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水的時候他還清醒著,背后的灼燒感即使在水里也沒有消退,痛覺保持了他的神志,沒有想未若一樣昏過去。他正想游開去,找處水面上浮呼吸時,幕天澤的【獄火天】隨之而來,鋪滿了整個水面。
不可以上去,水面的火焰會瞬間點燃他自己和未若??墒蔷貌缓粑?,未若的生命也越來越垂危。迦南左右為難之際,聽到了那個孩子的聲音。
“喂,”小犬齒大眼睛墨色短發(fā)的劍靈從劍中飄了出來,“你搞不定可以叫我嘛?!?p> 迦南沒空理他,指了指未若。
“哦,救這女孩子啊?!眲`一臉壞笑,“她很久沒呼吸新鮮空氣了,要不你先給她做個人工呼吸我們再慢慢商量?”
迦南冷冷看著他。
“哎呀哎呀知道了,你真是的?!眲`犬齒露出來吐了吐舌頭,他伸出手把迦南和未若包裹進一個大氣泡里,“現(xiàn)在你們就能呼吸了,想想接下來怎么辦吧,這個也撐不了多久?!?p> “水面是出不去了,這火要燒多久才滅?”迦南問他。劍靈無奈地攤手:“據(jù)我所知,沒有個兩三天是滅不了的,到時候我們早死在下面了。而且······”
劍靈飄到他身后,表情嚴肅起來:“你后背的灼燒并沒有停下,火星還在燒你的骨骼。不想死的話我現(xiàn)在幫你割下來,會很痛,忍著點?!?p> 劍靈的小手幻化成一把利刃,割著迦南背后的燒傷,割下一塊完整的皮肉。血在水中也顯得刺眼濃烈,劍靈把另一只手放上去給他止血。迦南臉色煞白,但咬著嘴唇?jīng)]有吭聲。
“要是就這樣死在這里,你后不后悔?”劍靈突然沒頭沒腦地問。
迦南緩緩地搖搖頭。
“你不后悔我還后悔呢!”劍靈氣得咬牙切齒,“我好歹也是把曠世名劍,就這么石沉大海?你倒是和喜歡的女人死在一起了,我呢?我容易嗎我?你能不能有點良心?”
“我是說,我們還不能死在這里?!卞饶洗驍嗔怂奶咸喜唤^,“我還有重要的事沒做,還有重要的話沒說?!?p> 劍靈看他手里握著衣角的鈴鐺,嘆了口氣。
“那就別閑著了,試試那一招可不可以把獄火暫時劈開?!?p> 迦南沒有猶豫,出了氣泡驟然揮劍,劍氣凌厲,金色的光芒刺痛雙眼,隨著劍勢扶搖直上,一層層劃開湖水,熠熠生輝。
但畢竟是在水里舞劍,劍氣也有限,到達水面后迅速消失在烈火中,連一絲縫隙都沒有斬開。
“果然還是不行啊。”小劍靈失望地垂下頭。“連王的【金獅王嘯】也束手無策,看來真的完了?!?p> 迦南收劍回來,神情也很沉重。他只能看著腳底碎落的金色光芒無力地在水底震蕩,激起了淤泥和積塵。
但出乎意料的,淤泥下面埋沒的不是淤泥,而是一個灰色的方孔,像個被蓋上的方井。蓋子和井完整地契合在一起,蓋子上平整光滑,灰色的表面沒有任何起伏。
“這是什么?”小劍靈眼睛都在發(fā)光,“難道是什么廢棄的地下水道?我們是不是有救了?!”
他高興得太早了,很快他們就發(fā)現(xiàn)這個蓋子沒有著力點,而且與井嚴絲合縫,根本打不開。迦南又用了一次【金獅王嘯】,但井蓋紋絲未動。
“見了鬼了,這什么垃圾玩意,”小劍靈氣得拿小拳頭捶蓋子,捶了之后趕快吹氣喊痛,“簡直有毛病,封這個井的人簡直有毛病!”
迦南也沒辦法,看來這就是天意吧,要他葬身在這茫茫水底。只可惜未若也受他牽連,是他有負囑托。
他抬頭望著火光沖天的水面,不由得想,她真的認出他了嗎?他不確定,戴著面具又相隔多年,但她卻真真切切親手把一只澄鈴系在了他衣角。
她若真的記得他,知道他死了會很難過吧?她一直在等待那個叫帝耀的男人,可等到的時候,那個男人已經(jīng)死了。
他手里握著衣角的鈴鐺,輕輕搖了搖。鈴鐺發(fā)出空靈飄渺的清脆聲響,在遼闊而又空無一物的水底傳得很遠很遠。
水月岸·維葉林
拉利靠在一棵樹上大氣都不敢出,彌剎徹帶著惡靈們正在樹林間穿行。他們不知為何腳步匆忙雜亂,行進路線左沖右突,全無來時的從容。
在獄火迎面而來的剎那,他避之不及,【卡修索羅】救了他一命。這是只能用一次的能力,把他從火海中帶走了,直接到了維葉林。但獄火的溫度過高,連骨頭都能燒熔,灼熱的空氣燒傷了他,他就地運氣調(diào)養(yǎng),直到發(fā)覺彌剎家到來。
彌剎家走得很快,但幕天澤在等他們。
“別急著走啊,惡靈們。”幕天澤從一棵樹邊緩緩踱出來,“我可是在這恭候多時了。”
東度野影衛(wèi)們圍了上來,每個人都全身穿戴黑鎧甲,看起來就像沒有臉的影子。彌剎徹身上有傷,又折了劍,看起來情況有些嚴峻。
“東度···度野···帝······軒呢?”徹艱難地開口,期期艾艾地說。
“你還想跟家主理論?”幕天澤笑了,“滅了彌剎是我的決定,再說,真的帝軒早就死了,剛剛坐在位子上那個,不過是我的部下?!?p> 徹知道無路可退了,接過辰鬼遞過來的新劍,怒氣沖沖地看著眼前攔路的男子。
“滅了彌剎”四個字觸動了拉利不堪忍受的回憶。這個男人就是這樣無法無天、野心勃勃地毀滅一切,看起來彌剎徹已深陷包圍,命懸一線。
【鬼斬】把搶先沖上來的兩個影衛(wèi)撕成了碎片,但一般的劍承受不了發(fā)動【鬼斬】的震顫和反復拔劍回鞘,很快就自行斷裂。影衛(wèi)漸漸越靠越近,辰鬼身上中了幾劍,水妖的軟甲都有了口子。彌剎家的人接二連三地倒下,剩下的人集中在徹的周圍。徹換劍再斬,連著斷了十六把劍,但抵不過對方人數(shù)眾多,幕天澤在一邊冷眼旁觀,都不需要動手。
“鬼帶著主上先走,我和其他人攔住他們!”水妖大聲朝辰鬼喊,然后吹響海螺,義無反顧地沖進人群之中。
隨后徹就感覺到一陣風從腹部掠過,緊接著他就被帶著從人群中飛快地穿梭而過。“渾······蛋······”徹掙扎著,但辰鬼把他抱得很緊,硬生生帶著他沖出重圍,身上又添了好幾處傷。
幕天澤看著彌剎徹離開,百無聊賴地喚來身邊幾個影衛(wèi),下令讓他們?nèi)プ?,活要見人,死要見尸?p> 拉利用【絕塵影】跟著辰鬼和彌剎徹移動,身后影影綽綽的影子看著嚇人。辰鬼身負重傷,明顯沒有察覺到有人跟著,跑出十余里后就緩緩停下了。辰鬼跪地請罪:“主上安危要緊,請主上速速離去。辰鬼不尊,愿與彌剎眾兄弟共存亡,請主上體諒?!痹捯粑绰洌焦硪呀?jīng)揚長而去,地上只留著他的面具。
摘了面具,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徹身上的傷不能支撐他用輕功趕回去。他著急地邁著步子朝來路走,卻沒走幾步就昏倒在地。
拉利在一旁看著,心情莫名地沉重。他那時就像這樣,一樣無助,一樣想保護重要的人,卻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他有時會覺得,要是阿媽當時沒有撲上來護住他就好了,他就可以不必看到后面那么殘忍的畫面平靜地死去,以為只是一場意外。
影衛(wèi)們很快聚了上來,他們有些顧慮緩緩靠近倒在地上的彌剎徹,手里的刀高高舉著。
“喂。”
影衛(wèi)們聞聲回頭,背后挺拔的喬木橫枝上,一個戴面具的小鬼懸空搖晃著一條腿。小鬼手里把玩著一把獵刀,開口說話頗有些狂妄。
“你們現(xiàn)在就滾,還有機會活命?!?p> 影衛(wèi)們愣了愣,而后提刀轉(zhuǎn)身朝向拉利,他們一共六個人,全身武裝,即使動用卡修索羅的力量,拉利也沒有把握,更何況自己身上還有傷。這次出頭很有些不理智。
不過人嘛,總有那么幾次抽瘋,要帥到底,死了也沒關系。
影衛(wèi)們正伺機而動,背后風聲忽起,四個人當場四分五裂,一截斷劍飛出,又刺死了一個。僅剩的影衛(wèi)被這突然的變故嚇得手足無措,拉利飛身而下,一刀扎進了他后頸。
徹剛蘇醒就用了【鬼斬】,辰鬼給他留了一把劍。他記得眼前這個東度野的少年,有些意外地看著拉利。
“我和他們不是一伙的啊,”拉利擺手解釋,“我只是路過,路過?!?p> 說完拉利就要走,轉(zhuǎn)身之前聽見徹說:
“死靈的···刀······你···穆赫?”
既然都看出來了,也就無須隱瞞。拉利索性揭了面具看著徹,眼神堅定如鐵。
“你也恨······幕天···澤。”徹說得很慢,“我們一起···去···殺了他······”
拉利的瞳孔突然放大,看著徹看了很久,然后緩緩說道:“好,我們一起去,殺了他?!?p> 鏡湖水底
迦南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在鏡湖下面,因為看起來真的不像。在澄鈴響的時候井蓋自行打開了,發(fā)出耀眼的光。在迦南閉眼的霎時間身體竟然失去重力往下掉進了井里。井并不深,很快就摔在了地面上,緊接著未若也掉了下來摔在他身上,他忍著疼痛輕手輕腳地把未若平放在一邊。他抬頭的時候還特地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他們像是從底下冒出來的,可是他明明記得是往下掉進了井口。現(xiàn)在井口蓋子已經(jīng)合上了,就在他的腳邊。劍靈從他腰間劍里冒出來,也“哇哦”地驚嘆了一聲。
山像染上了火一樣燃燒,山下有一片遼闊無垠的水面,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樹與花草相輔相成,雖然沒有色彩,卻美得讓人窒息,有種不真實感。他們此時就站在淺淺的水岸上。
“絕對錯不了。”劍靈甚是欣喜地說,“這里是黃泉之海!”
“父王留給我的東西,就在這里?”迦南喃喃道,這里給人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
“是的!”劍靈斬釘截鐵,“穿過焰山和碧落,走過幽靜的黃泉之路,只要不回頭,就能找到古宿羽借以統(tǒng)一天下的至寶。這是大人留給你最重要的東西。沒想到,居然就在鏡湖下面?!?p> 迦南有些擔憂的抱起未若,前方的路已經(jīng)不能用常理來解釋和預測,但留她在這水岸邊看起來也讓人擔心。他要帶她去找,如果遇到危險,至少他可以自己保護她。
所謂焰山,是青色的火焰燃燒著一整座山的表面。小劍靈說這火焰里藏著惡靈的怨恨,靠近的話會引起共鳴,如果按捺不住內(nèi)心深處的怨念,就會自己受吸引走進青炎里,被燒成灰燼,成為怨恨的一部分。
剛走進山谷中,四周的溫度模糊了視線,迦南抱著未若的手臂感受到的重量越來越輕,最后他驚覺時,未若已經(jīng)不在雙臂中了。
“未若!”迦南大喊,但沒有回音,周圍的山谷變了顏色,成為流淌的紅。
在血一般的火焰中,那個男人緩緩走出來,他的瞳孔里冒著血色,嘴角噙著一絲戲謔的笑。
幕天澤。
“你好像很恨我,”幕天澤拔出劍來用指尖試著劍鋒,“可是沒辦法,你太弱了,弱者是沒有資格談仇恨的?!?p> 明知是幻覺,迦南的拳頭還是忍不住握緊。血脈在不由自主地賁張,多年累積的東西從身體里某個地方浮上來,帶著鮮血的氣息。
“我曾經(jīng)歷過深入骨髓的恨,那種無助的感覺就像現(xiàn)在無力的你?!蹦惶鞚衫淅涞卣f,“你就只能這樣了么?你剛才懷中的女人被我所傷,你也就只能看著而已么?”
“渾帳!”迦南拔劍向前沖過去,沒走兩步突然聽到未若喊:
“哥哥?”
他聞聲回頭,未若好好地在地上坐起來,剛剛就在他背后。他這才發(fā)覺自己走到了青炎面前,青炎與他的鼻翼不過寸許,不由得驚出冷汗。仇恨讓人失去控制,險些就飛蛾撲火。
“我們這是在哪啊?”未若茫然地看著周圍,景色有點超過了她的理解能力。
“我們在一個叫黃泉之海的空間里,這里有······有一些我想找到的東西。找到了我們就回去。”
“爺爺拉利他們怎么樣了?東度野和沐蘭家是不是打起來了?”看來她還記得一點暈過去之前的事情。
“爺爺和拉利他們應該都沒事?!卞饶掀鋵嵶约阂膊恢?,但不想讓未若太擔心?!皷|度野不可能和沐蘭家打起來。帝軒還想娶沐蘭暮···沐蘭家主······沐蘭家主也肯定會照看著爺爺拉利他們的。”
“哦,那就好?!蔽慈粢恢焙苈犲饶系脑??!澳俏覀儸F(xiàn)在往哪里走?”
小劍靈在劍鞘里抖了抖,迦南會意后說:
“左邊。”
往左走了不遠,是一條長長的河流,河中的水是不見底的深青色,有種莫名的神秘感。未若有些緊張地盯著河面看,總感覺下一刻就會有什么東西冒出來,有點毛毛的。
“碧落,是通往冥界的河?!毙`跟迦南說,通過握著劍柄的手接觸傳導的,未若完全聽不到。“我們要橫渡這條河。但是如果沒有船也沒有橋是不行的。想游過去的人都會被水里的靈魂拉進深淵?!?p> 河面明顯不見有船,更沒有橋橫跨兩岸。
“往前走走吧?!眲`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找找有沒有船。”
沿著河岸走過了一個轉(zhuǎn)角,他們看到了船。靜靜地停在水面上的小舟,上面有一個擺渡的人手撐著木槳。那人用白布條把自己纏得密不透風,連眼睛和臉都沒有露出來,依稀可見白布下骨瘦如柴的身形,看得人反胃。
未若屏住呼吸不太敢說話,迦南開口問他:
“請問,可以載我們過河么?”
那人注意到他們,朝這邊側(cè)了側(cè)身,微微點了點頭。
碧落很寬,水又不清澈,在這種河面上一葉孤舟讓人覺得空蕩蕩的毫無安全感。未若躲在迦南身后緊緊拽著他衣角,一直覺得河面下有東西盯著他們看。
那船夫緩緩發(fā)出聲音,聲音滄桑沙啞,聽起來像活了很久:
“渡你們過河有個條件,你們得聽我說完一個故事?!?p> 劍靈沒好氣地跟迦南發(fā)牢騷:“這不是坐地起價嗎?剛才沒上船之前他怎么不說?”船夫像是聽到了一般回了一次頭,迦南連忙示意劍靈別說了。
“這個故事關于一個孩子,一個原本很善良開朗的男孩?!睌[渡人的聲音越來越沉重緩慢,“初次見面時那孩子問我要不要留下吃晚飯,要是的話他就讓仆人多做幾個好菜。我受人所托負責教導那孩子,但卻做錯了事?!?p> “我教那孩子藥石之術,本意是讓他可以救治蒼生。他原本也很聽話懂事,以后會是個好醫(yī)者??墒莵y世中,需要殺的人比需要救的人還要多。那孩子的父親受家族所迫,下達了恐怖的命令。他把他的所有兒子們趕進了一個巨大的牢籠之中,要他們自相殘殺,要選出一個血統(tǒng)最強的孩子,來接受獻祭神的儀式。我事先偷聽到了消息,給了那孩子一種毒藥,要他涂在自己的劍上。這是那個家族想活下去最后的一條路,我無權評判是非,但我希望我的學生活著,不要死在親兄弟的劍下?!?p> “哪怕這意味著,他要親手殺死曾友愛的手足。”擺渡人默默抬了頭,“那就是一切錯誤的開始。那孩子心地善良,在一旁看著手足相殘就是不肯參與,直到他最親近的一個弟弟提著帶血的刀朝他一步一步走過來,臉上還有帶著血的笑容。他小聲問‘一定要這樣嗎’,他弟弟點點頭,一刀揮了下來,他本能地出劍,劍刃直接穿透了弟弟的身體。他驚訝地看著弟弟,弟弟手中的刀是反著拿的,他用刀背輕輕敲了一下他的肩膀,就像是孩子間的玩笑。弟弟臨死前笑了,只說了一句?!?p> “要活著啊?!?p> “那一刻起他眼中的東西變了,突然黯淡突然沉默。他撿起弟弟的刀,趁沒人注意悄悄把我給的藥抹在了刀刃上。他提著刀殺紅了眼,殺死了籠里面每一個人?!?p> “他父親很為他驕傲,說沒想到最后留下來的是你?!睌[渡人語帶嘆息,“他卻冷冷地說‘對你來說都一樣不是么’?!?p> 未若扯著迦南越來越緊,迦南能感受到她在無法抑制地顫抖。迦南也覺得可怕,殺死兄弟,被父親獻祭給神,這樣的人曾有過怎樣可怕的心情,即使是他也很難想象。
“那孩子在獻祭儀式上發(fā)動了叛亂。他用我教他的東西研制出一種藥丸,吃了藥丸的人會擁有爆發(fā)性增長的力量,而且不死,傷口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他甚至可以用這藥讓尸體起死回生,代價是這種藥會奪走服用者的靈魂。吃了這種藥,人會慢慢失去人格和意識,變成行尸走肉一樣的存在。但那孩子已經(jīng)不在乎這些了,他用這藥強化他的隨從,屠殺了家族,只復活了一個弟弟,就是那個選擇保護他的弟弟。他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統(tǒng)治,但所有的部下都沒有靈魂,只是一具空殼?!?p> “真能讓人······起死回生?”迦南喃喃道,有些東西觸及了他疼痛的記憶。
“所謂復活的東西都是一場欺騙,”擺渡人搖搖頭,“他只是創(chuàng)造了一個有他弟弟記憶的新的空殼而已。有些過程一旦發(fā)生,就無法逆向而流,就像碧落的水,永遠不會回頭,只會流向更深的黑暗?!?p> “新的······”迦南有些疑惑,這種事,真的能分得清嗎。
“之后那孩子變本加厲,野心越來越大,他查閱族譜,發(fā)現(xiàn)供奉的神靈曾真的存在。于是他親自帶人······”擺渡人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挖出了神的尸骨?!?p> 未若毛骨悚然,趕忙捂住嘴。
“他想用藥丸復活神,但是失敗了。根據(jù)記載神的復生儀式需要用極具能量的至寶來做圣物,還需要專門的法器。他瘋了一樣地全世界尋找記載的那種東西,最后發(fā)現(xiàn)那種東西······”
“是天晶?!卞饶喜蛔杂X地開口,忽然覺得一陣惡寒。
“是的。就是天晶?!睌[渡人長嘆一口氣,“他說為了拿到天晶他可以殺死擁有天晶的家族內(nèi)所有人。我終于沉不住氣勸解他收手,他勃然大怒將我斥退。這樣下去會釀成無法挽回的慘禍,所以我偷了法器,動用了家族久遠的封印,在他發(fā)覺前將我和法器封印在了這里,也就是冥界與現(xiàn)世的交界,被稱做黃泉之海?!?p> 船夫揭開了白布條,白布下出乎意料地空無一物,白布像是纏在空氣上。未若驚叫不已,嚇得手足無措,從后面抱著迦南不敢松手。船夫很快又將布條纏回去,緩緩道:“這里生命不會被奪走,我不死不滅永遠困在了碧落之上做個擺渡人,也算是一種贖罪。但這里的惡靈喜歡吞吃肉體,我的身體、骨骼,所有東西都被活生生從身上剝離、咬噬殆盡,只剩下靈魂還在受苦?!?p> 小劍靈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但迦南感覺得到他也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不管你們來做什么,想從彼岸拿走什么東西,那個法器是不能動的。如果你們試圖取出法器,我不會載你們回到現(xiàn)世?!睌[渡人似乎森然地笑了,“而在這茫茫千里碧落之上,我是唯一的擺渡人?!?p> 故事終于結(jié)束了,彼岸出現(xiàn)在了視野里??拷瞬虐l(fā)現(xiàn),彼岸是可怕的黑暗,草木山川都失去了顏色,空氣很冷,溫度恐怕在零下。小劍靈嚴峻地說:“果然,如傳聞一般,是極寒極暗之地,活人是待不久的。”
“父王到底在這里留給了我什么東西?!卞饶弦恢毕氩幻靼?。未若開始慌了,她不知道迦南要來的是這種地方。膽子本來就不大的她死死拉住迦南的衣角,每走一步都左看右看。
踏上岸,摸索著往前走,彼岸似乎是個不大的島,他們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建筑,那個八角鎮(zhèn)魂塔。塔身上全是雕刻的咒符,腐朽的飛檐上還掛著幾個骷髏。
“要······進去嗎?”未若感覺都要哭出來了。
“嗯······”迦南有些不忍心,可是沒辦法,都走到這里了。
進塔之后情況有所不同,塔里居然燈火通明,每一層每個角上都點著燭火,散發(fā)出暖黃色的光。燭光還在微微搖曳,導致光影也重重疊疊晃動,對未若來說看起來并沒有好一些。
每一層的邊緣都是一格一格的木桌臺,每格上都擺放著一件物品。有武器如刀劍弓矢,一看都是稀世之物,卻一個都叫不出名字。還有各種器具、花草、書籍,其中一個格子的木板上淺淺地刻了一道弧,引起了迦南的注意。
“這是什么?”小劍靈疑惑不解。
“這是······父王留給我的暗號?!卞饶夏闷鸶褡由系哪潜九f書,用感應對他說,“那道弧是,我母后的名字?!?p> “???”小劍靈困惑了,“我記得夫人是叫······夕?”
“是,年代太久,其它筆畫都磨損消失了?!卞饶夏﹃堑阑。暗腋竿鯇戇@個字的時候這一筆會特別重,弧線的彎折也很特別,不會錯的?!?p> “這個,就是哥哥你要找的東西?”未若看著迦南拿起那本老得快散架的書,一臉不可思議。
“嗯?!卞饶宵c點頭,“我們走吧?!?p> 這瞬間小劍靈似乎聽到【澄鈴】輕輕響了一下,他回頭看了看,可是迦南衣角的鈴鐺一動未動。
是錯覺么······
迦南和未若往外走,小劍靈緊隨其后,還抬頭看了看塔頂,木塔的頂上畫著地獄的光景,餓鬼互相撕咬,血肉和火焰融在一起,山河都破碎。
真是個恐怖的地方啊。小劍靈趕快跟上了迦南,這地方這輩子都不會再來了。
在他們走后,纏滿白布條的船夫從門外獨步走進來,手里緊握著木槳,對著塔頂喊:“就別躲躲藏藏的了!出來吧?!?p> 在塔頂,一陣黑色煙塵傾瀉而下,落到地上聚成人形。那人懷里抱著一個輪狀圓環(huán),臉上的笑落落大方,他對著船夫說:“還是這么敏銳啊,這樣也被你發(fā)現(xiàn)了?!?p> “你的煙傀儡是我教的,”船夫一字一句說得很重,“那幾個人中有天晶體,我就知道了。你自己無法突破黃泉之海的結(jié)界,就借天晶體的力量。”
“既然知道了,為什么不在河上就動手?”煙傀儡撇了撇嘴,“只要船翻了,我就不可能接近鎮(zhèn)魂塔,你最清楚吧?!?p> “他們是無辜的,也只是拿走了別人早就放在這里的東西而已。”船夫橫過木槳,“而你,會被我永遠埋葬在這里,連同掌控著煙傀儡的你的靈魂,你手中的黃泉天輪,永世也不能重見天日?!?p> 煙傀儡笑意淡了,輕聲道:“老東西肉體都被吃干凈了還是那么頑固,你根本理解不了。”
“這是屬于我的永恒,在它面前,爾等要么臣服,要么萬劫不復?!?p> 煙傀儡手中的黃泉天輪發(fā)出耀眼的光,在飛快地旋轉(zhuǎn)。
“這不可能······”船夫驚得手中木槳都脫了手,“這不可能!”
“時代變了老師,”煙傀儡的眼神中只剩下殺伐,“而你已經(jīng)是死人了。”
黃泉天輪出手,光芒耀世濺射開來,飛快地腰斬了船夫,白布條失去支撐而紛紛破碎落地,天輪飛了一轉(zhuǎn)又回到煙傀儡手中。
“何必呢,落得灰飛煙滅的下場?!睙熆苄蕾p著手中的天輪,自顧自低聲道,“本來還想著等我君臨天下以后,至少有一個人可以分享?!?p> “現(xiàn)在最后一個人也沒有了?!?p> 煙傀儡看上去像在笑,卻笑得那么蒼涼。
迦南他們走到彼岸水邊,卻遲遲等不到船夫來,那葉小舟也消失不見了。
未若問迦南:“如果,如果那個白布條人不來了,故意丟我們在這里怎么辦?”
“應該不會?!卞饶蠞撘庾R地覺得那個人不會這么做,但是這里氣溫太低,而且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跟著他們。不能再待在這里了。
他們一路沿著河走,走了不知道有多遠,未若都走不動了的時候,他們終于看到了橋,真的有一道橋,很質(zhì)樸的石拱橋,橫跨兩岸。
“原來真的有橋啊!”未若歡欣鼓舞,繼而又想起那個老船夫,“那個船夫果然不是好人,嚇唬我們說必須他渡才能過河?!?p> 迦南卻眉頭緊鎖,小劍靈也跟他一樣焦慮。
“你也看到了吧?”小劍靈有些慘然地說,“橋頭的古文字石雕,寫的是‘奈何’?!?p> 迦南也聽過的,關于奈何橋的傳說。是母后講給他和帝軒聽的,說死去的人如果喝了孟婆湯過橋,就可以轉(zhuǎn)世。
“如果活著過了橋會怎么樣?”他當時不懂事,就愛瞎提問,所幸母后很有耐心。
“據(jù)說如果活著過了奈何橋······”母后的神情剎那間有些恍惚,“會忘記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p> “忘記?是說不記得了嗎?我如果過了橋,會忘記母后嗎?”他當時撓撓小腦袋,不太能理解什么叫做遺忘。
“那種忘記是指你會突然不記得曾和他有關的一切了。如果你忘了母后,你還是會在別人提醒下知道你是我的孩子,但除此之外都是空白了。你不會記得母后有多愛你,也不記得你怎樣愛母后。”
“那真是比死掉還要可怕的事。”他煞有介事地點頭說,母后卻忽然把他抱在懷里,摸了摸他的頭。
迦南時至今日都還記得母后當時的神情,看起來泫然欲泣,卻又像是很開心。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真的會站在奈何橋前,面對這種決定。
忘記的會是母后嗎?
他剛剛才明白為什么父王后來有一段時間都不來看母后,留母后一個人在殿里以淚洗面。他還怨過父王,當眾砸壞了父王送給他的十三歲生日禮。帝軒和他搬到殿里陪母后,然后就聽母后講了奈何橋的故事。
但那不只是故事,父王來過這里,也許還在那個船夫來之前。他走過這座奈何橋,忘記了母后。
如今帝軒早已不是那個帝軒。如果他也忘記了母后,那個慈愛而又善良的女人是不是就永遠地消失了?
“不能走這座橋。”迦南直視前方說。
“哥哥······”未若很少看到他這種可怕的表情,有點嚇著了,“······為什么?”
“這不是一般的橋,走過去,就會忘記一個重要的人?!卞饶险f得很快,就像怕來不及。
“可是,再待在這里我們會死的!”未若少見地反對他,“就算是冒著忘記親人、朋友、摯愛的人的代價,我們也得走出去吧!”
迦南看著未若,心里浮起沉重的歉意。是啊,未若沒有問一句話就陪著他一路走到了這里。是他把未若帶到了彼岸,無論如何他都得把未若好好地帶回去。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會,未若小聲說了:“對不起啊,我著急了。可是,哥哥有一定要走出去的理由吧?!?p> 理由?迦南沒有說話,心里卻一震。
“其實啊,我早就知道了。”未若俏皮地笑了,“那時我雖然小,家里有沒有個哥哥我還是知道的?!?p> “你在說什么······”迦南這么說著,心里卻很清楚。
“不用瞞我啦。我知道的,我真的那個迦南哥哥出生時就死掉了。過了幾年你才來的莊子里?!蔽慈艨雌饋砗芷>?,“你是東度野家的少主,在那次叛亂里死里逃生。爺爺跟你說話的時候我偷偷聽到了。還沒長大的時候挺恨你的,覺得要不是你來我媽媽也不會死了??墒呛髞砟銓ξ液芎煤芎?,真的像是哥哥一樣。我也慢慢明白媽媽是為我們兩個死的,那是她一定會做的決定,怪不得人的?!?p> “這么多年,原來你都知道?!卞饶峡粗膫?cè)臉,看著她含淚的笑。
“嗯,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吵著要學六弦琴,爺爺說學了沒用,怎么都不依。我就一直哭啊一直哭,最后一睜眼,就是你抱著一把琴站在我面前。那時候你一句話都不跟人講,我第一次聽見你說話就是那句‘起來吧,我教你’,當時忍不住又哭了,哎呀真是太沒用了?!蔽慈舨煌S檬直橙嘀劬?,“那琴是店里最貴的,你沒錢,后來天天去店里幫工,我都知道的。那時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學會,有一天彈著那張琴唱一首寫給你的歌給你聽。還差一點就寫好了,一直沒敢唱給你聽?!?p> 迦南思慮了一會才說:“未若,我覺得有件事還是應該告訴你······”
“是我爸爸的事對不對?”未若揚起嘴角,“這個我也知道啊。雖然他不想見到我,總會覺得對不起我、想起媽媽來,可是我還是在他睡著了以后偷偷進半生堂看過他幾次。他太傻了,不管他變成什么樣子,他也還是我爸爸啊。”
迦南看著她想,要是老于聽到這句話,估計做夢都笑醒了吧。
“所以你不可以在這里放棄,你一定要走出去,你還有值得用性命去達成的目的。”未若擦干了眼淚,“幕天澤身上背負了太多的債,你是唯一一個可以跟他討回來的人,我相信你?!?p> “嗯。”迦南明白過來,這丫頭是擔心他死在這里。她說得對,他有無論如何都要達成的目的。
他一定要親手殺了幕天澤。
從他成為唯一一個逃出來的人那一刻起,他生存下來的意義就已經(jīng)注定了。就算是忘記了母后······他也不能退縮。
未若輕輕拉著他的手,堅定地說:“我們一起走過去,不管忘記了誰,都可以提醒彼此。”
迦南點點頭牽著她往前走,心里卻有個空洞在不斷擴大,那是一種可能性,一種可怕的假設。他覺得未若忽略了那種可怕的可能,但不敢說出口,怕一出口就成了現(xiàn)實。小劍靈也一直默不作聲,像是預感到了哀傷。
只有在這種假設下,他們無法提醒彼此。
剛走上橋的時候沒有任何異樣,兩個人走得也很安靜,沒有人說話。在橋上比在舟上來得安穩(wěn),遠看兩岸的景色都很美,一邊有焰山的剪影與天相接,另一邊黑色的草木在風中凌亂搖晃,明明是兩個世界,在過渡的地方卻很是和諧靜好。
“很漂亮啊,總覺得在哪里見過,想來又不太可能?!蔽慈魷\淺地在笑,眼睛里有星子劃過。
“未若,我有話想跟你說?!卞饶贤O铝四_步,仿佛用了很多力氣才開口。
未若好奇地歪著頭看他。
“我想要保護你,并不只是因為受你母親所托。我也是自己真的,想要保護你?!卞饶蠌臎]有這么說過話,有些呼吸困難,臉上都發(fā)燙,“我喜歡你。我怕······”
未若用食指輕輕放在他唇上打斷了他:
“傻哥哥,不說出來,就不會發(fā)生的。”
未若很用力地笑了,笑得眼淚又不爭氣地淌出來,她說:
“我還以為是我想太多了,結(jié)果哥哥也一樣啊。禁閣下面的玫瑰花瓣我看到啦,救拉利那天你想給我看的就是那個吧?我很喜歡你啊。真的、真的很喜歡你?!?p> “可是你有一定要做的事,不會永遠停留在我身邊的。等你殺了幕天澤,重新做了東度野家主,你還會喜歡我嗎?沐蘭家主是你的未婚妻,她一直在等你回去,等了十多年,我不可以那么自私的?!?p> 迦南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什么。如果真的殺了幕天澤,后面該怎么辦,他確實沒有想過。
“所以啊,其實她喜歡的才是帝耀,我喜歡的只是現(xiàn)在的迦南哥哥你而已。”
就在這一刻,一陣風從橋上刮過,迦南能聽到惡靈呼嘯而過時的嗤笑。有什么東西被這陣風從身體里拉扯出來,有可見的畫面離他而去。
他第一次吃年糕是那個女孩子拿勺子喂的。他以前沒吃過這么普通的糕點,那女孩子喂他以后眼睛里冒著星星問好不好吃,他含糊不清地說好吃好吃······
那個女孩子會在他練完劍后給他遞手帕,會在他練得錯過飯點的時候端盤子過來悄悄放下再走開,就像在喂什么小動物。
他教她彈六弦琴,其實他水平很爛,但那個女孩子學得出奇的好,在夏日晴朗的午后她在竹林環(huán)繞的亭中奏一曲清涼的曲子,他從未聽過那么好聽的曲子,即使是在殿里??墒撬看味紡椀街型揪屯A?,說剩下的還沒有練完。他閉目養(yǎng)神,她就在一邊緩緩彈著,時光好像可以暖得一直沒有盡頭。
他摘玫瑰花的時候笨手笨腳的,被扎了幾道口子,還被她發(fā)現(xiàn)了,她心疼的眼神他看在眼里,說不出的開心。
他很喜歡她,不止是哥哥對妹妹。而他剛剛才告訴她,才剛剛聽到她說“我也很喜歡你”。
迦南茫然無措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子,想對她說一句“我愛你”,恐懼感知道這也許是最后的機會??墒清饶贤蝗话l(fā)現(xiàn),他喊不出她的名字。
他忘記了她,和她曾經(jīng)歷曾發(fā)生過的,只有兩個人知道的,所有的一切,都被那陣風帶走了。
而眼前陌生的女孩子看著他的眼神也很困惑,猶豫了一下,觸電似的甩開了他的手,眼神卻更迷茫了。
他為什么會牽著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子?迦南盯著女孩子看,確認從來沒有見過她。他記得這里是黃泉之海,他來拿一件遺物,已經(jīng)拿到了,就在他懷里。所有一切都合情合理,除了這個突然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女孩子。
面前的她猶豫了片刻才開口說話:“要不,我們一起過橋吧,我迷路了,不知道這是哪里,你知道怎么出去嗎?”
很好聽的聲音,透著青澀小心的清脆。他找不到理由拒絕。
就在這時身后一群餓鬼在迷霧中追趕上來,兇惡的臉上只剩骨骸,卻還能做出渴望血肉的表情。他們直接上了橋,朝他們沖過來。
迦南想也沒想就拉著面前女孩子的手開始逃亡,他跑得很快,女孩子趕不太上。于是他把她一把抱起,女孩子起初嚇了一跳,看到餓鬼嚇得魂飛天外,但在迦南懷中卻安靜下來,一聲不吭緊緊挽住他脖子。他們一路飛奔,在快過完橋的時候餓鬼已在身后伸出干枯的爪子了,迦南往前一撲,背身不讓女孩子先撞到地面。如他所想,餓鬼們走到橋的盡頭就消失了,像被燃燒一樣掙扎著消散,剩下的停下來看看前面餓鬼的慘狀,都轉(zhuǎn)身往回走去。
“你也是從鏡湖底進來的嗎?”迦南喘著氣問,一邊奇怪劍靈怎么一言不發(fā)。
“嗯?!迸⒆诱酒鹕砝砹死硪律?,有點不確定地說,“其實我不太清楚我是怎么進來的,好像是跟著什么人······”
迦南想了想,八成是沐蘭家的吧,暮雪擔心他,派人下水來,跟著他誤入了黃泉之海。那他無論如何都得想辦法把人帶出去才行。
“走吧,我?guī)愠鋈??!卞饶弦财鹕怼?p> 他們一路走到那個井口,迦南駕輕就熟地搖動【澄鈴】,井口緩緩開啟。從這里出去,就是鏡湖底了,只是不知道獄火熄滅了沒有。
“你叫什么名字?”迦南想不到沐蘭家除了獻還有什么女子能被派來找他,可是獻已經(jīng)死了啊。
“我叫······”
話說一半,從天而降的餓鬼紛紛伸手抓住了迦南,女孩驚叫失聲,勇敢地用手掰著那些森冷的白骨,可是她力量微弱,怎么都掰不動。
暮雪怎么會派這么一個弱女子來找他?迦南產(chǎn)生了懷疑,但情況緊急,他的手腳被制無法拔劍,這樣下去他會被骨爪們撕得四分五裂。
餓鬼們在他身上摸索著什么,好像在找什么東西。那女孩子猜到了,一把拽下他衣角的【澄鈴】,餓鬼們瞬間抬手,紛紛放開迦南,朝未若抓過來。骨手們把未若緊緊抓住,迦南拔劍用【金獅王嘯】斬下幾只骨手,可是餓鬼似乎無窮無盡,他拼盡所有劍術也無法救出重重圍困中的女孩。
女孩用力朝他的方向掙扎,被沿途的骨爪抓得渾身是血。她最后終于走到他面前,身后的骨爪扯著她的后背,有幾只死死抓著她稚嫩的肩膀,她手中的【澄鈴】已經(jīng)被骨爪拿走,但餓鬼們卻并沒有放開女孩。
女孩拼盡全力撞在他懷里,他觸摸到她背后的傷口觸目驚心。骨爪已連進她的骨骼死死釘住,如果再掙扎會連同她的脊骨一起拉斷。迦南看見她痛得哭了,心里某個地方被抽得生疼,卻不知道該怎么救她。
女孩用盡生命在擁抱他,他甚至感覺得到她心臟的跳動。他不明白為什么,這女孩子怎么會這么傻,豁出性命來救他,她本來可以不管他直接跳進井里走的。
那一刻他驚覺女孩跑過來擁抱他的用意,他猛然抽身,但已經(jīng)太遲。迦南能攔住極快的劍法,卻攔不住這女孩雙手用力一推。迦南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推得身體失去重心往后跌。
那井口就在他身后。
井口的光消失的剎那,他聽到了她微弱的聲音,很輕很輕,但是他聽得格外清楚。
“迦南哥哥,我愛你。”
這個女孩子居然知道他的名字,還那么親切地叫他哥哥。他不曾有過妹妹,只有過一個弟弟??墒沁@個女孩子的語氣,像是喊了他很多年。他無助地往下墜跌,最后撞到什么東西上失去了意識。
整個過程中他眼前全是那個女孩子的臉,以及她渾身是血的那個擁抱的溫度。她在支離破碎的邊緣,卻用生命擁抱著他。
她說了她愛他。
可即使是這樣,他卻還是喊不出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