道:“淑華生不生你操什么心,好幾年不見建華,你到時候說話客氣點(diǎn),他爹脾氣可不好,要打你我可攔不住?!?p> “那可是我姨父,舍得打我啊?”男人也有些孩子氣,惹得老母親和妻子直笑。
“趕緊滾,也不知道建華這些年分家之后過的怎么樣?!崩先丝鄧@,依著山路而上。
……
道士弓著腰負(fù)手迎著江風(fēng),須發(fā)凌亂,江水浩蕩而渡船穩(wěn)穩(wěn)行駛,掌船的年輕人忍不住問:“老人家,您剛才說的那是什么意思啊?”
老道士哈哈一笑說:“不過是些取巧的話罷了,不說也罷,也不知居士在這兒乘船渡人多少歲月?”
“老人家意思是問我在這撐船多久了吧?”年輕人試探著問,臉上為紅。
“是了?!钡朗繙\笑。
“也沒多久,就是祖上手藝罷了,十六歲到今年也就七八年吧,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是我爹的話?!蹦贻p人說來一大堆,老道士聽的認(rèn)真。
“居士打算渡人到幾何?”道士認(rèn)真地問。
年輕人想了想,說:“這我還沒想過,存錢討個婆娘了就不干了吧,不過不干這個干啥?我爹燒炭也掙不了幾個,不過我倒是想推筏子,去思南賣木頭?!?p> “呵呵……”道士笑而不語。
不多時,船靠岸,道士遞給年輕人錢幣,轉(zhuǎn)身下船。年輕人結(jié)果后發(fā)覺不對,立刻追上去拉住老道士衣袖道:“老人家,多了,給多了!”
“居士不必如此,不多不多,這是居士當(dāng)?shù)玫??!钡朗啃χf。
“不行,本來就是這個價錢,你還是拿回去吧?!蹦贻p人固執(zhí)地將多余的錢還給道士,轉(zhuǎn)身就走,道士也沒有上前去追,只是看這年輕人慢慢地推船回去。
自此,道士轉(zhuǎn)身沒入山林。
許久,年輕人靠岸,此時已無乘客過河,于是他便下船百無聊賴地坐在岸邊的大石頭上,想著看看今天掙了多少,一??诖D覺得不對,先前給道士的錢又回來了,年輕人嗖的一下站起來遙望對岸,此時哪還有道士人影,年輕人只得道一聲“老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