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足足下了一夜,到得第二日巳時,才漸是小了,烏云雖仍籠在長安上空,但終是消散了些,間隙間露出青灰色的天空,勉強給了這人世間一份微薄的光亮。王允等人忙活了一夜,才想起亂塵怕是還身在府中。府中的雨水還未褪去,狂風(fēng)損毀了許多屋舍樹木,不少尖銳的碎石、枝條都沒在雨水內(nèi),王允一路淌水,好不容易才到得貂蟬所居的小樓院中。他甫進院內(nèi),當(dāng)眼便見得一個人仰面躺在泥水中。那人攔腰處砸著一棵梨樹樹干,身體發(fā)膚更盡是浸在水中,周身皆是傷口,血液仍在汩汩而流,將他身邊的泥水染得一片黑紅,王允心中一驚,連聲叫道:“曹將軍!”可亂塵早已昏死多時,哪里還能應(yīng)他半點言語?
“曹大哥,曹大哥……”亂塵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被這一聲聲的柔音喚醒了過來,尚未回神,便已覺得渾身肌膚既是冰涼、又是刺痛,雙耳不住的嗡嗡作響,似是那雷聲尚未止歇、仍在遠(yuǎn)處轟鳴一般。想要睜眼看一看身邊呼喚自己的女子,可眼瞼只是微微一動,便是撕裂一般的生疼,黑暗中,他又想伸手去摸自己臉龐,又覺雙手筋骨巨痛,好不容易忍住傷痛摸著了自己眼睛,觸手的卻并非是自己的肌膚,卻似像棉紗一類的物事,這一驚之下,他先是摸遍了自己整張臉,又下意識的摸向自己胸口,這才明白,自己整個身子已是被人用棉紗緊緊的包扎好了。他心中既是煩躁不已,想要將身上棉紗扯掉,但他周身是傷,又經(jīng)那寒風(fēng)暴雨擊打了一夜,自然發(fā)起了高燒,又哪里能有半分力氣?
他這一陣亂動,先前呼喚他的那名女子稍稍歡心了些,說道:“曹大哥,華先生方給你將傷口包扎了,你莫要亂動?!眮y塵此時雖是不能視物,但神智已然清醒,曉得身邊照顧自己的女子又是那蔡琰,心里又不自覺的想起師姐貂蟬,又是傷心,又是難過,不經(jīng)意間眼淚不爭氣的流出眼眶,他眼皮昨夜被枝條刮破,被那華佗縫了兩針,尚未結(jié)疤,這么一來,淚水與血水混在一處,自里間映起,將那潔白的紗布潤成兩片殷紅。
蔡琰是個善察人心的可人兒,亂塵與她姐姐的這些情愛恩思乃是人家自個兒的事,她又能如何勸得?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亂塵于貂蟬,有情有義、生死不悔,貂蟬又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忘恩小人,豈會不知?只是,今日這般境地,姐姐也是身不由己、不得不為,若是不然,也不會如此牽掛亂塵的傷勢,更是央請自己前來亂塵侯府中照顧于他。可是這些,她又如何能對亂塵說得?姐姐昨夜對亂塵那番無情,便是想斷了他這顆情愛之心,姐姐說,這世上的才女佳人如恒河沙數(shù),勝于她的何止千萬?那位對亂塵好到無以復(fù)加的甄姑娘,更是勝她千倍萬倍。她既是心有所屬,又怎能害了亂塵與那位甄姑娘的百年好合?這次鳳儀婚嫁,乃是無奈之舉,若是義父不能殺得董卓,她便自刎以謝天下;若是能天遂人愿,除了董卓這個大禍害,姐姐也不會與亂塵做那名義夫妻……
可,種種這些,不能說,不當(dāng)說,若是說了,讓亂塵曉得貂蟬對他有半分的關(guān)心與牽懷,他定會如往常那般不離不棄。既是決絕,自然不能留有半分余地。如此那番,痛的不過只有姐姐一人。
蔡琰便這么坐在亂塵床側(cè),怔怔的望著亂塵,耳中聽著屋外寒風(fēng)過境的嗚咽聲,思緒也隨著那寒風(fēng)一會兒飛到東、一會兒飛到西。也不知過了多時,恍恍惚惚里聽得外面?zhèn)鱽磙Z隆轟隆的腳步聲,這些腳步聲整齊無比,似是那行軍打仗的兵士齊步同走一般,蔡琰正遲疑間,那腳步聲已是停了,然后聽得一人高聲道:“恭請叔父下轎。”蔡琰識得此人的聲音,正是那左侍中董璜,這董璜口中的叔父,定然是那太師董卓了。蔡琰不放心,從窗縫中向外望去,卻見得陰暗的天空下密密麻麻的立滿了鐵甲軍士,當(dāng)先兩頂轎子停在門前,董璜、董越兄弟二人一左一右掀著簾子,從轎子里請出一個肥碩無比的人來,那人衣著華貴無比,臉上橫肉叢生,一股彪悍蠻橫之氣彌漫而出,蔡琰只瞧得一眼便不敢再看,這等惡樣,世間上除了董卓已無他人。但聽得那董卓對屋前跪著的曹府衛(wèi)士說道:“起身罷。你家侯爺身上有傷,這幾日你們就多費點心,將這個侯府打扮點漂亮些,到得后日成親大禮,舉世觀摩,也不致墮了魏侯的威名?!?p> 亂塵這府中的衛(wèi)士皆是從太師府中調(diào)派而來,各個都是追隨董卓良久的精銳之士,董卓能舍得自己身邊的親信駐守亂塵侯府,足見其對亂塵的重視愛護之心。這些人聽得董卓下令,自是不敢怠慢,齊聲應(yīng)喏。又聽得董卓嗯了一聲,腳步由遠(yuǎn)及近,似已是走至門前。
蔡琰今日乃是第一次見得董卓,她早就曉得董卓好色殘忍的惡名,見得他正要進得屋來,一時間竟是驚了,整個身子都在微微抖動。睡在病榻上的亂塵也是聽到了屋外的動靜,更是覺察到了蔡琰的害怕,伸出手來,輕輕的拍著蔡琰手背,道:“妹妹莫怕?!眮y塵的手既闊且厚,更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溫暖和煦之感,蔡琰這才稍稍寬了心,望著董卓那肥碩的身軀緩緩?fù)崎_門扉,一步一步的走上前來。
董卓見到蔡琰,先是吃了一驚,隨即便笑道:“這可巧了,早知道你在這里,老夫便就不來了,哈哈?!辈嚏凰@么一笑,有些不明所以,但董卓為官、她為民,這上尊下卑的禮節(jié)之事蔡琰倒是不會怠慢,對著董卓躬身行禮道:“民女蔡琰,見過太師?!?p> 董卓又是一愣,訝道:“你是蔡琰?”他不待蔡琰答話,又問道:“那昨夜登臺放歌的不是你罷?”蔡琰點頭道:“回太師的話,昨夜那個乃是小女家姐,名喚貂蟬?!倍颗读艘宦?,輕輕拍了下腦袋,笑道:“你瞧我這記性,是了,是了,那殷黃門回來對我說過,他說你父親蔡邕生了兩個女兒,長女貂蟬、幼女蔡琰。你家姐姐年幼時便被世外高人錄入門下,學(xué)得了一身的好本領(lǐng),待得養(yǎng)大成人之后,這位前輩高人又將你姐姐送還了來……呵呵,蔡侍郎果然教子有方,你這個小姑娘年紀(jì)雖是輕輕,世間美譽已是不少,至于你姐姐,更是人中龍鳳,前夜的一曲《漢宮秋月》舞得老夫到此刻都是意猶未盡呢。”
蔡琰雖然文思過人,但董卓的這番話說的甚是露骨,她聽了只覺得尷尬,一時半會兒間卻是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低著頭聽著那董卓旁若無人的繼續(xù)說話:“……你們姐妹倆倒也生的頗為相像,老夫方才以為你是那貂蟬,心里還說這尚未過門的妻子牽掛夫君的傷勢,視這世間的狗屁禮法于無物,跑到夫君府中看望來了……”董卓見自己說了這么多話,那蔡琰只是低低的垂著頭,一張俏臉憋得通紅,顯然是對自己懼怕的緊了,遂是哈哈大笑道:“你這女娃娃,膽子恁是太小,老夫只不過是與你說些不打緊的玩笑話,你害怕個什么?”
亂塵躺在病榻上,眼睛雖是不能視物,但董卓與蔡琰的話卻是聽得一清二楚,他向來貼心體人,雖是知道董卓對蔡琰并無惡意,但蔡琰畢竟是個面皮極薄的小姑娘,他生怕董卓再說下去便將這蔡琰給急得哭了,陡然間開口說話道:“末將曹亂塵,向董太師問好?!?p> 亂塵一開口,董卓果然不再與那蔡琰說笑,徑自走至床前,拉住亂塵的手,輕聲說道:“你醒了就好,你我二人間,只談朋友之誼,不必講究這些上下尊卑的狗屎禮節(jié)?!倍窟@人雖然殘暴冷血,但他待亂塵卻當(dāng)真是一片真心,這番話自是他心中所想,全無半分的虛情假意,亂塵是個知恩圖報的漢子,聽在耳中,心里不免也是一暖,答道:“亂塵不才,惹得太師這番勞心……”董卓佯怒道:“你這小子,上次老夫就曾對你說過,不許再是自比下賤,你若是無才無德,我又怎會如此厚待于你?”他口中雖有責(zé)怪亂塵之意,右手卻是輕拍亂塵手背,示意他且是放寬了心養(yǎng)傷,外面的一切事體均由他董卓來打點安排。
亂塵感激董卓體貼之情,恍惚間又憶起了昔年常山之上,自己偶然寒疾,師姐也曾這般坐在自己床側(cè),輕輕拍打著自己的手背,時隔多年,年少時的美好回憶尚還歷歷在目,自己還是那個期望師姐長久陪于身側(cè)的小師弟,可師姐卻成了、卻成了陌路人,想到此處,他心中止不住的一陣傷心,輕輕嘆了一口氣。那董卓并不知亂塵與貂蟬二人間的情愛糾葛,只是將亂塵這份頹唐氣瞧在眼中,心中不舍,問道:“亂塵,前日還好好的,怎么就搞成這個模樣?”亂塵不愿將昨夜的傷心事告知董卓,輕描淡寫的說道:“昨夜我喝醉了酒,不曉得外面風(fēng)雨大作,被些飛沙走石所傷,只是擦破了皮膚,并無什么大礙?!?p> 董卓卻是說道:“你內(nèi)力精深無比,便是刀劍擦身,也能抵御,怎得這小小的石子樹木便將你傷了?”他見亂塵不答,轉(zhuǎn)頭又問蔡琰:“給亂塵治傷的醫(yī)生呢,怎的不陪侍在側(cè)?”蔡琰答道:“華神醫(yī)說曹大哥他只是皮肉之傷,并未傷及筋骨,將曹大哥傷口清洗包扎了之后,便已去了街巷中醫(yī)治窮人去了。”董卓微微一愣:“華神醫(yī)?什么狗屁郎中,竟敢自稱神醫(yī),老夫怎么沒聽說過?董璜、董越!你們進來!”那董璜董越兄弟二人站在門外已久,聽得屋內(nèi)董卓呼喚,立馬進得房中,跪在董卓身前,齊聲說道:“屬下在此,太師有何吩咐?”董卓先對董璜道:“限你半個時辰,去將那張仲景提來見我?!贝枚I(lǐng)命之后,又對董越道:“董越,你去替我把那個狗屁華神醫(yī)打上一頓?!倍叫闹须m不知這個“華神醫(yī)”是為何人,但但凡董卓用命,他只管遵從,更是心想——我既然不知道“華神醫(yī)”姓名為何,不妨就將這長安城所有姓華的郎中都抓起來,每人賞他個一百棍,這叫寧可抓錯、不能放過,反正能消了叔父的氣便是了。
他正為自己的“機智”沾沾自喜之時,卻聽得亂塵顫聲勸阻道:“太師,不可,萬萬不可!”董卓恨聲道:“有何不可?有所謂‘醫(yī)者仁心’,老夫不論他醫(yī)術(shù)如何,這治病醫(yī)傷當(dāng)陪侍在側(cè)才是,他倒好,舍你這堂堂一個魏侯不顧,去照料什么窮苦百姓!”董卓稱雄已久,言語中自然有了人等之分,他的眼中,他與亂塵便是駕馭天下萬物的上上之人,至于那些百姓眾生,與那芻狗草芥無異,在他看來,華佗這般行徑,說小了是不知輕重、舍本逐末,說大了是華佗瞧亂塵不起、更是不給亂塵背后的自己這個太師面子,這等惡氣,他又如何咽得?
亂塵與他相處已久,曉得董卓的臭脾性,急忙勸道:“太師,華神醫(yī)乃是在下的好朋友,他醫(yī)術(shù)了得、世間罕有,他既然說是無礙那定然便是無礙。這一次長安暴雨,渭水大漲,城中百姓連夜防雨堵漏,不少人被寒氣所染,他身為郎中,醫(yī)者仁心乃是應(yīng)有之義?!眮y塵說話有理有據(jù),董卓聽了,臉色稍稍好了一些,只聽得亂塵又道:“這寒熱之病可大可小,若不及時處理,說不定會釀成時疫,眼下正是太師輔佐圣君、治理天下之時,這時疫一起,豈不是給太師添憂、國庭增擾?太師,你就莫要責(zé)罰他了罷?!?p> 亂塵說話慢條斯理,但句句委婉真誠,董卓聽在耳中,默默點頭之余,又在想亂塵行事說話處處皆是謙謙君子之風(fēng),自己雖然大權(quán)在握、身邊的親近仰拜者萬千,但終是沒有一人似亂塵這般堂正立身、篤于忠亮的,心中對亂塵的喜歡又是更近了一分,便笑道:“好好好,你是個德義君子,結(jié)交的朋友自然不會是什么不三不四的東西,這姓華的能有與你做好朋友,算是他天大的福氣了?!倍朴诓煅杂^色,聽得董卓語氣舒緩,便知自己兩兄弟這一趟跑腿的差事不用辦了,更是趁機討好亂塵與董卓,諂笑道:“這華神醫(yī)既然醫(yī)術(shù)了得,又是魏侯的好朋友,末將最近與那少府段煨閑聊,聽聞他監(jiān)下的御醫(yī)館尚有太醫(yī)令一缺,太師不妨讓這位華神醫(yī)試試?”董卓嗯了一聲,微微點了點頭,問道:“這太醫(yī)令秩比如何?”董璜答道:“回太師,太醫(yī)令轄藥丞、方丞各一人、總領(lǐng)百官內(nèi)外諸醫(yī),品秩六百石?!倍康溃骸傲偈页へ?、尚書也不過如此,我著他六百石的俸祿,與諸郡的刺史相平,也不算辱沒了你這個朋友,亂塵,你看如何?”
董卓這話雖是詢問亂塵,但亂塵知道他做事向來剛斷,其實并無回旋之地,又是心想那華佗無心仕途、四海為家,你便是封他為官,他也會辭官不受,早離了長安城云游天下、四海行醫(yī)去了。不過董卓這也是一番好意,便含糊其詞的說道:“那亂塵便替華神醫(yī)謝過太師了。”董卓擺了擺手,說道:“對了,今天我來主要是看望你的傷勢,你身子既是無虞,不妨替你引見一個人?!痹挳?,雙掌連拍三聲,屋門吱呀一聲輕響,優(yōu)哉游哉的走進一個人來。
亂塵雖然眼睛不能視物,但聽得此人呼吸勻靜、走路沉穩(wěn),當(dāng)是內(nèi)力不俗,正心想董卓又收了一個不弱于張遼高順二人的強手時,聽得蔡琰、董璜、董越三人的驚異之聲,那蔡琰更是詫問道:“你……你……你不是……”那人嘿嘿一笑,道:“不錯,正是小生?!彪S即,又聽得那人對董璜董越二兄弟道:“小生方才一直靜坐轎內(nèi)靜候太師吩咐,不得面見二位將軍,這就向二位行禮了?!?p> 董璜只是嘿嘿一聲冷笑,董越卻是狠狠哼了一聲,并未答話,這人一開口亂塵便知他姓誰名誰——這滿口謙柔虛語的“少年小生”正是那投效邪馬臺國、三番四次欲置自己于死地的司馬懿!這司馬懿非但心腸歹毒無比,更有天大的野心,世間上應(yīng)是沒人能駕馭的了他,董卓同為梟雄不會不知,怎的又讓他司馬懿勾搭上了?這董卓雖非善類,但畢竟對自己有恩有義,算得上是他亂塵的半個朋友,若是董卓被這狼子野心的司馬懿害了,自己如何使當(dāng)?
亂塵正苦惱之時,聽得那蔡琰怔怔道:“你……你不是說你是一個厭惡仕途的書生么……怎么……怎么?”她后句原想是說‘怎么與董卓這種壞國惡賊廝混在一處了’,但眼下董卓畢竟在場,她怎好將這番話說的出口?那司馬懿自然曉得蔡琰話中的意思,陰測測的笑道:“蔡姑娘,孟子有云,‘彼一時,此一時也’,彼時我坐井觀天,不知這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在那終南山中做得一個愚昧癡頑的落魄書生,虛度了許多時光。幸得蒼天有眼,讓我偶遇了太師,太師本為一展雄心壯志而來,卻不巧被小生從旁聽了去,真所謂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小生恍然驚醒,便自求追隨太師做牛做馬,以效報國之志。呵呵,我這等俗人原本不能入了太師法眼,卻不料祖上積福,更是承蒙太師不棄,這才得以追隨太師左右……”他絮絮叨叨,原想繼續(xù)說將下去,卻被那急脾性的董越嗆聲道:“你說的倒是好聽,你與那幫子倭狗勾勾搭搭、糾纏個不清,這又如何解釋?”
蔡琰聽得這董越話中的譏諷責(zé)問之意,又是啊了一聲,更為失望的道:“你……你……你還與倭人勾結(jié)了……原來,你便是那司馬懿……你卻騙我說,你復(fù)姓夏侯,乃是……乃是那曹操的本家兄弟,你……你為什么要騙我?”
司馬懿被她如此詰問,卻仍是臉不紅心不跳,也不向蔡琰賠禮,卻對著董卓下跪道:“太師,我早知倭人居心不良,便未由您經(jīng)允,擅自潛入倭人之中,更不惜以自己為餌、做了那倭狗女王的禁臠,我這諸般的忍辱負(fù)重,終是探得了倭人的底細(xì)。此番不稟之失,懇請?zhí)珟熦?zé)罰!”這司馬懿百般做作,董卓盡數(shù)瞧在眼中,又豈會不知他名為請罪、實則邀功,只是眼下自己還用得著司馬懿這樣的聰明人,并不是除他之時,遂是皮笑肉不笑的干笑了數(shù)聲,將司馬懿扶起,說道:“我大漢庭官百數(shù),九州郡守縣僚更是數(shù)以萬計,要是各個都如你這般忠君體國,我大漢何愁中興無望?我董卓又何愁事體繁多、能臣寥寥?老夫若是罰你,天下人豈不寒心?”
董卓這話完全是學(xué)那司馬懿,名褒實貶,虧得司馬懿臉皮厚過城墻,一點都不以為意,竟是謝道:“太師知遇之恩,小人誓死以報?!币姸亢俸龠B笑了數(shù)聲,也不答他,這才對蔡琰道:“蔡姑娘,老夫先前受你贈物之恩,一直不得回報于你,今日既是見了,你不妨說些個你想要的物事、抑或是什么心愿,老夫替你圓了,也算兩不相欠?!?p> 蔡琰訝道:“我……我何時贈過什么物事與太師您?”董卓只是微微而笑,將臉轉(zhuǎn)向司馬懿,蔡琰尚未明白過來,病榻上的亂塵卻是長長一聲嘆息,說道:“蔡姑娘,太師受你了三樣物事,計有一絹一書一畫,你這三樣物事可算是寶物了,太師便是這樣引我入彀,至得今日,恩義人情進退兩難?!倍柯爜y塵這話說的甚是悲戚,縱使梟雄跋扈如他,也不免生出了些許羞愧之意。
蔡琰這才明白了過來,手指司馬懿,怒道:“你,你!你騙得我好苦!”司馬懿絲毫不以為意,呵呵一笑,道:“蔡姑娘可莫要血口噴人,小生與你結(jié)交多時,未曾騙你一事一物?!辈嚏靥挪蛔∑鸱?,道:“你……你謊稱曹家兄弟,與我套上近乎,又以文辭書法討我歡心,使我誤以為你是一名好于山水、遣意畫辭的曠邁君子,故而向你吐露心聲,更是被你騙得我絲絹書畫用以害人……你……你……你好生無恥!”
蔡琰本是司馬懿飛黃騰達的第一步棋子,司馬懿能有今日,一切皆是由蔡琰這三幅書畫得來,但此時的蔡琰與他司馬懿已是棄子,他本是心胸狹隘,聽得蔡琰如此辱罵自己,心中已生險惡之意,遂大聲喝道:“大膽刁女!我得你書畫,盡數(shù)贈與了太師了,有所謂明珠當(dāng)遇雄主,這本是如魚得水的好事,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惡事?你口出不遜,難道對太師也早有不敬不滿之心了么!你可知意欲謀反,在我朝可是斬首抄家的大罪!”
蔡琰腹中雖有詩書才華,但她畢竟是個弱小女子,心地又是純真善良,又如何斗得過這奸猾陰詐的司馬懿?那董越再是渾人,也聽得出司馬懿這話中的歹惡用心——這司馬懿這條瘋狗可是在仗著他叔父的威勢恐嚇蔡琰來了,這一頂意欲謀反的大帽子扣下來,莫說是蔡琰、便是她生父蔡邕、義父王允也是擔(dān)當(dāng)不起。他與蔡琰并無交情,但瞧得這司馬懿著實欺負(fù)人的狠了,心里甚不舒服,但董卓畢竟在場,他不好與這司馬懿撕破臉,只好大聲嚷嚷道:“人家一個小姑娘,本是天真浪漫之時,你這司馬懿,莫要拿這些不著調(diào)的大話來嚇唬人家?!?p> 董卓原本也是厭惡這司馬懿的無恥,但畢竟身為人主,不便說得些什么,這董越雖然魯莽,但卻是歪打正著,將他自己的心聲說出,倒起了奇效。那司馬懿畢竟要顧及董璜董越兩兄弟的身份與面子,自是退在一邊,不再咄咄逼人的欺負(fù)蔡琰。蔡琰眼睛通紅,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也辯不過這司馬懿了,又覺得很是對不住亂塵,趴在亂塵胸腹上嗚嗚的哭了起來。亂塵身在病榻之上,方才眾人的對話他聽的一清二楚,但這司馬懿詭辯無雙,自己一來辯不過他,二來厭他污糟,實不愿與這等厚顏之人多言半句,只是輕輕拍著蔡琰的后背,安慰道:“好妹子,莫哭啦,哥哥沒怪你呢?!?p> 蔡琰泣道:“曹大哥,我……我對不住你!”亂塵心想,與其言語勸慰,不如教她讓將事情緣由吐露出來,那司馬懿再是奸猾,但畢竟瞞不過董卓,伸手輕輕揩去了蔡琰的眼淚,柔聲說道:“好妹子,你莫要再哭了。你到底是如何識得這位司馬公子,又是如何贈與了他書畫的?”蔡琰嗚嗚咽咽道:“曹大哥……我……我……”亂塵又輕拍她的香背,說道:“你莫要急,慢慢說,哥哥聽著呢?!?p> 蔡琰又哭了一陣,心緒稍稍安定了些,這才說道:“……那一日是二月二十七,正是冬過春來之時,我久處洛陽,未曾見過這長安的春日,便向父親告了假,去那郊外春游,不巧在終南山上迷了路,便識得了他司馬懿……”亂塵邊聽邊想:“不錯,大師哥因我在虎牢關(guān)大敗,兄長連同孫堅劉備等人一路進擊,到得年底時分,已是直逼到洛陽城下,其時關(guān)東兵盛,太師的西涼軍馬不能抵擋,太師便縱火焚燒洛陽、遷都于長安,正是二月份的事。蔡琰妹子自小便在洛陽,沒見過這西都長安的風(fēng)景,她本是個清俊含潤的才女子,這終南山《左傳》言其乃九州之險,太史公亦言其為天下之阻,其余的騷客才子更是賦情無數(shù),她心生向往,一時貪玩,迷于山道之中,乃是常事。只不過這司馬懿野心勃勃,又怎會有先賢的閑暇踏青之情?以他事事計算的性子,蔡琰妹子迷途偶遇之事,應(yīng)早在其算計之內(nèi)?!?p> 聽得那蔡琰又道:“……那日天色昏黃,他扮做一個落魄書生的模樣,說話又是彬彬有禮,更是言說他久住山中,要送我出山,我心中謝他之余,聽他款款而談古來今往間的詞曲歌賦,難免讓我生出親近之情,便向他打聽姓名,以便來日相謝,他便說他復(fù)姓夏侯,單名一個博字,乃是那曹……曹大哥的本家兄弟……我那日喝了些酒,見他溫柔爾雅,倒也與那曹大哥有幾分相似,一不小心,在他多番的詢問下,將……將我心中所思告與了他……”
聽到這里,董越率先笑出聲來,對著亂塵酸溜溜的說道:“原來你早已識得曹將軍。曹將軍可真是好福氣呢,蔡中郎家兩個女兒,都是貌比天仙的大才女,都對你這般有情有義,真是羨煞了我呢?!眮y塵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董卓卻是闊眉微皺,也不說話。亂塵心中卻是心知肚明——彼時我方被大師哥擄至軍中,并未識得蔡琰妹子,她又怎能對未曾見過的人有情愛之心?她口中所言的曹大哥當(dāng)是我家兄長曹操,只不過兄長與太師生隙已久,她生怕惹了太師動怒,這便以曹大哥相稱,董越是個粗魯?shù)奈浞?,自是不知這其中緣由,這才笑話起我來了……不過蔡琰妹子倒也是真性人,她心中喜歡我大哥,那時尚且還因酒性所露,今日倒是不懼他人笑話,將心中情愛說了出來。啊,是了,我在陳留大營之時,曾見過大哥寫過一首小詞,落款乃是“遙寄司徒愛女”,原來他二人兩情相悅已久,只是礙于昔日年歲尚輕,面子上掛不住,這才導(dǎo)致情愫難表,終至一分兩地。嗯,他日若是遇了大哥,我將蔡琰妹子的這番心意說與他聽了,他定是要歡喜不已的罷?
蔡琰又道:“他既是知了我心意,便說他清明時分要去關(guān)東祭祖,到時難免要拜會一下陳留城中的本家叔伯長輩,可與曹大哥見上一面,更是勸我贈與身邊的一樁信物,由他代為轉(zhuǎn)達。我意亂情迷之下,便取了貼身所用的絲絹,更寫了一首寄懷心意的小詞,交與了他?!倍嗍拢┑溃骸安坦媚镂臍庥⒂?,這番小詞自然作的柔美非常,可否說來讓我這等粗人聽聽?!辈嚏性谶t疑之時,亂塵已是幽幽誦說道:“……金雀釵,紅粉面,花里暫時相見。香作穗,蠟成淚,還似奴家心意。珊枕膩,錦衾寒,覺來更漏殘。一棹春風(fēng)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M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櫻桃落盡春將困,秋千架下歸時。漏暗斜月遲遲,在花枝。徹曉紗窗下,待來君不知……妹妹的這首《更漏子》道盡了合歡離恨,世間種種幽約怨悱的不能自言之情,盡在詞句中……做哥哥的可是好生艷羨?!?p> 蔡琰心道:“彼時孟德大哥去了關(guān)東,我恨昔日在洛陽共讀之時未能向他表明心意,日子愈久,我念他欲狂,才被這司馬懿鉆了空子,寫了這首見性明心的小詞寄與了他……未料到亂塵大哥又是苦戀貂蟬姐姐,我姐妹二人心有靈犀,雖是生平未曾見面,但所寫的字體格式接近,引得亂塵大哥觸字生情,被這司馬懿奸計所害……”她正自責(zé)間,聽得亂塵又道:“三月初三,我亦去那終南山踏青,在一爿小湖之前得了你這方絲帕,都怪我做事魯莽,不該在你絲絹上再是寫字,為日后叨擾太師郿塢一事埋下了引子?!?p> 董卓從旁靜聽已久,忽然說道:“亂塵,有所謂不打不相識,你文武雙全,老夫那郿塢便是被你拆了,又有什么打緊?這件些許小事,你就莫要掛在心上了。”亂塵輕輕笑了一聲,似平淡實無奈的道:“其后四月初一,大師哥又交給我一張燙金請?zhí)?,那請?zhí)纤鶎懙难s之詞,乃是太師您收得蔡姑娘的第二樁禮物……我得了你這封名帖,猶豫了好一陣,終究是越陷越深,未能拔出?!?p> 蔡琰卻是問道:“燙金名帖?什么名帖?”亂塵道:“蔡琰妹子可是忘了司馬公子讓你寫過一封邀約之信?”蔡琰道:“沒有。”亂塵道:“這可奇了,若這名帖不是妹妹所寫,那第二樁物事乃是為何?”蔡琰道:“三月月末,司馬懿約我城南柳樹見面,說是仰慕我父親的碑石隸文,但他乃是一介布衣書生,難以企口相求,又說我自小耳濡目染,學(xué)得了不少父親的筆法,他便退而求其次,求我寫四篇碑文送與了他。我當(dāng)時見他誠意切然,便依言所寫,隔了一日,便交與了他?!眮y塵問道:“令尊的飛白書法妙有絕倫,動合神功,堪稱天下之絕,不過令尊所寫的碑文諸多,你可記得是哪四碑?”蔡琰想了一陣,說道:“《范丹碑》、《郭泰碑》、《隸勢碑》、《東留太守胡碩碑》?!?p> 亂塵聞言又是一笑,道:“司馬公子果然心智過人,亂塵自愧弗如?!彼抉R懿雖知亂塵言下之意,但仍是嘿嘿一笑,反是道:“曹將軍這是何意?”亂塵道:“蔡琰妹子,你那名帖上所寫的乃是‘聞君情癡,世人明鑒;長安郊外,贈我佳畫,不勝心生向往。十五月圓,郿塢相約,佳期美酒,望君不負(fù)。小女頓首?!@四十二字應(yīng)在你方才所言的四碑碑文之內(nèi)。”屋中六人,董卓、董璜、董越三人乃是難通義理的武夫,亂塵、蔡琰、司馬懿卻均是飽讀詩書的鴻儒之士,亂塵這么一說,蔡琰腦中自是呈現(xiàn)出這四碑的全文,這才明白了過來,說道:“司馬懿,你工于心計的狠了,那四碑全文計有數(shù)千余字,若非此下亂塵大哥提醒于我,我怎會知道你這臨摹拓寫的歹意?”亂塵苦笑道:“我當(dāng)日到了郿塢門前,見得太師郿塢城廓高大,其宏偉威嚴(yán)之勢不該是我這種浪子的所行處,心中本是已打了退堂鼓,但那李儒又拿出一封手書,其上所寫‘君既有成人之美熱腸,既已來之,何忍拂了兒女小意?小女已備佳釀,望君進府一敘’,這三十三字亦同是出自碑文之中。我見字如見人,雖已察覺這其中的蹊蹺處,但仍是進了塢內(nèi),自此徹底落入你司馬公子的彀中?!?p> 蔡琰見司馬懿仍是無動于衷,又道:“亂塵大哥,司馬懿這廝其后又問我要了一幅圖畫,名喚‘芙蓉戲波’,乃是一對鴛鴦在芙蓉清波中嬉游,說是他愛慕一名女子,只是其難于啟齒心中的情愫,便學(xué)我這以物寄情之法,可他又不擅墨畫,便央我作了那幅‘芙蓉戲波’圖。想來亂塵大哥你進了郿塢之后,他又拿了出來,讓你以為是我姐姐所畫,以逞其將你強留之想?”亂塵搖了搖頭,微微苦笑道:“太師給我看的那幅畫,不叫‘芙蓉戲波’,叫‘有鳳來儀’,上面所繪的除了那一對鴛鴦,還有一只展翅振飛的鳳凰?!辈嚏牭溃骸坝续P來儀?這是何意?”亂塵笑而不答,對著董卓說道:“太師,那張圖我初時見得,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乃是暗喻自己要成王霸之業(yè),那戲水的鴛鴦?wù)沁@鳳凰的庇護之下,才能得以安心戲水,若如不然,這鳳凰雙翅一展,白鳥齊攻,芙蓉尚且不存,鴛鴦豈能雙飛?但亂塵多言一句,鳳凰乃百鳥之王,雖有威儀之象,但終究為羽鱗之物,又怎及那萬獸之首親臨的威勢?這張圖,贈與了太師,卻是有些不妥,依我所想,畫這鳳凰的另有其人。此人身份雖尊,但心術(shù)不正、野心勃勃,古往今來可比這位鳳凰的,也就羋宣太后、高后呂雉、孝文竇后三人了。太師若是以其自比,豈不是說自己蓄謀已久、早就立了臨朝稱制之心?”
亂塵向來實誠,這一番話雖是說的難聽,那董卓自是聽出亂塵的勸解之意,果然聽得亂塵又道:“太師,漢室失德已久,天降大災(zāi)于世,百姓苦不堪言,太師乃競世之雄,若能勵精圖治、懲貪治奸,這天下帝主的位置,不是不可坐得。只是現(xiàn)在太師的所作所為,實難稱英主之名?!倍抗恍?,說道:“說得好,知道老夫為什么這么欣賞你么,就是喜歡你這么說實話……”他話頓了一頓,眼中精光一閃,說道:“非常之時,當(dāng)行非常之事??扇羰俏覅в婑R、管教權(quán)佞,教朝堂百官不敢貪、郡府萬吏不能腐,百姓得以安居修養(yǎng),你會幫我么?”
亂塵苦笑道:“太師身邊人才濟濟,我這個鄉(xiāng)下來的野小子能幫得上什么忙?”董越聞言臉色一變,心想你這廝也是太不知好歹,心想叔父再是溺愛于你,幾次三番被你拒絕,只怕也要動怒,他將目光轉(zhuǎn)向董卓,只待董卓臉色微變他便出言喝罵,卻見董卓神色依舊,仍是笑道:“不錯,你不會幫老夫,不過你肯留在老夫身邊,便已是極好?!眮y塵亦是同笑,道:“亂塵乃是鄉(xiāng)野村夫,但畢竟受太師恩惠頗多,朝堂上的事肯定是幫不上什么忙了,但太師若是有些用得上我這個粗魯人的臟活、累活,亂塵自然不敢推辭。只是眼下我泥菩薩過江,連自身都是難保,也不知能在太師身邊陪到何時?!?p> 亂塵前句說出來時,董卓尚覺欣慰無比,但他越說越是傷感,董卓難免不明所以,問道:“好端端的,你為何說出這般的喪氣話?”他等了一陣,見亂塵不答,又問道:“你若是有什么難事,不妨告訴老夫?!眮y塵輕輕搖了搖頭,又嘆了一口氣,將話題一轉(zhuǎn),悠悠說道:“太師,你可曾聽說過一句話?!倍繂柕溃骸昂尉??”亂塵道:“世事如棋?!倍咳粲兴?,哈哈笑道:“對于弱者來說,世事當(dāng)真如棋,可對于老夫來說,老夫乃是那操縱棋局的棋手。”亂塵嘆道:“是么?太師可還記得我初次入得太師府時與您相詢這書畫主人一事?”董卓點了點頭,道:“當(dāng)然記得。彼時老夫便是明言答你不知,今日如聽所聽,老夫并沒有騙你?!眮y塵道:“太師,時到今日,你還看不出來么?這世事如棋,我們每個人都是棋子,便是真有那操縱棋局的棋手,不是我、也不是太師,而是這位司馬公子。”
亂塵所言乃是心中如實所發(fā),并無挑撥離間之意,可司馬懿小人之心,聞言后臉色旋即大變,心中更是暗罵:“好你個曹亂塵!個個都說你忠厚老實,你這會兒倒好,盡把這火往我頭上燒,想害死我不成?”事到此時,他已是不能再忍,陰著臉笑道:“曹將軍,你這話不免有些言重了。太師乃是操縱大局之人,彼時他老人家只消穩(wěn)坐高臺、笑看結(jié)果,其中運籌計算這些小事由我這等下賤文書辦理了便是,不用勞得他老人家費心,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我司馬懿隱上瞞下、陽奉陰違了?”這司馬懿說話句句帶刺,亂塵與人無爭,聽來雖是如清風(fēng)入耳,但董卓聽了卻是甚覺刺耳,不由得寒聲喝道:“放肆!”
這兩個字一出口,莫說是那司馬懿,便是不相干的蔡琰、董璜、董越三人,聽了都不自覺的發(fā)了一個抖,此刻的董卓,才是他平日真正的模樣,那司馬懿雖是奸妄,但在董卓這無形的跋扈氣勢威壓下,腿腳也不免發(fā)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道:“屬下知錯了?!?p> 董卓哼了一聲,并不理會他,反是柔聲對亂塵道:“郿塢一事,算老夫?qū)Σ蛔∧悖戏蜻@段日子來也是盡心盡力的彌補于你,咱們便當(dāng)做兩不相欠,你看好不好?!眮y塵苦笑道:“太師的大恩,亂塵一世都報不完,又怎能說是兩不相欠?!倍可陨詳[了擺手,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道:“你我忘年之交,那便莫要這般誰欠誰的話了……對了,還有兩日,你師姐便要嫁過來了,可你這府中尚未收拾得當(dāng),想來是人手不足,這樣罷,我將今日帶來的這一千府衛(wèi)借你用得幾日,這些小家伙們跟隨我多年,做起事來也還算可靠,你這兩日就安心養(yǎng)傷,這府中上下的安排就由他們打點罷?!彼D了一頓,又說道:“亂塵,你想想你這邊還有啥缺少的物事,我讓董越去宮里說一下,讓管事的太監(jiān)從宮庫里領(lǐng)出來送到你府中。想當(dāng)年老夫成婚之時,只是簡簡單單的請了一些親客友朋,酒桌也不過七八席,這么多年過去了,等老夫發(fā)達的時候,老夫那婆娘卻早早的死了。她生前一直羨慕人家的排場風(fēng)光,老夫這一欠便是無法還了。不過,天老兒總算有眼,到得老夫這把年紀(jì),卻遇上個你。嘿嘿,老夫一生無子無孫,天老兒既是將你送到老夫身邊,老夫總不能怠慢了這番‘天意’。再說了,你堂堂一個魏侯,當(dāng)朝之內(nèi)有幾個能比得你這般年輕位高的?這場婚事,老夫自要幫你們小兩口辦的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好讓天下人都曉得你們這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哈哈,到得貂蟬那小妮子七老八十之時,還念叨今年老夫替她將這婚嫁大事辦得體體面面,老夫便是九泉之下也開心的很了?!?p> 他越說越是高興,原想繼續(xù)說將下去,卻見亂塵緩緩從床榻上坐起,更是將臉上的紗布三兩下撕了,對著董卓稽首拜道:“太師,亂塵想求您一件事,若是您肯答應(yīng)我,我曹亂塵做牛做馬,也是甘愿?!眮y塵陡然這般的鄭重其事,董卓心中咯噔一怔,暗想道:“好小子,又要給老夫出什么難題了?哈哈,不過也沒什么礙事,就你這與人無爭的性子,又能要老夫允你什么樣的難事?”董卓望著亂塵尚未痊愈的臉,見他心事重重、神情悲戚,不想將氣氛搞得那么冷冰冰的,便笑道:“只要你不是要了老夫項上的這顆人頭,其他什么事都好商量,你且躺下?!彼妬y塵怔怔不答,眼睛又望向司馬懿,以為是亂塵顧忌司馬懿在場,便扭頭對司馬懿說道:“司馬懿,你今日出來的時間已是不短,那倭人小女王生性多疑,你久久不歸,她定要起得疑心?!彼抉R懿曉得董卓話中的意思,恨恨的瞪了亂塵一眼,才對董卓說道:“太師,那屬下就先行告退了?!倍可陨渣c了點頭,算是應(yīng)了他話。
司馬懿又對那蔡琰假惺惺的說道:“蔡琰妹子,那在下就先走了,你若是下次還有什么絲絹啊情書啊什么的,小生一定還會代為轉(zhuǎn)交的?!苯?jīng)由方才亂塵那一番勸慰,蔡琰的哀思本已是消去了不少,他這么一挑釁,將蔡琰激的又愁又恨,可遇上司馬懿這種狡猾無恥的小人,她卻是毫無辦法。眼看著那司馬懿便這樣趾高氣昂的出了門去,卻聽董卓低低喝聲道:“慢著?!?p> 董卓這一聲喝,聲音雖是不高,但在場諸人卻聞之如同炸雷,他兩那個侄子更是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寒顫,便是司馬懿,也是嚇了一跳,心中惶恐不安,思忖道:“怎么了?董卓老賊怎么陡然喊住我,難不成我有什么空子被他瞧出來了?”他心中怕歸怕,但總是還算鎮(zhèn)靜,轉(zhuǎn)過身來,彎腰對著董卓雙手一拱,恭恭敬敬的說道:“太師還有何事吩咐?”董卓沉聲緩緩說道:“司馬懿,老夫錄你進門墻之時便已說過,你雖有才干,但心術(shù)不正,總想著害人吃人,你當(dāng)時應(yīng)允我,你只求名祿不求權(quán)勢,若老夫厚祿待你,你的才計便皆為老夫所用。但現(xiàn)在看來,你走的路難免有些太遠(yuǎn)了,老夫都有些擔(dān)心,擔(dān)心駕馭不住你頭野狼,更擔(dān)心有朝一日被你吃入腹中,連骨頭都是不?!?p> 董卓破天荒的說出這般直截了當(dāng)話來,任那司馬懿平日里如何臨危不亂,此時額頭上也是冷汗涔涔,他心中已知,自己此刻已如同董卓手中的一只螞蟻,只要有只言半語的不適,董卓便可將自己輕易捏死。他越想越怕,撲通一聲伏首在地,高呼道:“小人對太師赤忱之心,日月可昭,望太師明鑒!”董卓微微哼了一聲,緩緩又道:“今日老夫本不想與你說這些,但最近你做事越來越?jīng)]有分寸,許多事更是瞞著老夫。老祖宗有句話,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老夫董卓一生殺人無數(shù),自認(rèn)也不是什么好角色,但以奸猾之計詭騙弱女子的齷齪事尚且做不出來。”司馬懿伏首低聲答道:“可太師也曾說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若為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他話未說話,董卓雙目已然怒舉,喝到:“沒錯!你便是去殺、去偷、去奪,老夫與你并無多少二話。但你的詭計太多、心思太多,自然秘密也已太多,現(xiàn)在莫說是那邪馬臺小女王被你耍得團團轉(zhuǎn),連老夫也已是猜不透你,若再過得數(shù)日,以你這溝壑難填的野心和三寸不爛的金舌,你這條狗就真正成了一條誰也阻止不了的天狼了!”
董卓語氣越說越重,司馬懿亦是越聽越驚,汗水將內(nèi)外的衣衫浸的濕透,哪里還敢答話?董璜董越兩兄弟早就瞧他司馬懿極不順眼,自是從旁幸災(zāi)樂禍的看著;蔡琰一向嫉惡如仇、先前又受他誆騙欺辱,此時也不免解氣,倒是亂塵心性良善,聽得董卓話中殺機畢露,雖是不愿開口為這司馬懿求情,但也是微微嘆了一口氣。亂塵這一口氣微不可聞,但董卓卻是察覺了,抬頭向亂塵看了一眼,原本眼色中的殺意卻是一轉(zhuǎn),盡是父子間那般的疼愛柔色。
空氣似是凝固了一般,那司馬懿伏在地上,身子如同篩糠,他再是奸諛是用,遇得這陡然而至的殺身之禍也是無可奈何——若是起身反抗,亂塵武功絕高,自己決然不能在他面前傷得了董卓一分一毫;不起身反抗,只消董卓一聲令下,門外數(shù)百的刀斧手堵住了各路出口,自己插翅也是難飛。與其白費功夫反抗,被人亂刀剁成肉泥,還不如痛痛快快的死了。他盤算之后,原本暴露的青筋漸漸收了下去,亂塵身為高手,自是能察覺司馬懿身上的殺意由盛轉(zhuǎn)衰,想他聰明反被聰明誤,終日里盤算著害人今日反是自己害了自己,這冥冥天意自是難料,又是長嘆了一口氣。
眾人候了一陣,始終不聽董卓再語,董璜董越二人雙手緊捏著劍柄,只待董卓令言出口,他二人便拔劍將司馬懿制服了,可等到現(xiàn)在劍柄已是滾燙,卻不聽董卓任何動靜。兩兄弟正疑惑之時,聽得董卓終是發(fā)話道:“司馬懿,老夫今日原是不想殺你,但你方才轉(zhuǎn)身之時,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殺意與恨意。這種感覺,只有老夫十年前見過的一個人有……那個人,便是蹇碩!非但如此,現(xiàn)在的你,比他更甚?!彼室馍陨砸活D,以觀司馬懿反應(yīng)。
司馬懿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伏在地上,連氣都不敢出,董卓平生最喜歡的便是這種高高在上、凌人生死的感覺,被凌之人越是有才干、越是有能力,他往往越是得意。亂塵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好不容易對董卓的積累起來的好感頓時全無,聽得那董卓又是趾高氣昂的言道:“司馬懿,你知道一向自詡普天之下沒有比你更聰明的人來,那你現(xiàn)在猜猜,老夫此刻心里在想什么,若是猜對了,老夫便饒你不死。”或作平時的司馬懿,或許能從他人的言談舉止揣摩出其想法用意,但此時的他,脖子上如同架了一把刀,隨時隨地都可要了他的性命,他額頭緊貼地面,足足想了好一陣,才開口答道:“太師此刻在想的,是要如何討得魏侯自心底下的歡喜。”
眾人聞言均是一怔,亂塵更是拿眼注視董卓,想從他那緊板著的肥臉上瞧出司馬懿此言的真假,正不置可否之時,董卓陡然拍手鼓掌,哈哈大笑道:“看來真是老天爺不肯收你,居然被你猜中了。”司馬懿聞言,長吁了一口氣,原先繃緊的身子如爛泥一般全然癱了,董卓見得他這般狼狽的模樣,心想今日也算是給了司馬懿一個極大的教訓(xùn),若是當(dāng)真殺了他,雖是并無什么不可,但現(xiàn)在他畢竟還不是李儒,更未似李儒一般野心膨脹到明火執(zhí)仗的地步,況且現(xiàn)在他朝中諸事繁多,正是需要司馬懿、亂塵這樣的才干士人相助之時,遂裝作若無其事的道:“老夫今日便饒了你。但你要記住,做人當(dāng)有分寸,一個人倘若少年時太過得志,難免會目中無人,便是這目中無人四字于心中長久的作祟,久而久之便成了狂妄自大、野心勃勃,對萬物生死起了不該有的掌控之心……呵呵,若你能活到老夫這般年紀(jì),說不定能知道,這生死易掌、人心難求的難處。”
董卓本是個行伍出生的武夫,亂塵此先與他數(shù)次深談,他今日說的話聽來倒是不覺有訝,司馬懿、蔡琰、董氏兄弟四人卻是聽得驚奇無比,幸虧司馬懿是個聰明人,從董卓的話中聽出恫嚇威壓之意,心中既是憤恨又是失落,故而雖是得了董卓允許離開的口令,卻仍是伏在地上不愿爬起。董卓見他如此,對董氏兄弟二人只是使了個眼神,董氏兄弟當(dāng)即會意,二人上前一左一右的將司馬懿架住,董璜更是笑道:“司馬公子,你今日可真是累的緊了,容我們兄弟倆將你送入轎中歇息一番,待會兒你回得那倭王小妮子身邊,可莫要露了陷兒?!?p> 兄弟二人將司馬懿方方架出門去,那董越早已忍耐不住,道:“哥哥,原來上次你所說的棋子便是他……”他話未說完,便見董璜給了他一個白眼,聽得董璜聲音壓得極低極沉:“此非說話之地,咱們以后再談?!倍揭姷眯珠L神情如此凝重,一路上再是不敢發(fā)話。
亂塵見得司馬懿耀武揚威的進門、現(xiàn)在如喪家之犬一般出門,居然驀然的一陣心悸,陡然抬頭見得董卓目不轉(zhuǎn)睛的瞧著自己,雙眼中滿是關(guān)切的神色,更是問道:“亂塵,你還好罷?”他見亂塵微微的點了點頭,憂色稍寬,又問道:“對了,你方才所求的乃是何事,盡管說來,要是方便,老夫今日便給你辦了。不然這些瑣屑事放在心頭,擾人煩惱是小,壞了你后天成婚時的大好興致才大。來來來,你說罷!”
亂塵眼中已然有淚,說道:“亂塵本是個落拓不羈的放蕩小子,卻能得太師以國士相待,太師對亂塵的這份情義,亂塵早就心領(lǐng)。只是今次這樁婚事,亂塵還想求太師能帶我入得禁宮之中,親自面見圣上。”董卓訝道:“你要見皇帝?見他做什么?”亂塵道:“求他一件事?!倍颗闹鴣y塵的肩背,哈哈大笑道:“你求老夫,是要老夫帶你去宮中見那小皇帝,然后你再去求小皇帝一件事?”亂塵點頭道:“正是?!?p> 董卓更是大笑不止,說道:“你可知那小皇帝早已被老夫操持在手中,我要他往東他不敢往西,老夫要他三更死就必定不能五更還生著?”亂塵又點頭道:“亂塵知道?!倍康溃骸疤煜麻g的事你不來求老夫,反而去求他?好笑,當(dāng)真是好笑。”亂塵答道:“圣上再是如何,畢竟還是圣上,這率土之濱,皆為王臣,亂塵身立王土之上,便當(dāng)盡臣倫之事?!倍恳慌恼?,贊道:“說的好,老夫就喜歡你這種一根筋的路子。你說罷,你要求他下什么圣旨?!眮y塵搖了搖頭,說道:“我不要圣上下旨,我要圣上收回成命?!?p> 董卓一愣,說道:“收回成命?什么成命?那小皇帝什么時候下過圣旨了?”他想了一陣,陡然一拍腦袋,大聲問道:“你說的難道是賜婚一事?”亂塵聽得賜婚這兩個字,腦中便浮起昨夜師姐決絕無比的眼神,心中更是萬刃割剮一般的疼,他心中何嘗不愿與師姐雙宿雙飛,富貴也好、貧賤也罷,有了彼此的陪伴,將這一世安安穩(wěn)穩(wěn)的度完,已是他心中最大的夢想??墒?,師姐一點都不愛自己,她說要嫁與自己時的眼神,是那么的無力與痛苦,他亂塵想要的幸福,并不是這樣,所以他決定拒絕,心底下更是打定了到成親的最后一刻,若師姐仍是絲毫沒有愛憐之意,自己便自絕經(jīng)脈、死在她面前的壞念頭。
亂塵神情恍惚之中,被董卓搖醒,只聽董卓追問道:“這些年來,你不是一直都喜歡著你的師姐么?好不容易知道她非但沒死,更是活生生的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怎么又不喜歡了?亂塵,老夫知道你這些年孤孤單單一個人、過得極苦,早就想幫你安排一個好人家的女兒,可尋來尋去,不是姿色不足、便是才氣不佳,遠(yuǎn)遠(yuǎn)配不上你這樣文武雙全的好男兒。這次中秋月宴,老夫見那王允愛女才藝俱佳,便自作主張,替你討了這樁婚事,更生怕你夫婦二人不夠風(fēng)光,讓那小皇帝親下圣旨,賜禮大婚、昭然于天下……你說,機緣巧合之下,那王允的愛女竟然是你失散已久的心上人,這份姻緣乃是上天注定的,你怎的就不想要了?”
董卓說話之時,亂塵的眼淚已經(jīng)簌簌落下,董卓雖是個叱咤風(fēng)云的當(dāng)世梟雄,但面對亂塵這般的傷心人,想勸卻又不知如何勸,一時間手腳無措,反是越勸越亂,無奈之下,董卓轉(zhuǎn)頭向那蔡琰求救,希冀她能勸得亂塵一二句。可蔡琰只是緩緩的走至亂塵窗前,幽幽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說道:“太師,你可曾真心的愛過一個人?”董卓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老夫一輩子戎馬征戰(zhàn),睡過的女人數(shù)以百計,便是真有喜歡的,等過了段時間,到了新的地方,有了新的美人便就忘了,還談什么愛不愛的?”
蔡琰微微搖頭,說道:“太師說的并不是愛,而是占有?!倍啃Φ溃骸皩Π?,喜歡一個人,得到她便是了,這有什么難的?”蔡琰又是搖頭:“所以太師不會懂曹大哥的傷心處,也不會明白曹大哥拒婚的本意?!辈嚏鴣y塵,又道:“……愛非占有,而是成全;克己欲、守初心,舍自身之得,成對方之美,這才是真正的愛一個人……”
董卓活了這么一大把年紀(jì),對這世間上的情愛事鄙棄已久,蔡琰此時所言的雖是其肺腑所發(fā),但董卓聽來卻是既覺幼稚又覺好笑,嗤聲道:“你們年輕人,總是將大好的光陰浪費在這些卿卿我我的瑣屑之間,卻不知,多少豪心壯志的英雄趁著你們虛度光陰的當(dāng)兒,拔竿而起、成功立業(yè),等到了權(quán)柄在手之日,普天之下,皆為其囊中之物,什么樣的俊男美女、什么樣的珍貴寶物不能占有?”
他見蔡琰神情一頓,似還是有話要說,心想蔡琰非但幫不上自己的忙、反是讓亂塵更是傷心,便對她擺了擺手,意味深長的亂塵說道:“亂塵,你總說老夫有恩于你,你虧欠于老夫太多。但實際上,你今日的一切,都是你自己親手掙來的,老夫雖頗是欣賞你,但也不會大方到無功也授祿。你助我斬李蒙、殺張濟、制李儒,引得他們內(nèi)中憤恨彌生,為老夫處理西涼軍中尾大不掉的各派小賊出了很大力,所以才能有今日魏侯之位,老夫所做的只不過是把你應(yīng)得的東西交給了你,這算不得什么恩情。便是滎陽密林之時,老夫讓呂布放你兄族,卻是換回來了一個你,這樁買賣算來算去,也是老夫撿了個大便宜。要真是恩怨相舉,老夫還欠你一樁恩情。故而你這次的婚事,老夫費心費力,替你一手操勞,更是下令天下諸侯來朝觀禮,你雖為侯,但這份陣勢與榮光,與那漢室天子已是無異,便是老夫他日登基,也不過如此……老夫如此盛情待你,你為何要拒絕?”
董卓話中的每一個字都刺在亂塵心中,可事已至此,人能其何?他只能一字一句的說道:“太師,非是亂塵不想與師姐成雙入對,只是……只是我?guī)熃恪瓗熃闼闹幸呀?jīng)住了一個人……一個人心里若已是住了一個人,又豈能容得下他人插足之地?我若娶了師姐,她定然一世痛苦,我亂塵既是愛她戀她,又豈能讓她受得一絲一毫的苦楚?太師,算我以命相求,將這樁婚約解了罷?”
亂塵說的極為誠懇動人,可董卓連情愛之理都不能懂,怎能體會得亂塵此刻的心情,他平生第一次只覺亂塵的可惡——自己大費周章,不惜假借皇帝之手,昭告天下諸侯,更是賞賜無數(shù),便是為了討好于他。他倒好,竟來了個死活不收,這份不知好歹的惡氣又是如何能咽?想到這里董卓猛然自床邊站起,語氣也是極冷極重,只聽他說道:“自古帝君無戲言。你曹亂塵活到今日,可曾聽說過哪個皇帝有反悔成命之事?有些事即便是錯的,也要一錯到底。便是退一萬步講,他劉協(xié)小皇帝的顏面可以不要,老夫的這張臉,又如何丟得起?你可知道,這是老夫第一次借傳圣旨、令昭天下,若是出爾反爾,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你這個先例若是開了,那老夫日后所講的每一句話每一件事,還有誰肯聽得?”
亂塵見他心意已決,苦言道:“太師若是執(zhí)意如此,那亂塵唯有一死?!倍柯勓砸汇?,心中更怒:“好小子,老夫以誠待你,你不識抬舉便是罷了,竟敢以死來威脅老夫!”他心中既是起了惱意,說話自然回復(fù)平時對待他人那般的暴戾,只聽他狠狠說道:“你如此不知自愛,老夫也只好由得你。不過,老夫要提醒你一句,你這樁婚事既定,便是生有生娶、死有死嫁。你便是死了,我也讓你師姐同埋一處,成那冥婚!嘿嘿,老夫非但要你師姐陪葬,便是你師姐的父親、姐妹、親族,也一起與你陪葬!”蔡琰從旁耳聽,先前還只是心生厭惡,但此刻董卓的言行舉止,已是非人所行,與那禽獸妖魔無異。
董卓不待亂塵再言,大袖一拂,說道:“亂塵,這樁婚事,你受也受得,不受也得受得?!痹挳?,抬腿便是一腳,將屋門踢了個洞開,他那肥胖臃腫的身子走到門楣之下,又回過頭來,補了一句:“曹亂塵,老夫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