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老三……今天是不是沒去上學啊?”唐建華語氣有些弱,躲在唐山震身后的唐建德立馬跳出來,噘著嘴說道:“大哥,你可別污蔑我啊,唐瑋沒去不代表我沒去,我可沒有逃學?!?p> “哦,我知道了。”唐建華躲開父親的注視,雙手死死抓著膝蓋上的褲子,補丁的黑線被扯開,然后十指逐漸松開,褲腿一上一下,露出草鞋上漆黑的腳踝。
灰衫老人見著唐建華欲言又止,與唐山震對視一眼,然唐山震只是自顧抽著旱煙,煙斗在鞋跟上敲了敲,煙灰便順勢落在地上。老人忽想起什么,對身旁那名叫龍生的中年人說:“龍生啊,你帶著你兒子媳婦兒去建城他們家看看?!?p> 龍生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點頭答應(yīng)了一聲,緊接著便帶著兒子老婆出了門去。小小年紀的唐建德玩心一起,趁著這個空當吼了聲我也去便跟著龍生一家三口去了。老人的妻子緩緩起身,道:“多年不見建城,我也去看看他吧?!?p> 老人想了想,唐山震亦未曾出言反對,想了想老人便答應(yīng)了?,F(xiàn)在屋子里也只剩下三道影子在土墻上搖曳,唐山震的煙斗換了一節(jié)土煙,這是裹上了不同品種的煙絲,據(jù)唐山震說是當年唐建華的祖爺爺從四川那邊遷過來時帶上的,這幾代人傳下來也只有那么一點種子了。
唐山震瞥了眼大兒子,胸口頓時癟了下去,臉色并不好看。悶悶地狠狠抽了幾口之后,唐山震越想越氣,舉起煙桿就要敲下去,硬生生給自己憋回去了。唐建華面對父親只能是縮著腦袋,也不躲。
“你就不能有點出息?”唐山震戳著唐建華的腦門,從牙縫里擠出來這么一句話。龍姓老人沉默不語,端坐著望了眼屋外一片夜色,頓時覺得有些冷了,不由自主緊了緊衣衫,這人老了啊,就是受不得這陰晴變化。
“算了算了,老子懶得說你。”唐山震吐出一口煙圈,轉(zhuǎn)過頭不愿去看這唯唯諾諾的兒子,冷冷道:“淑華沒法兒出工,到時候我的工分給你一半?!?p> 一陣過堂風猛地竄進了屋子,油燈火蛇一陣搖曳,倏地冒出一團濃煙,然后緩緩散去。陳腐的木頭與濃郁的煙氣混合著煤油的氣味兒縈繞在這屋子里,一陣涼意過去,灰衫老人感受到從脊背傳來的暖意,兀自笑了起來。視野里的唐山震緊繃著臉頰一語不發(fā),老人看到這樣的唐山震便覺得好笑,又不好在小輩面前墮了長輩的威嚴,便只能忍著。
唐建華彎著腰坐在父親身前,抿著唇抬起頭然后又重重地落下,恍惚間又仿佛父親的嘆息在耳畔,唐建華聽得不怎么真切。自幼他的性子便不怎么令父親滿意,這是他深知的,所以成家之后的唐建華不等父親出聲趕自己離開便匆匆與父親分了家,公社里出錢再加上自己的一些積蓄自己修了個房子,一家人也還算是湊合著過。
近十年來,唐建華自己過得不算特別好,也不算特別差。
看著這對父子,灰衫老人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逐漸地轉(zhuǎn)化為無可奈何。人間父子多如此,他深信人有前世,前世兩人仇怨深重今生便才能做父子,否則前塵難消,這輩子也活得不如意。他嘆了口氣,雙手攏在袖子里,南方人鮮有人如此這般,早年間去過北方,便將北方漢子這一套給學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