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憬還在外頭的冷風之中練過一通拳腳,再回到屋子里的時候,盈持已經(jīng)蜷在被窩里睡熟了。
幽黃的燈火下,生著病的盈持蒼白羸弱,看起來十分無助。
林憬還默默地收拾了一下。
翌日晨起,盈持輕輕睜開眸子,忽覺眼前有張男人的臉,嚇然間瞳孔放大,全身發(fā)麻,竟一時失語喊不出聲來。
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張臉,好半天才認出是林憬還!
禁不住心頭小鹿發(fā)狂地亂撞,脈數(shù)都不對了,那可不是什么驚喜,對盈持來說簡直是驚嚇!
不料林憬還也睜開眼來,見盈持驚愕地望著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伸手往她額頭探了探:“好了,沒事了?!?p> “走開?!?p> 因為離得很近,林憬還臉上細細的絨毛看得分明,他平時清冷自持,此刻抿嘴一笑竟清秀到無邪,整個人仿佛自帶光暈,以至于盈持下意識地愣愣發(fā)了話,卻完全沒注意自己還被林憬還摟著。
而她這兩個字聽在林憬還耳朵里,卻是用過之后,就要隨手扔棄的意思。
這還行?!
“近來天寒,到底不用在那毒日頭底下曝曬了?!绷帚竭€細細端詳著盈持的臉,發(fā)現(xiàn)她竟白了許多。
他忽然惡作劇地俯身啄了下盈持微微翹起的鼻尖。
盈持終于會發(fā)怒了,卻不想林憬還得逞似地哈哈一笑,笑容深深,純澈燦爛到令盈持再度怔了怔。
正鬧著,忽見林憬還笑容一滯,然后唰地滿面通紅,盈持順著他的目光扭頭望過去,只見簾下站著一個婆子,正尷尬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林憬還的目光便漸漸冷下來,在他身邊的盈持甚至產(chǎn)生一種錯覺,就連他的中衣都寒冷得令人不敢觸摸,可那婆子竟也不見發(fā)怵,猶豫了下終于打簾出去了。
兩人起來擦牙洗臉,不想那婆子又匆匆進來:“二爺,老爺叫你往冰窖去?!?p> 林憬還只應了聲,去廚房端了早飯與盈持,這才出了門。
那婆子也不走,拿著抹布開始擦抹幾案。
盈持喝了碗熱粥,放下碗筷,方回頭與那悉悉索索的婆子說話:“嬤嬤怎么稱呼?”
那婆子見問,遂走過來道:“老身夫家姓常?!?p> 又好奇地打量著盈持:“你打哪兒來的?叫什么名字?”
“我是池家的丫鬟,我們十四爺把我給了林二爺使喚,”盈持平和地望著婆子,“常嬤嬤不必這般辛苦,五日前你進來打掃過一次了,那會兒我正病著,也只能勞動嬤嬤。只是現(xiàn)如今我好了,二爺屋里有我收拾,就不勞嬤嬤掛心了。大過年的,林家太太也發(fā)下賞錢了吧,嬤嬤且請回自己下處與人吃酒嗑瓜子去,一年到頭忙著,這幾日原該享受享受才是?!?p> 林憬還這屋里哪有半分人間煙火氣?
他大小是個爺,不管門第高低、家底薄厚,這上京城哪一家主子少爺身邊不是小廝丫鬟婆子圍繞侍候著的?
可林憬還屋里呢,要小廝,沒有;
要丫鬟——她并不是林家的丫鬟;
只有這個常婆子,幾天前躡手躡腳進來打掃過一次,卻有大半時間在東翻西找,絕非厚道之人。
盈持說得不冷不熱,話中帶話,常婆子漸漸停下手來,老著臉皮回嗆道:“哪有賞錢拿?咱們老爺雖說是當官的,不過在清水衙門,只拿俸祿養(yǎng)家——又比不得咱們姑爺家闊綽,金山銀山銀子海了去,幾輩子吃不完用不完——我在二爺院子里守著,事兒雖閑,可月錢也少!”
說著,竟伸出個小指頭來,又接著道:“家中幾口人等米下鍋,一年到頭哪回不是吃光用光?沒有半分銀子剩下!”
又拿眼角銳利地刮了盈持一眼,語帶譏諷地道:“今兒早上一見,方知不如姑娘好手段——怪道昨兒表姑娘是哭著出去的?!?p> “嬤嬤說話好笑,竟說起手段什么來了,我才多大?縱是有,能比嬤嬤的手段更了得?”盈持聞言,心中有了點譜,遂淡淡地一笑,“我有的不過一個忠字罷了!我家十四爺教我服侍林二爺,我只有一心一意伺候林二爺就是。我瞧嬤嬤應該也是個積年的老嬤嬤,居然還不知道這個理?”
這話堵得常婆子吭不出氣來,盈持又笑了笑:“嬤嬤原是這林府的人,聽命林家太太指派,所以,要討賞自然找你們太太討賞,討不到那便是忠心還不夠!”
常婆子聞言梗住,氣得白了盈持一眼。
林憬還一年十二個月里頭,最多只有過年時的半個月在府中,她空有一顆忠心,卻拿什么去向太太表?
可這樣的話,到底難述之于口。
“我跟著林二爺,雖時日未久,倒也因侍候左右謹慎盡心,常得他打賞一二,不多,每每二三十文,買零嘴的錢總是有的?!?p> 盈持假意沾沾自喜地說著,朝常婆子瞅了眼,果然常婆子聽到賞錢兩個字,眼睛都亮了亮。
“嬤嬤回去不如好好琢磨琢磨,再向林家太太回話,”盈持上前,接過常婆子手中那片干抹布,意味深長地道,“林二爺屋里干干凈凈,常嬤嬤,你說是不是?”
打發(fā)了常婆子,盈持透過簾子一角看見外頭在飄雪,遂穿戴厚實,拿起林憬還的斗篷,欲往冰窖去給他送衣裳。
來到外頭,這才發(fā)現(xiàn)林憬還的院子哪里是什么院子!
不過只并排兩間面西的舊瓦房,白墻灰舊,顯然長年不曾修葺過了,連耳房都不帶,狹窄的場地,低矮的圍墻,北邊有間獨立的廂房,想來常婆子住在那里。
盈持問了路,才曉得林憬還的院子是在林宅的東北角上,而冰窖在西南角上,路上要穿過林家正院,那又是另一番氣象。
雖然說不上有多氣派,但還中規(guī)中矩,是正房該有的樣子。
其余圍繞著正院的三兩座小院子,透過圍墻上的花窗,也能瞧見都是正經(jīng)坐北朝南的屋子,差不多都是三明兩暗。
北邊還有座兩層的繡樓。
宅子規(guī)模并不大,不過是三五十口的普通人家。
盈持走上圍廊,卻見林同原正與一個穿灰鼠斗篷的少年站在廊上,兩人有說有笑。
“今年怎的只送來兩車?”那少年語帶不滿,“去年我記得是三車,可去年夏暑太熱,三車冰都不夠使?!?p> “許是后頭還會再送來的。你姐夫總不至于這樣小氣,連冰都減了?!?p> 卻不料那少年語帶忿恨:“哼!莫不是林要雅那賤人在姐夫跟前犯了什么錯了,姐夫不理會咱們家了?”
林同原便住了聲。
盈持的步子漸漸沉重起來,也越來越慢。
卻見冰窖那邊,鉛云之下,風雪之中,林憬還正卷著袖子,與三四個小廝一道,從推車上卸下一塊塊冰,手臂使力拖著朝冰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