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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十四

第三十六章 都是我們的那些年【二】

堯十四 無葉先生 3489 2020-01-31 16:53:52

  有時候活著是一件很累的事情,要為生活中的很多事情擔憂,可是到頭來所有人都會在泥土中沉睡下去,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后人的眼淚,看不到是否會有人為自己痛苦。

  所以活著真的會很累。

  唐楠哪兒也沒去,那天晚上,唐楠把灶臺前的干柴劈成一小節(jié)一小節(jié)的,讓那后堆成一摞。然后又將院壩里曬的干辣椒收起來放進簸箕里,搭上塑料薄膜,用大石頭壓上。老黃狗趴著睡在大門口,老母雞也都在后山的竹林里做好了窩。

  電費很貴,所以基本上是不會開燈的,煤油燈熏黑了柏木的墻。唐堯和唐瑋住一個屋子,屋子的地上有很大一塊石頭凸起,唐建華告訴兄弟倆說這是當時修房子的時候地基底下有一塊很大的大石頭,很難挖得動,所以也就留下來了。

  唐楠的屋子在兄弟二人的房間后面,等到唐楠進屋的時候,兄弟倆還在說悄悄話,沒有睡著。

  聽到門打開的聲音,唐堯從被子里探出腦袋,“姐,你還不睡???”

  “就睡了,你們在干嘛,還不睡!”唐楠是老大,隨著年歲的增長唐堯和唐楠對這個姐姐越發(fā)地敬畏起來。

  唐堯縮著腦袋,隔著蚊帳嗡聲說:“哥在跟我說他們班一個女生的事。”

  隨后唐楠就聽見啪的一聲,顯然是唐瑋一巴掌打在這個嘴巴不把門的弟弟腦袋上,低聲罵了句“小叛徒”,然后蓋著被子背對著唐瑋,一句話也不說。

  唐楠無奈地搖頭,“快睡吧,明天還要上課?!?p>  門嘎吱一聲被關上,然后這個夜再也沒有泛起什么波浪。

  唐堯裹著被子,抿著唇輕輕地戳了戳唐瑋的后背。唐瑋使勁拉了一把被子,裹得更緊了。

  唐堯輕輕呼了一口氣,平躺著望著蚊帳頂上,睜大著眼睛毫無困意,不知道在想什么。

  “哥,那個李琪琪很好看嗎?”

  許久,也不知道唐瑋有沒有睡著,唐堯就這么突然開口。沒有聽到回答,可能是睡了吧。

  “當然,肯定是好看啊,比你們那個李老師還要好看?!痹S久,唐堯才聽見唐瑋無比篤定的聲音。唐堯撇撇嘴輕輕哼了一聲,反正現(xiàn)在黑燈瞎火,唐瑋看不見唐堯的臭臉,也就跟著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沉默了很久,唐瑋才說話,他說:“我怕不曉得別人是不是覺得她好看,但是我就覺得她好看。”

  唐堯還不能明白這樣的話是什么意思,但或許這就是長大了吧。哥哥要比弟弟大五歲,十年可以學到很多的事情,五年也可以。

  只比唐楠小一個年級的唐瑋很久才睡著,或許他是這個家里最后一個睡著的人了。

  可是還是有人沒有睡去,唐建華夫妻倆翻來覆去難以入眠,究其原因還是女兒上學的事情。唐山震說最不喜歡的就是大兒子,因為唐建華凡是都聽老婆的,不像另外的那個兒子唐建城。對于在女兒讀書的這個事情上,妻子王淑華可謂是寸步不讓。

  “初三畢業(yè)了我們已經(jīng)算是夠?qū)Φ闷鹚耍憧纯礂罾餃蠌埥ㄈA家秀菊,人家也是初三畢業(yè)就沒讀了,出去打工一個月寄錢回家,現(xiàn)在人家電視機都買起啦?!蓖跏缛A靠著枕頭不滿地說。

  唐建華偷偷看了眼妻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最近喝水比較少,因為姜家灣的水晶還沒打好,沒時間喝水。妻子的不滿他能夠理解,家里僅靠著他已經(jīng)入不敷出了,再加上妻子再次懷孕,很難做事。

  有時候唐建華也在想是不是也跟著爹去學學燒炭,不然真的很難負擔三個孩子的學習。

  “你說的我都曉得,但是自家的姑娘,我怎么可能不心疼,她想讀書,就讓她讀嘛。”

  “你拿錢來嘛,你哪兒來錢?吃喝拉撒不要錢不是?說得輕巧,錢從哪里來,要怪就怪她沒頭號胎,生在你唐家來了。再說了,一個姑娘家家的讀書讀那么多搞哪樣嘛,以后嫁出去了你還以為她要給你好多給這些人不是?”

  “姑娘是我家的,不管她以后管不管我,那是以后的事,現(xiàn)在我是她爹!我有兩個兒子,你這個當媽的為哪樣就是不懂事!”唐建華近乎是吼出來,壓著嗓音這樣吼是一件極累的事。似乎是花光了自己所有的力氣,唐建華頓時頹軟,像是斗敗了的狗,垂頭喪氣。

  王淑華冷哼一聲,雙手抱著胸,“唐建華,我不懂事,到底是誰不懂事!老子現(xiàn)在跟你擺事實,講道理。你想出頭,行啊,反正我是沒錢,你要是有錢你就送你姑娘去,我沒有任何意見。關鍵是你有錢嗎?你有幾個錢,欠那么多錢你還了?唐建華,不是我說你,你根本就沒個男人的樣子!”

  “你……”

  王淑華揚起臉迎著唐建華舉高的手,“想打我啊,你打?。 ?p>  唐建華繃著臉,舉起的手指關節(jié)突起,如出鞘的劍,終究還是落不下來。頹然落下,無力地垂在床邊,與干枯的樹枝無異。

  一夜無話,一夜漫長?;蛟S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之后誰也沒有再提,提起之后該說什么呢?唐楠是個懂事的姑娘,接過父親遞過來的米袋,里面裝了足夠一個星期的大米,貼心的唐建華準備了油炒的酸菜,酸辣爽口,很是下飯。

  沒有車,也坐不起車。

  唐楠要靠一雙腳才能去上學,唐楠的沒什么朋友,她的學習也不是最好,什么都一般,除了長得好看。

  學校里不乏追求者,偶爾唐楠會收到藍色鋼筆寫上的工工整整的情書,還是質(zhì)地較好的信紙。她從來沒有拆開過,對此無動于衷。

  誰都知道人生會有很多的選擇,而這些選擇背后通往不同的未來。唐楠明白,自己只有一個未來,跟父母一樣,做個莊稼人。

  這樣不好嗎?當然不好!

  唐楠發(fā)誓,她無論如何也不要成為這樣的人。

  她無比地珍惜在這里所經(jīng)歷的一切,可時間總要過去的,抓不住的時間會帶走珍貴的所有。

  ……

  不久后唐山震收到了馬老頭的死訊,那一夜他出奇地叫上了不討喜的大兒子,坐在院前的臺階上,前面是老龍溝,還有自家的大片田地。

  唐建華坐在父親的左手邊,父子兩中間放著個土瓦罐,彌漫著玉米香。唐建華看著罐子里混濁的酒水,眼神空洞,沒有神采。

  他端著罐子,然后看著唐建華,說:“你是見過馬老頭的,估計你還不知道他的名字?!?p>  唐建華搖頭,沒有說話。

  “呵呵……馬老頭啊,被我交了幾十年的馬老頭,這輩子過得也挺好,除了老婆死死得早。馬老頭原來的名字應該是馬力,路遙知馬力的馬力,有人說這是個西方娘們兒的名字,索性大家都叫他老馬,后面就都變成了馬老頭,嘿嘿……這人啊,說沒就沒啦,我給你找了個干兒子,你不怨我吧?”

  “不怨?!碧平ㄈA的回答簡單,他接過手里的瓦罐,悶聲喝了一大口,然后看著父親,笑著說:“我還挺想見見這孩子的?!?p>  這酒啊,辣喉,一口下肚那肚子里便是火燒一般暖烘烘的,這心肝脾肺也都跟著躁動起來。許是這酒實在是夠勁道,唐山震這一口下去便紅了眼眶,愣是沒在說話,心潮起伏,久久未能平息。

  從今往后啊,世間再無馬老頭,這顆怎么習慣呢?唐山震想著,便又灌了一口。

  唐山震覺得自己已經(jīng)活了很久了,因為當初的那些朋友啊,都已經(jīng)走光了,有些是餓死的,有些事被打死的,馬老頭算是好的了,老死……真是令人羨慕的結局啊。

  老無所依,老有所依。

  大概唐山震和馬老頭都屬于后者。

  第二天一早,唐建華便與唐山震坐車去了思南,事有輕重緩急,唐山震趕著送老朋友最后一面。

  馬老頭的葬禮還是由白鷺主持的,他算是馬家的女婿了,也算是馬家的半個兒子,操持這一切,勞心勞力。馬老頭的葬禮稍微風光一些,開了宴席,思南基本上的人物都曉得有個馬老頭,承他生前的面子,來人不少。不過這也給白鷺帶來了不小的壓力,接人待物禮儀恰當,一天下來眼酸背痛,著實非常人所能承受。

  好在有壓席的咨客師幫著,否則白鷺還真不一定做得來。馬冬山作為馬家的小輩也跟著張蒹葭守靈。

  來人絡繹不絕,賓客間觥籌交錯,好生熱鬧。白鷺總算是偷了個閑,坐在門檻上捶著酸痛的腰背。先前已經(jīng)遣人給唐家的老先生帶了口信,也不知那位先生什么時候來。

  作法的先生們都安排了住處,這幾天最忙的就數(shù)白鷺跟他們,看著唱跳念經(jīng)的先生們,滿屋都是香燭縈繞,白色的長綾橫穿整個屋子。張蒹葭輕輕拍了拍白鷺的肩膀,回頭看到是心愛的女子,白鷺便覺得一天的疲憊都一掃而光,抓住柔軟的小手放在掌心,沖著張蒹葭溫柔一笑,或許這便是他今后的生活。

  按照馬老頭生前的囑托,等著馬老頭下葬后二人就可成婚,婚禮暫可不急,先領證。二人也都答應下來,如今雖說還未住在一起,但在旁人看來二人已經(jīng)是小兩口了。

  “累了一天,快去歇歇吧,我來替你?!?p>  張蒹葭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聲音壓得很低,卻也聽得見其間的沙啞,馬老頭的死仍舊是對這遠方而來的姑娘帶來了不小的打擊。

  這世界親人都已離她而去,如一撫平飄蕩于無邊大海,哪怕是一個小波浪,怕是也要讓她粉身碎骨。

  好在有一個白鷺,兩人在這世間都已孤苦無依,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便是緣分。相依相偎過這一生又有何不可?

  “沒事,等等唐先生吧。他會來的……”

  原本馬老頭早就可以下葬,只是要等著唐山震前來,便遲遲未肯入土為安。

  張蒹葭嗯了一聲,輕輕替白鷺揉捏的肩膀。

  卻聽得屋外驟起一聲痛苦,頓時驚奇寒鴉,疾風一陣,靈堂前燭火搖曳,恍惚間有一聲爽朗大笑,那哭聲不止,風卻止息,燭火依舊,寒鴉驚起江面漣漪,只見得山間迷霧散盡。有人推開大門,只見門前一年輕人攙扶著一老者,那老者早已淚流滿面。

  “老馬……”

  他口中發(fā)出一聲嗚咽,幾欲暈厥,好在年輕人極是穩(wěn)住,老人卻已經(jīng)哽咽不止。

無葉先生

九萬字   今天是三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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