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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色長生錄

第四十六回 神亭青嶺秀,混元自心成

五色長生錄 衛(wèi)漁1 18475 2019-10-31 09:25:11

  亂塵飄然上山,原是為尋得了那太史慈的尸身,雖說人死不能復(fù)生,但故人西去,總不能讓其曝于荒野,任那風(fēng)寒蟲蟻侵蝕罷?昔年雪夜涼亭中這太史慈“仗義相助”,誤以為執(zhí)明神君出手欲傷得自己,與玄武執(zhí)明、白虎監(jiān)兵兩位神君起了唐突,他彼時早有了報答之意,只苦于人海蒼茫、因緣難求,便淡了癡尋的念頭,只愿順應(yīng)來時,報恩也好、還情也罷,與他把酒大醉、劍舞高歌,總不失一場俠義之交。其實太史慈雪夜出手,不過是習(xí)武輩的俠義舉,連他本人也未想過他日還恩,但亂塵為人向來承恩念舊,當年緣夢園中寞影提及此人時他便牢記在心,今日得以再遇,原以為人生稀疏、天命昭昭,終是輪到自己來還他舊日的一番恩情來了。不然以他與人無忤的性子,又怎會在神亭嶺下趨阻了周瑜等一十二將大半日?

  眼下亂塵已在嶺間找尋了多時,但見得樹木叢生、野草蔓藤,這神亭嶺雖不是什么高山峻嶺,但越往山頂走,草木越密,山路也漸是崎嶇,再往上去,便已是樹草花藤連密成一片蒼綠,已是無路可走了。亂塵在嶺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始終尋不見太史慈的蹤影,正懊惱間,卻聽得水聲淙淙,烤酒與熟肉的香味依稀可聞。他雖是好酒,但現(xiàn)在故人的尸首都未尋著,又哪里有心情放飲大醉?只是心道:“既有酒肉的香味,想來便是有人在溪邊用飯,只是這神亭嶺地處郊外、鄉(xiāng)民本就少至,我在山間已是盤旋了一個時辰,想來更是到了后山荒僻之地,這人如此格調(diào),當是隱居于此的高人前輩……是了,他既在此間常住,我不妨向他打聽下太史兄弟的下落,便是他不知其何,但久居在神亭嶺內(nèi)、總會知道些常人難尋難見的荒僻處罷?說不定太史兄弟被那孫策給失手打落了崖間,故而我才尋不到……”照情理來講,這孫策既是殺了太史慈,亂塵如要報恩,便當在山腳下取了孫策的性命,可便是那一掌間、他瞧清了孫策豁達如海的眼神,這樣的人,又豈是輕易傷人的害命兇徒?正是如此,他那一掌終究是半途而回。現(xiàn)在太史慈連尸首都尋不著,他本該更為遷怒孫策才是,可他怎么也是恨不起來,所謂相由心生,這孫策外峻內(nèi)和、威嚴與俠氣并重,如那春露秋霜,乃是與大哥曹操、師哥呂布一般的豪杰人物,他心存親近,又如何叫他心生怨念?這其間的瓜葛并不如何糾纏,他只是當局自迷,倒不足為外人道了。

  亂塵便這么一邊埋怨、一邊傷懷,往那香氣來處尋去。不多時,他已連轉(zhuǎn)過了三個山坳,但見得山谷豁然洞開,現(xiàn)出一片轉(zhuǎn)圜不過十丈大小的平地,一條小溪自山澗間緩緩淌過,將平地斜斜的一分為二,那溪水清澈,陽光細撒而下,映得亂塵眼中、身上盡是細碎和煦的銀光。如此深藏在山中的洞天美景,亂塵先是一驚,旋即便是一愣,坐在溪邊背對著自己大口喝酒吃肉的那人怎么衣著膚色與太史慈一模一樣?溪邊那人聽到身后細微的腳步聲,也不及將手間酒肉放下,稍稍轉(zhuǎn)身來看亂塵。他這一轉(zhuǎn),雙方均是大吃一驚——那人顴高骨寬、濃眉大耳,一副曲阜豪士的模樣,不正是那太史慈么?

  而亂塵本就生的英風(fēng)俊顏,這些年來參悟天地大理、又久經(jīng)情愛風(fēng)霜,似仙逸之輩又不失人間塵氣,世間僅見,人若見之、自當終生難忘,太史慈彼時在雪夜中便已暗贊他為天人,只道天地化生、竟生出這么個完美無缺的翩翩公子來了。他當夜出手被執(zhí)明所阻,自然受了執(zhí)明、監(jiān)兵二人的聆訓(xùn),在武學(xué)修為上得了不少益處,更是粗略了解了亂塵的身世來去。而亂塵神游緣夢園時便是他守護在側(cè),直至后來相遇趙云、依執(zhí)明所傳之命,將亂塵交與了趙云,這才孤身南下、投了江左劉繇,轉(zhuǎn)眼間已有了三年光景。這三年中,他多聽世人談?wù)搧y塵的豪情軼事,其中猶以亂塵戰(zhàn)虎牢、闖郿塢、死鳳儀這三樁最為酣暢,雖有世間好事人的添油加醋、難免有些玄乎夸大,但要眾口爍金容易、要天下眾生全然夸贊一個人卻是千難萬難,亂塵這番的快意江湖,太史慈由衷的佩服之余,又好生的羨慕。而他明明身藏武藝膽識,卻因一個名士的妄言不受主公劉繇的器重,只做了一個偵遣小官,困守于江東,不知不覺間,連腰腹間都生出了贅肉,此等失志,又教他如何不氣餒?

  他二人故交再見,原先又互以為對方已死,此間“死而復(fù)生”,自是大喜,那太史慈也不及拍去了身上的塵土肉屑,大喇喇的起身來迎亂塵,還未等亂塵說話,已是環(huán)手將亂塵抱住,更是大笑道:“先生,咱們可算再見啦!”亂塵習(xí)那天書道術(shù)益久,這小半年來又是風(fēng)雨獨行,性子已然寡淡,那物喜人歡的念頭在腦中稍一流轉(zhuǎn),旋即便被他潛意識中的無常道心給壓了淺去。亂塵微微一笑,原是想掙脫開來,也不與那太史慈分說,就此離了去。可現(xiàn)在被那太史慈緊緊環(huán)在手中,而左右兩手又是提著酒葫蘆、攥著烤肉,酒肉的香氣與重逢的歡喜攪雜在一處,竟是喚起了他的趣志,便目中含笑,說道:“兄弟莫要抱啦,你這美酒香肉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可饞死我啦。”

  那太史慈是個粗獷的漢子,大聲笑道:“俺這粗酒劣肉,居然也能勾得先生的饞蟲,哈哈,俺太史子義臉上可是大大的有光啦!”說笑間,太史慈已是松開手來,拉著亂塵在溪邊坐了,又將自己吃的野兔撕下一大只后腿來,與酒葫蘆一股腦的塞在亂塵手中。他久處行伍軍帳中,又是江湖間的豪快漢子,自然不顧得這酒肉上還沾著他的口水唾沫,但亂塵向來不喜為那塵世間的俗禮所羈,又怎會嫌他粗鄙?當下也不推辭,二人吃著這太史慈現(xiàn)打現(xiàn)烤的野兔肉,就著葫蘆嘴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著酒,酒肉下肚,二人更是舒暢,話語更是多了起來,只聽那太史慈道:“先生,自上次雪夜一見,已快三年啦!這三年里先生俠義天下傳,俺既是歡喜又是羨慕。后來又聽說先生在鳳儀臺上力斃董卓,害的自己也是死了……呸呸呸,都是那些江湖師爺亂嚼舌根子!先生武功奇高,董卓的西涼軍便是再多個數(shù)倍,先生也可來去自如,又怎會折了性命?先生,快與俺說說,當日的酣暢情景,也讓俺太史子義也體會得一把英雄的瀟灑!”亂塵不知他仕途抑郁已久,只是聽他提及鳳儀一事,心中驟然一緊,去年鳳儀臺上師姐的紅妝淚目盡數(shù)涌上心來,悠悠道:“時過境已遷,萬事無淹留,還提他做什么?”隨即一聲長嘆,連那入喉的美酒都覺得苦若牛膽。

  亂塵鐘心于師姐貂蟬、終日為情愛所傷,天下人皆是知曉,那太史慈怎會不知?他見自己引得亂塵傷心,心中不住的暗責(zé),想找些安慰的話來,可他武功雖高、卻全然不似亂塵、周瑜這般的儒雅風(fēng)士,楞了好半天,卻只能撓頭抓耳干著急。他只見得亂塵手中的兔肉只剩得骨架,不由得說道:“啊呀,已是沒肉了!先生你且稍等,俺再給你捉一只肥的來!”也不待亂塵說話,身子躍起,待要下山再去尋只野兔,亂塵體察他的心意,伸手將他輕輕拉住,勉強笑道:“太史兄弟,你我二人把酒言歡,即是盡興,何必中途離場,斷了意趣?想來人生長久,意趣一斷,便再是如何續(xù)上,也沒有先前的順暢自然了。”太史慈稍是一愣,已是明白了亂塵睹物傷情的心思,他沒有亂塵詩書氣華的底子,想了好久都想不出雅趣的解悶話來,只得重坐回溪邊,尷尬的望著澗間小溪,但見得水清見底,偶有一兩條魚兒在澄沙璣貝中一穿而過,他心中瞬間便有了計較。

  亂塵原是與太史慈同坐水邊,正怔怔望著清水明溪想著心事,卻覺得一股戾氣陡然而起,還以為是來了追殺太史慈的強敵,連忙回過神來,掌中更是潛運內(nèi)力??伤姷锰反鹊哪?,掌力全然一懈,心中的傷感反是被好奇心壓了下去——習(xí)武之人欲要出手必然是先有意、后有形,那太史慈雖仍是盤腿坐在溪邊,雙掌也未箕張,只是一雙濃眉緊擰、眼睛緊盯著水面,眼見著一條九寸來的鯉魚從上游竄了過來,那鯉魚游的甚快,轉(zhuǎn)眼間便要從二人身前溜了,那太史慈卻仍是端坐不動,待得魚兒順水下了坡,正是撅尾的瞬間,太史慈陡然伸出食中兩指,如電光、似耀星,入水卻又毫無聲息,直喇喇的戳穿了那鯉魚的尾部,他見已是捉著了魚兒,口中喝道:“起”,那鯉魚應(yīng)聲從溪水中拔起,往地上一甩,卻是一動都不動了。太史慈這一手抓魚當真是行云流水、潤物無聲,亂塵瞧得仔細,太史慈這捉魚的手法乃是一樁及其高明的擒拿手技——常人空手抓魚,乃是機先計算與準備、待魚兒將至為至之時捉了,乃是守株待兔之道;可這太史慈卻是一反常理,以靜制動、以守代攻,卻是后發(fā)制敵而先至的路子。而且他雙指出入水中卻能全然無聲,乃是內(nèi)力與那溪水同融、起落之間沒了高低順差的妙詣。亂塵雖是在雪夜中見過他出手,但彼時自己武功尚未大成,只覺得他武功霸道,乃是走的剛猛一路的外門功夫,可今日這太史慈出手,卻全然是道家沖虛應(yīng)物、因時為業(yè)的修為。亂塵心道:“我若未得天書,只在常山上修習(xí),便是左慈師傅肯教我武功,到今日的年紀也沒太史兄弟這般的嫻熟融通。徒弟尚且如此,師傅自然更是非凡。是了,寞影曾是說過,這位太史兄弟的授業(yè)恩師乃是那于吉道人,他是為天下五奇之首,想來英才自古險峻,這五位先生能稱雄江湖數(shù)十年,自然是塵世翹楚了。也不知這位于吉道人的修為與我?guī)煾迪啾龋奈桓叩靡恍???p>  他只想了一陣,便已笑出聲來,那太史慈正忙于剮鱗去腑,見得亂塵微笑,不由紅了臉,說道:“先生精擅天下武功,俺這捉魚的手法確實粗糙了些,讓先生見笑了。”亂塵見他誤會了,說道:“兄弟這一手擒拿手法乃是奇門妙技,我見都未是見過,又怎敢相笑?我笑的是自己,我修習(xí)道門心法,本該不染物性、不為物累,卻因兄弟捕魚一事起了爭勝之心,如此的劣心卻無端得了世間的美名,也算是物不盡其實、身心皆是虛無了?!蹦翘反葘Ⅳ~在溪水中細細洗了,架在火上烤,大瞪著眼睛笑道:“先生與俺都是少年人,怎么說起話來卻和俺師傅一般?哈哈,俺師傅都七十多了,難道先生也是駐顏有方,看起來是個二十歲的少年、實際上卻是個老頭子了?”他說的有趣,二人皆是大笑。

  不一會兒,那魚兒已是烤的熟了,而葫蘆中的美酒中還有大半,二人邊吃邊談,亂塵心頭漸熱,又覺得這太史慈豁達率性,與自己似是已結(jié)識多年的親友一般,便在太史慈的好奇追問下,將自己這些年來的經(jīng)歷與他簡略的說了,那太史慈雖也聽旁人講過不少亂塵的事跡,但眾口紛紜、向來偏頗不實,怎及得當事人這般不偏不倚的娓娓道來?亂塵雖是說的平淡,但太史慈卻聽得波瀾壯闊——想來人生一世,有如浮萍,多少人無名而生、平淡而死,亂塵這短短三年,卻歷經(jīng)了人世間的爭闖戰(zhàn)殺、悲歡離合,他太史慈有心在這亂世中建功立業(yè),怎得不是艷羨若狂?待得亂塵說至今日在山下與周瑜等人一戰(zhàn),太史慈重重一拍大腿,道:“俺太史慈何德何能,竟受了先生這般的大恩情?”他不由分說,身子一伏,已是向亂塵磕了一個響頭,亂塵雖是喜歡他這般的隨性自在,卻是不敢受他的大禮,忙是側(cè)在一邊,教他拜了了一個空。那太史慈還要再拜,卻被亂塵伸手托住了額頭,但聽亂塵笑道:“兄弟,你我之緣,可謂天地淵藪、冥冥自有恩主,你便是要謝,方才那一拜已是拜了老天爺,你若再是拜下去,豈不成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我與你雖是相見甚歡,但畢竟都不好那龍陽之美,這拜來拜去的‘妙事’,還是留給斷袖君子們賞玩罷。”

  亂塵說的極是風(fēng)趣,太史慈噗嗤一聲,連鼻涕都笑了出來,他自覺尷尬,往溪水里一滾,洗凈了臉上的口水鼻涕才爬上岸來,這頭自然也是磕不下去了。江南春日濕寒,亂塵手指著太史慈濕衣,教他將外甲脫了,放火邊烤烤,那太史慈嘿嘿笑道:“俺是個粗人,粗人自然有粗辦法,先生,俺與你變個小把戲,你且往后坐些?!眮y塵心想練武之人烘烤濕衣,無非是以丹田里的內(nèi)力鼓蕩真氣,以那純陽熱氣泄出體外,好成那日光灼曬的功效,昔年那張寧因修習(xí)天書極陰之法、故而背道而馳,匯濕為水、以水結(jié)冰,雖也神奇,但無非亦是從內(nèi)力上做文章。但這太史慈雙目卻直直盯著篝火,雙手雖是凝在腰間,卻全無聚氣之相,不由得好奇叢生,往后挪了些,笑道:“兄弟,我已坐得遠了,你有什么神技,快快顯出來罷!”太史慈嘿嘿笑道:“先生,你可看好啦!”說話間,他雙手已是伸往了燃燒正旺的篝火里,亂塵驚奇之余,更是心想:“原來是在這火上做玄通。是了,昔年我在海船上聽那難升米講解天下武學(xué),便曾聽說在滇南之地有蠻族高手創(chuàng)出了一樁‘東巴火風(fēng)水’的奇門武學(xué),這樁武學(xué)難升米雖未細講,但江湖傳聞其‘見火是火、見風(fēng)是風(fēng)、見水是水’,以火風(fēng)水為‘天父、天母、天舅’,既為骨肉至親,便可引至親之力為己用,與咱們中原武林所使的內(nèi)力之道頗是迥異。這蠻門中的高人,可虹吸火風(fēng)水三相之力,引火燒山、操風(fēng)掠地、趨水泄野,卻全然不傷自身,好生厲害的緊。自我入世以來,雖是對敵過天涯海角的人物,但從未見過有人會這般奇技。太史兄弟雖是漢人,但可能少年時去過那洱海滇南,他天資聰穎,因緣際會下便學(xué)了這般奇門妙技。呵呵,今日我倒是頗有眼緣,見識到這樁神功的真面目來了?!?p>  亂塵心中歡喜,口中便贊道:“好一樁‘東巴火風(fēng)水’神功!”那太史慈正會神于火中的雙手,未是聽清他說的什么,彼時他雙手入得火中已久,烈火貼在他雙手間熊熊燃燒,可雙手卻是紅潤如常、全無半點燒傷的跡象,熱氣從雙手毛孔間蒸騰而起,發(fā)出呲呲的聲響,更是引得火頭更盛,連那火焰都由紫轉(zhuǎn)青、再由青轉(zhuǎn)白,亂塵離他丈余,都覺得那白焰悍熱、甚是灼人。太史慈見篝火已成白焰,這才一聲大喝,左手猛然虛空一抓,竟似個大袋子般將那團白焰兜進爪內(nèi),亂塵瞧得仔細,只見那火焰越來越小、而焰光越來越亮,心中佩服這樁法子奇妙的同時,又是暗思:我原先見太史兄弟丹田無氣,還以為這是外門功夫,眼下看來,這萬變不離其宗,水風(fēng)火三相均不出天地內(nèi)力的循環(huán)之道。只是太史兄弟內(nèi)力不夠精足,不能雙手同時施為,若是我猜的不錯,他下一步便要右手再施,好引這烈火燒他全身,以烘那水汽。呵,這樁神功,妙就妙在烈火燒身而不傷人,這乾坤造物,果然玄妙,我自詡通攬?zhí)煜挛鋵W(xué),今日來看,不過是井中觀天的蛙兒,慚愧、慚愧!

  亂塵正思忖間,聽得太史慈爆喝道:“收!”,那白焰陡然一閃,已是消失不見。如此一來,可是大出亂塵的意料——他太史慈身上的衣服仍是濕透透的,怎的就收氣了?好奇之下,他拿眼細看太史慈左手,這才發(fā)現(xiàn)太史慈裸露在外的左臂有如灼灼白蠟,肌膚間的血管筋肉根根暴起,人體本身的血液與血管中的白光攪成一處,似那滾鍋中的開水一般沸騰。如此氣血翻騰的景象,已似是那練功走火入魔一般,可那太史慈卻是面色紅潤如常、目中精光爆射,全然沒有墜入魔道的跡象。亂塵驚訥之余,對這樁奇門功法更為佩服,雙目緊隨太史慈血管中的熱氣而走。只見得那熱氣在血管內(nèi)由原先的四下奔騰,逐漸聚攏成兩條主線,熱氣便順著這兩條主線往上逆行,一路由少商穴而始,經(jīng)魚際、太淵、經(jīng)渠、列缺、孔最、尺澤、俠白這七處穴道,終至胸前云門、中府二穴;一路則是由少澤穴為起,經(jīng)前谷、后溪、腕骨、陽谷、養(yǎng)老、支正、小海七穴上沖,在肩胛處的肩貞、臑俞、天宗,秉風(fēng)、曲垣、肩外俞、肩中俞七穴上兜然一轉(zhuǎn),升至那面部的天窗、天容、顴髎、聽宮的四處穴道。亂塵周身的奇經(jīng)八脈早已打通,故而只消這么一見,便瞧出熱氣所走的這兩條線路分別是那手太陰肺經(jīng)、手太陽小腸經(jīng)兩路筋脈。想來習(xí)武之人會神練氣,兌和乾坤、調(diào)引內(nèi)力乃是常事,但向來拳掌也好、刀劍也罷,無論陰寒陽熱、還是陰陽并用,皆是由內(nèi)蓄而外發(fā),從未有這太史慈這般引外界介物而入身體的;至于他這般逆行筋脈氣血,卻多是魔道之術(shù),往往奪人生命于瞬時之間,便是練成,也是性情大變、墮為陰狠兇戾的狗狼輩,而這太史慈始終是神色端正、沒有半分旁門左道的邪氣,自然又是奇上加奇了。

  轉(zhuǎn)眼間,那被太史慈吸進體內(nèi)的熱氣已匯至頂門,亂塵見他身上衣物仍是未干,便以為這股熱氣又要順勢而下,在體內(nèi)運行數(shù)個周天,卻不料那太史慈終究修為不足,熱氣往上一竄,已至了他口中,他張口一吐,熱氣噴發(fā)而出,那熱氣一遇篝火、即刻大燃,只是焰色卻不是初進得體內(nèi)時的耀白、而是那紅色黯淡的冷光。饒是如此,這引火、運氣、烘衣、吐火的場面,卻是熱鬧炫目的緊,讓亂塵開了極大的眼界。其后太史慈右爪虛抓,如方才左手一般光景,熱氣經(jīng)由兩脈并舉、再從口中吐出,經(jīng)由了三個來回,上身衣服已是烘干了。那太史慈運氣了這么好久,早已累了,一跤坐倒在地上,吁了好一口長氣才緩過神來,但見得亂塵目中帶笑,將酒葫蘆遞了過來,他喝了兩口酒后,聽得亂塵笑道:“太史兄弟這樁真氣逆行的功法竟能借用烈火的熱氣而不傷身體,頗有引天地陰陽為己用的妙處,了不起、了不起!可是這樁大戲才唱了上半本,怎么就收場了呢?”太史慈先是一愣,又順著亂塵的目光瞧向自己下身,但見得清水從腳踝間緩緩滲出,兩只褲腿更是濕漉漉的,這才明白了過來,噗嗤一下笑出聲來,竟是連喝酒都喝的嗆了,他咳了一陣,大笑道:“難得先生這么有雅趣,又舍得看俺這般不入流的把戲,那俺怎么也得演完啦!”他雙手作勢又是舉起,可方擺了個姿勢,臉上卻露出了難色,亂塵不明所以,問道:“怎么啦?”

  太史慈拿手撓了撓頭,頗是尷尬的說道:“俺方才上身烘烤不談美觀,但好歹不算失禮……只是這下身烤衣卻是無趣無禮的緊了,非但引火時不倫不類,便是放……放氣的時候,怕是要大大的唐突了先生……先生乃是明月清風(fēng)一般的風(fēng)流人物,俺若那么做了,豈不是要被天下人責(zé)罵?不成,不成?!彼貋砩?,突然這般的一本正經(jīng),亂塵聽的云里霧里,心想無外乎是那火氣接引之法不甚美觀,他生性瀟灑隨意、本就不是拘泥禮節(jié)的人物,又怎會記掛太史慈體態(tài)的妍丑?此刻被太史慈這么一撩,反是勾起了他的閑趣,于是笑道:“自古朋友相處,便當快活自在。兄弟方才那般功夫,可好玩的緊了,我開心尚且來不及,又怎會嫌你失禮?”他見太史慈仍是面帶難色,竟不顧得自己大宗師、大高手的身份,伸手虛空一抓,將那酒葫蘆自太史慈手中擒了過來,佯意責(zé)怪道:“看來你我之交,只限于君子禮法,這般酒肉相醉的登徒事,你可是看不起呢!”太史慈年歲尚輕,又是個實誠人,連連的擺手解釋道:“不、不、不,先生可是大大的誤會了!”亂塵瞧著他的憨樣,終是憋不住笑,說道:“既是如此,那兄弟快請罷!”

  亂塵說笑間眉目生輝、襟帶徐飛,端然是世外仙君一般的模樣,那太史慈越瞧越是羨慕與敬重,實在不愿在他這樣的佳公子面前出了丑來,但現(xiàn)在亂塵執(zhí)意要自己施為,他又怎能拂了亂塵雅趣?只得愣著頭皮,拱手道一句:“那俺就得罪先生啦!”亂塵微微搖了搖頭,只是笑笑。太史慈醞釀了一陣,雙手又往篝火中插去,亂塵心中思道:“此前太史兄弟引火烘干上衣,須得由上肢施為;可現(xiàn)在乃是下肢行氣去濕,按得太史兄弟方才那般的方法,不應(yīng)該是脫了鞋襪,從雙腳間取火,然后經(jīng)足太陽膀胱經(jīng)、足太陰脾經(jīng)兩道脈絡(luò)逆行上沖,最終匯至丹田,然后泄出體外,可現(xiàn)在太史兄弟為何還是用那雙手?難道是這樁奇功的玄門只在那雙掌間,一切外引之物皆得由此入內(nèi),如若不然,便會傷及自身?還有,那丹田乃是聚氣之所,習(xí)武之人唯恐真氣外泄,太史兄弟若是由此處噴火而出,會不會傷了精血根源?……罷了,罷了,太史兄弟這樁神功奇而又奇,我見識又是淺薄,怎能曉得這其中的玄奧,我且安心坐了,看他如何使罷?!?p>  他思考的當兒,太史慈已是立身在地、將烈火抄在手中,那篝火由紫轉(zhuǎn)青、再由青轉(zhuǎn)白,終成那灼灼白焰,一如方才,不過這一次他卻是雙手并握,將那白焰懸在腹臍前。亂塵看到此處,才猛然明白了過來:“哎呀,這肚臍眼雖是神闕命蒂,但乃是人體腸胃攪擾之所,多有藏污納垢,常人掩之丑之尚且不及,又怎會在這肚臍眼上做文章?難怪太史兄弟不好意思,原來是他是要從這里引氣!”果不其然,太史慈雙手往內(nèi)一壓,那白焰順勢一撞,已由那肚臍眼擠進腹內(nèi),熱氣一入他體中,旋即分為四道,左右各是兩道,分走那足太陽膀胱經(jīng)、足太陰脾經(jīng)兩脈諸穴。太史慈雖未解下衣褲,但見外褲上熱氣蒸騰,四道白線有如飛煙,不過盞茶工夫,四股熱氣已是到了雙腿足下至陰、隱白四穴。亂塵看到此處又是詫然,正想他如何不脫鞋襪而教那熱氣外泄,卻見得白焰一轉(zhuǎn),卻是轉(zhuǎn)到身后去了,不及亂塵反應(yīng)過來,只聽得噗噗兩聲脆響,太史慈身后紅光一現(xiàn),竟將地上的綠草烤的焦了。亂塵見得太史慈滿臉羞得通紅,這才明白過來,不由得拊掌哈哈大笑——原來太史慈這下身的引火行氣之法,乃是由那肚臍進、肛門出,這兩處皆是污垢之所,難怪先前他那般的扭捏。太史慈早已曉得自己這般做法定然要引得亂塵笑話,只好紅著臉說道:“俺就說了這樁把戲難看的緊,先生非要看,現(xiàn)在唐突了先生,教俺往后如何見人吶?”亂塵體會他的心意,只笑了一陣,便出言安慰他道:“想來創(chuàng)出這門神功的前輩乃是蠻門夷人,他們生性隨意、不似咱們漢人這般的講究氣正人端,這運功的法門千奇百怪也沒什么要緊。何況天下武學(xué),無論正法旁邪,皆以制人御敵為目的,只不過正道之人求捷徑而不失禮法、魔邪之輩尋偏門卻罔顧宗義,所謂武學(xué)無正邪高下,只是由用者自定自清。兄弟你當下趨火烤衣,乃是造福自身、未曾傷世傷人……呵呵,人世行走,但求物人無礙,你這一樁奇功展示,既為自己取了暖,又開了我的眼界,乃是福己福人,我謝你都是不及,怎會怪你?”

  太史慈雖是師從名家,也曾聽得師傅于吉講述天地間的大道奧理,但他只耽停于武功技巧、并未能深究武學(xué)其后的根基妙詣,再加上他閱歷尚淺、比不得亂塵這般歷經(jīng)滄桑、心智通達,自然不明白亂塵這番勸慰話言中的深意,只是覺得亂塵這么一說,那尷尬感倒是消了些,滿懷歉意的說道:“先生見識廣,文采又高,無論什么話說出口來,都是漂亮的很。不過說來說去,今兒個都怪俺魯莽,難得先生瞧得起俺,這才與俺喝酒吃肉,俺只顧著逗先生開心,這才現(xiàn)了這把糟手藝。先生武功獨步天下,俺今兒個在先生面前炫耀,可真是丟臉丟的很了……啊,要是師傅知道了,定要怪我丟了他老人家的臉了?!闭f到此處,他又是著急起來,仿佛他的恩師已到了此處、正在嚴厲的訓(xùn)斥他,亂塵見得如此情景,越是覺得他本真淳樸,乃是這滾滾紅塵間難得的率性漢子,愈瞧愈是歡喜,便走上前來,伸手輕按在他肩上,柔聲勸道:“好啦,你這般功夫乃是奇門妙招,不循常理、不守成規(guī),頗有獨到之處,所謂高徒出自名師,傳你功夫的自然是位得道的高人,你這般的真性情,正是暗合了他武功的真意。他若是知道你能將這般內(nèi)功活學(xué)活用,罵你是必定的不會的,說不定還要夸上你兩句呢?!?p>  太史慈聽得兩眼陡然一亮,笑道:“哈,先生這般說了,想來也是不錯。俺師傅他老人家教我武藝時便說過,‘萬事因緣、為而不爭’,俺當時只覺得師傅所教的武功神奇,凈是顧著鉆研招式技巧,卻沒花時間來好好研究這其中的道理。等到現(xiàn)在年歲大了些,方是懂了些師傅收俺為徒時的本意。先生,師傅說俺‘口拙性實’,若非遇到大貴人,這輩子都難有什么大成就,所以要俺這輩子都要‘全性葆真,不以物累形’,好在這亂世間安身立命。呵呵,俺今日偶遇了先生這樣的大貴人,又能與您做成了好朋友,想來是俺到了‘為物所累’的時候啦!”亂塵亦是笑道:“我曹亂塵乃是個浪蕩的窮酸小子,眼下連吃的喝的都是討自你的,真真是‘既不富也不貴’,又豈能是你的‘貴人’?兄弟你是我的貴人還差不多。”他說的本是風(fēng)趣,說話間雙手又是學(xué)著太史慈那般夸張無比的比劃,那太史慈一著急,更是拿雙手亂劃,二人這么一鬧,皆是哈哈大笑起來。

  想來亂塵漂泊塵世已久,被那情愛所累,何曾有過這般的暢快舒懷?可這太史慈熱情似火,竟在潛移默化間影響了亂塵,教他淡化了心間的情愁,竟偷得了這半日的閑情。此刻春日已是西斜,江南水氣濕潤,夕陽似那金輪,撒得滿天滿地都是霞光,二人并排坐在溪邊,燃著篝火、吃著烤魚、喝著美酒,春風(fēng)乍暖還寒,將酒香、魚香與漫山四野的芳草香氣盡攪在一處,教人好生的愜意。亂塵喝過一口美酒,說道:“太史兄弟,你這師傅倒也有趣的緊,他知道你的脾性,故而因材施教,傳了你這般接引陰陽水火的神功。有所謂‘萬物自天成,盜者本無心,光陰若逆旅,生死不及情’,這夷人的奇門功法說來真是妙巧,竟與咱們道家無為自成的心法如此吻合。呵呵,想來乾坤萬物,形象雖是萬千,但定理終是如一,豈有不能合轍的道理?我先前尚有漢夷兩分的妄念,可真是落入世俗的窠臼了?!碧反刃Φ溃骸跋壬魰?!再說下去,俺還以為是在和師傅一起喝酒呢?!眮y塵故意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那有什么不好,還省的你萬水千山的跑到滇南去,你可要好好的謝我這個‘師傅’才是。”他這般故作正經(jīng),頗有幾分嚴師的模樣,把太史慈笑得前仰后翻,好一陣才捂著肚子,搡了亂塵一把,道:“先生是先生,師傅是師傅,你可莫要占俺的便宜。”亂塵將頭似個教書先生般搖著,笑道:“豈敢,豈敢?!?p>  二人笑了一陣,太史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問道:“先生,你是不是在滇南見過我家?guī)煾??師傅他老人家可還安好?”亂塵道:“我自長安城南下,到了荊襄地帶,再沿著長江往東行,到得這神亭嶺,路途不過數(shù)千里,卻也走了小半年,又怎會翻山越嶺,去了西南邊陲之地?況且我不通夷語,縱是見得了你家?guī)煾?,也不知如何請教啊?!碧反绕娴溃骸跋壬粫骸娜恕?、一會兒‘夷語’的,與我?guī)煾涤惺裁锤上??先生,莫要與俺打啞謎了,是不是先生這一路上聽得俺師傅在滇南夷人處施符治病,所以與俺來開玩笑了?!眮y塵道:“你的授業(yè)恩師于老前輩乃是我道高人,符箓丹水、濟人布道乃是常事;不過你那夷人師傅也會扶乩畫符、鞭笞百鬼,倒也是巧的很了,”太史慈越聽越糊涂,說道:“什么夷人師傅?俺太史慈從頭到尾只有一個師傅啊,先生可是弄錯了?”亂塵訝道:“那你的‘東巴火風(fēng)水’神功是哪位高人傳你的?”太史慈眉目已擰成一團,道:“先生可是喝醉酒了,什么‘東巴火風(fēng)水’神功,俺聽都沒聽過?!眮y塵追問道:“那你方才引火烘身的是什么功法?”太史慈道:“師傅傳我的內(nèi)功?。“程反仁莻€笨人,師傅傳我的道家內(nèi)功練了十余年,才勉強學(xué)了個三成,便是這三成都囫圇未化,我本家功夫都沒學(xué)到家,還能有其他什么功法?”亂塵這才明白了過來,原來這太史慈用的仍是道家內(nèi)功心法,只不過道家各流各派、俱有秘辛,雖說是大道同歸,但修煉的方法卻是千奇百怪,故而有了功力高下、悟道先后之分,想到此處,亂塵心中嘆道:“還是我自個兒見識短了,總以為通讀天書、又細研了多年,于天下武學(xué)已多少有了些了解,看來還差的太遠了。”

  太史慈見亂塵沉思不言,以為他不信自己,急忙解釋道:“先生,師傅當年授藝時傳了我一門內(nèi)功心法,叫做‘混元一氣功’,他說這門內(nèi)功乃是列子祖師所遺,瀚海無涯、精深無比,俺要全部學(xué)會,須得苦練三十年,至于融匯貫通,可能終一世而不能。說來慚愧,這‘混元一氣功’要心與意混、意與氣混、氣與力混,俺練了十多年,才勉強通了手足太陽、太陰四脈,至于其他的少陽、少陰、陽明、厥陰八脈卻是連門徑都未進得,故而剛開那烘烤衣服的法子難為情的緊,說是武功都不算數(shù),只能算是把戲?!碧反妊哉Z解釋間,亂塵腦中思緒飛轉(zhuǎn),已是明白了這其中的妙詣,心道:“于老前輩貴為天下五奇之首,引領(lǐng)一代武林,果神人也!依太史兄弟所言,這混元一氣功以道為本,體合于心、心聚于神、神混于氣、氣歸于無,混陰陽之力、成混沌之初氣,修身也好、論武也罷,自然是摧枯拉朽、無物不達。哈哈,這功夫于尋常的奇經(jīng)八脈通達方法之外另辟了一條蹊徑,本是極高深晦澀的功夫,倒是太史兄弟有趣的緊,十二正經(jīng)只通了四道,便可想出這般有意思的用途……咦,我既已通了周身血脈,何不助他將這其余的八道正經(jīng)給通了?”他主意已是打定,便打趣說道:“太史兄弟,你我投緣的很,我今兒個喝了你的酒、又吃了你魚,自然不能空手得了你的好處,不然以后江湖上傳聞,‘鼎鼎大名的太史慈太史將軍年少時哪、還被個野小子占過莫大的便宜?!肽愕侥菚r已經(jīng)是個大將軍、大侯爺,怎么能被人亂嚼了舌頭?不成,不成?!碧反茸匀灰裁靼琢藖y塵的玩笑意,接過話道:“先生所言極是。只是俺看你囊中空空,身上也不見得有藏得銀兩的隱秘處,看來先生今日欠俺的這樁便宜還不怎么好還呢。依俺看罷,先生不如將自己賣與了俺,也不消為俺做那漿洗衣物的下人活兒,只消得陪俺吃酒快活便是。當然啦,先生時間金貴,俺就只買你三天,過了三天,便是先生賴著俺,俺也不答應(yīng)?!?p>  亂塵連連的搖頭,故作思考狀,想了一陣,笑道:“兄弟這樁還法倒也不錯。只不過我是個渾人,講究現(xiàn)時債現(xiàn)時還,所謂天有不測風(fēng)云,你這隔夜的買賣我做不來。我倒有個好法子,不過這法子可做不可言?!碧反入p手一攤,裝作無奈的說道:“先生說是如此,便是如此罷?!倍嘶デ浦鴮Ψ揭槐菊?jīng)的模樣,心里頭皆是強壓著笑,只看了一陣,太史慈終是先憋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倒是亂塵笑的文雅些。二人笑了一陣才緩過勁來,亂塵正色道:“太史兄弟,我問你三樁事,你要如實答我,不然我非是幫你,反是害了你?!碧反纫姷脕y塵神色端正,不敢說笑,又猜不出亂塵究竟要做什么,道:“先生請問罷?!眮y塵道:“你這混元一氣功可是不修奇經(jīng)、不通八脈?”

  太史慈點頭道:“不錯。師傅說,咱們這混元一氣功,不通那奇經(jīng)八脈、專攻人體本身的十二臟腑,乃是奇奇為正、以根為學(xué),居人體之正,合陰陽于一,有無窮端的變化?!眮y塵若有所思,說道:“古來丹田氣海歸奇經(jīng),欲練內(nèi)功者,須藏形于身、隱氣于海,這丹田一穴是如何也要練的。奇經(jīng)八脈,說是‘奇’經(jīng),實為‘正’經(jīng),無論道門魔門,丹田不走、萬路難達??赡氵@位師傅卻是另辟蹊徑,從人體本常出發(fā),養(yǎng)十二正經(jīng)以濟奇經(jīng)八脈,有道是‘溝渠’為江、‘湖澤’豈不滿溢?而這十二正經(jīng)雙分陰陽,正印了乾坤二相,乃是天地本能,老子云:‘一生二,二生萬物’,這陰陽一分,金木水火土輪回即出,人體五行、變而無相,故而你能引火攻身而不焚,其實乃是同宗同源而已?!碧反嚷牭竭@里,眼睛陡然一亮,說道:“先生這番話,俺似是聽師傅說過,不過當時年紀太輕,不明白師傅的意思。今天聽先生這么一說,俺這混元一氣功練至大成,這金木水火土均可駕馭了?”亂塵笑了笑,點頭道:“那是自然,眼下你已能‘借火’,但假以時日便可‘遁火’,將來更可至‘馭火’,有道是一路通則萬路通,至于那金木水土四行,又豈有不成之理?”說到這里,亂塵腦中也是想起天書中的諸多理學(xué),感慨道:“其實道法高深無盡,這駕馭之術(shù)亦只是初窺門徑而已。只是人力有限、命壽有時,短短數(shù)十年間,無數(shù)的人來事往,總要被那情愛悲歡所累,又哪里來的緣分去窮究天地?”

  太史慈聽亂塵說得可駕馭五行、乃至更高一階,也不去管他后面所講的何意,只是歡喜,急忙問道:“依先生所言,他日五行皆可駕馭,豈不是可學(xué)那碧游老祖,新鍛了地水風(fēng)火、重開了日月天地?”亂塵聽的一驚,心道:“太史兄弟倒也心大的很,竟要學(xué)那碧游宮的通天老祖,要重新開天辟地!”但他拿眼望那太史慈,只瞧他鐵甲紅盔,雖只是小校的服色,但氣勢卻是一如呂布、孫策等人那般的威風(fēng)英武,端的是豪氣四發(fā),亂塵見得他這副模樣,轉(zhuǎn)念又想:“時值亂世,太史兄弟有心闖將一番事業(yè),自然是心比天高、無畏無懼。呵呵,古來建功立業(yè)者,哪一位不是雄姿勃發(fā)、揮灑蒼穹?亂塵啊亂塵,你以為世間人都如你這般的浪蕩,渾沒個人樣,連半分的志向都沒有么?”念到此處,亂塵神情漸是轉(zhuǎn)悲,嘆了一聲,幽幽說道:“兄弟你好大的志趣……只不過古往今來的豪杰無數(shù),各個都是氣焰萬里,但總歸是受囿于天地、難脫其窠臼,能重開天地的倒是未曾有的。兄弟既然有這股氣勢與念想,將來說不定可成前人所不為,亂塵也就拭目以待了……”他本是勉勵之語,那太史慈聽了卻是連連的搖頭,大聲笑道:“俺太史慈何才何能,敢要去開天辟地?只是俺師傅念這塵世萬生俱苦,總想著天下歸一、人心統(tǒng)安,可苦于天地已成形制、命理亦是無可更改,只得游走于世間,終日里施藥治人,可世人如那沙海,僅憑腳力親為,又要渡到何時?況且凡心已惡,若要向善,難于登天,便是俺師傅醫(yī)術(shù)再高,也只可醫(yī)身卻醫(yī)不得人心……先生既說這混元一氣功可妙至造化,俺師傅精研這樁神功已近百年,等到時機到了,便可再開了天地……”他說到此處,亂塵便已懂了他憐憫師傅辛勞的心思,心中道:“太史兄弟倒也是好一番孝心……可他終究是經(jīng)歷的太少了。自古以來,明君圣人代有迭出,哪一個不想人心思定、乾坤正清?于吉老前輩修為崇高,想來世上已無難事,怕只怕山河易改、人心難變。縱使將來改了天換了地,這時光一長,人心又是不古了。”

  那太史慈生性耿直,亂塵此番作想,頗有悲觀之意,亂塵不想冷了他救人濟世的熱心,便不與他說這般喪氣的話來,岔開話題問道:“太史兄弟,那你師傅也未曾教你盤坐入定之法罷?”太史慈撓了撓頭,說道:“師傅確實不曾教過。當年俺剛拜在師傅門下,也央求過師傅傳俺筑基的盤坐法門,可師傅說世上所有的盤坐法都是繩索,也許能助人聚氣修身,換來的卻是囚身困命,這樁買賣實在是劃不來,所以無論俺如何求他,他老人家也不肯教。”亂塵雖未見過于吉,但聽這太史慈三言兩語的講來,越來越覺得這于吉有趣的緊,不由得笑道:“兄弟,不是令師不肯教,而是他便是想教也沒得教。”太史慈不解其意,詫道:“先生這是何意?”亂塵解釋道:“常人盤坐靜修,鍛的是奇經(jīng)八脈,有所謂養(yǎng)精蓄元,內(nèi)守丹田、外放真氣,這是尋常的武學(xué)之道。可你這混元一氣功卻不修那奇經(jīng)八脈,只攻十二正經(jīng),乃是從本源出發(fā),為無為之事、樂恬淡之能,從欲快志于虛無之守,故與天其壽、與地其窮?!碧反热允遣唤馄湟猓穯柕溃骸跋壬v大道理了,俺是個糊涂人,聽不明白先生說的話?!眮y塵微笑道:“你這混元一氣功練到最后,已與那天地同壽同體了,還需分什么人、天、物、事之別,花大把的精力去練一個肉體凡胎?”亂塵這么一說,太史慈豁然醒悟了過來,笑著大嚷道:“俺明白了!俺明白了!先生與師傅的意思是,盤坐為小道,混元為大道。就比如有一大缸美酒和一小壺濁酒讓俺選,俺肯定要選那大缸的美酒是罷?嘿嘿,師傅他老人家待俺可真好?!彼较朐绞歉吲d,盡是連翻了好幾個筋斗,亂塵亦是喜歡他這般的率性而為,待得他消停了些,方是繼續(xù)說道:“最后一件事,你練功是否已逾十年?”亂塵頓了一頓,又是說道:“此事至關(guān)重要,你須得如實答我,如若不然,將是萬劫不復(fù)之地?!碧反纫妬y塵問的莊重,不敢怠慢,想了好一陣才說道:“俺六歲時遇到師傅,前三年師傅只教俺做他搗藥配方的童子,閑暇時也教俺讀過一些醫(yī)術(shù)與道學(xué)典籍,可俺是個大老粗,又怎會學(xué)得進去?只顧著終日里出去調(diào)皮惹事,師傅的醫(yī)術(shù)道學(xué),一分都沒學(xué)到。待得九歲時,師傅見俺志趣不在醫(yī)道,便傳了俺這混元一氣功,另外又傳了外門武功的總綱。俺只有總綱,卻沒有具體招式的形制,所以到現(xiàn)在武功都不上不下,與那庸人打架或許能贏得幾把,可遇上先生這樣的大高手,卻是如何也不成了。”亂塵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武學(xué)者,一內(nèi)一外,以內(nèi)為基、以外為演,在精不在多,令師乃是大宗師,這因材施教故而是錯不了的。”太史慈又說道:“俺記得那一日乃是清明節(jié)氣,師傅于家父墳前授藝,俺如今已是年滿十九,這樣一算,已是有了十年了罷?”亂塵心中思索道:“清明時節(jié)……往年清明之時,常山上冰雪未融、春草未發(fā),可如今這江南之地已是桃紅柳綠、一派春光,且是這幾日我逾走逾是覺得溫暖,隱隱然有那溫?zé)嶂?,怕是已到了端午前后罷?而且太史慈兄弟前三年雖是未學(xué)武功,但追隨賢師,總有潛移默化之功,這十年之限他應(yīng)是過了?!眮y塵腦中既是消了顧慮,便說道:“我先前見兄弟展現(xiàn)絕學(xué),但見得你天庭飽滿、精氣外溢,非得十年寒暑之功不能如此,但事關(guān)重大,當?shù)糜写艘粏枴!碧反鹊溃骸跋壬鷨栐?,不敢說假?!眮y塵道:“既是如此,你且閉眼平躺于地。”

  太史慈雖然到現(xiàn)在都不明白亂塵所問所為,但他素來仰敬亂塵,亂塵既是如此說了,他當即依言而行。亂塵見他已是躺好,當下寧心專神,將周身內(nèi)力齊匯于丹田氣海,一混之后便是雙分,須臾的工夫,他雙手虎口間已是純陽與純陰兩樁截然不同的內(nèi)力。他此時面對太史慈顱頂盤膝而坐,雙掌一左一右按在太史慈左右太陽穴上?,F(xiàn)時亂塵的內(nèi)力雄極渾極,天下間已無第二人可與之相比,他此刻兩手間的又是純陰與純陽的真氣,饒是那太史慈內(nèi)力不俗,可初接這陰陽二氣,身子遽然猛顫,猶如被電擊了一般。他雖是明白亂塵絕無加害之心,亦是想咬牙強忍住這般苦痛,可左臉如那烈火灼燒、右臉又似那冰河寒凍,這一熱一寒交相而沖,瞬時間已匯至頂門。想這陰陽二氣乃是亂塵畢身之功,二者在太史慈顱內(nèi)沖抵戰(zhàn)殺,有如那龍蛟互纏,如此劇痛,甚于那刀劍槍傷百千之倍,太史慈又能如何忍得?他口中不住的狂叫,雙手下意識的來撕自己頭顱,恨不得在自己顱頂開個蓋來,好讓那陰陽二氣沖脫而出。

  可他雙手未至顱頂,卻聽亂塵緩緩說道:“物有陰陽,陰陽有太少之分。兄弟生性質(zhì)樸,眼中常是對錯之分,故而你練這混元一氣功只能通那太陽、太陰,而不得旁沖那厥陰、少陽、陽明諸路。我現(xiàn)在所為者,乃是引我自身陰陽之力,在你體中并分一十二路,以那牽引之勢,帶著你自身的內(nèi)力游走三個周天。三周之后,你十二正經(jīng)便可俱通,你也不消再候那三十載光陰,今時今日便可與天下英豪爭雄了。不過萬事萬物,不可強求,兄弟若覺難受異常,便是時機未至、神功難成,與那天數(shù)定命所沖,此間分度,兄弟自己把握?!碧反入m是痛苦難當,但也聽得明白——此下乃是亂塵自損內(nèi)力,做那引渡之功,好助自己通了十二正經(jīng)、提前三十年練成那混元一氣功,他心中大是感激,遂是強咬著牙,將意欲撓頭的雙手縮了回去。亂塵見他雙手收回,掌間的內(nèi)力又催,直疼得太史慈齜牙咧嘴。亂塵見太史慈已是忍住了這般痛楚,稍是寬了心,十指隨心一錯,有如操縱無形的繩索一般,將那陰陽二氣在太史慈頂門陡然拆分。這拆分陰陽二氣乃是須臾之間,又是拆為一十二道,此間疼痛,猶如十二把快刀齊撕一般,可真是疼煞了太史慈??商反仁冀K雙眼緊閉,牙齒將嘴唇都咬出血來,身子卻仍是一動也是不動,此時此刻他腦中所想的,無非是——欲成大事者,須得忍那常人所不能忍,俺既有揚名立萬的宏愿,若這點苦都受不了,還逞什么英雄?俺要是現(xiàn)在教先生松手,這可是將俺一生的前程盡是棄了!

  亂塵見他臉色如石,心中不舍之余更起了愧疚后悔的心意,可太史慈強意如此,自己若是中途收手,豈不是拂了人家興意?他只這么一猶豫,掌中引領(lǐng)太史慈自身內(nèi)力游走十二正經(jīng)的力道便陡然齊跳,其中兩路已是到了太史慈左手的食指間,此處乃是手陽明大腸經(jīng)、手太陰肺經(jīng)兩路的交匯處,兩股真氣不及避讓,砰然一撞,炸得太史慈頓時失了左手知覺不提,真氣更是從食指內(nèi)里沖破了皮膚,化成一條血箭激到篝火上,呲呲的騰起白煙來。亂塵忙是屏住了心神,理順了那一十二道內(nèi)力,便在此時,那血箭激起的白焰已是被篝火引燃,在他眼前閃出一團焰火鳴放時的白光,旋即便消了,他腦中陡然靈光一現(xiàn),已是有了方法,只是這樁方法陡然而成,他不敢貿(mào)然施為,便一邊施功一邊靜思,待自己理順了思路,確信此法百益而無一害之后,方是對那太史慈說道:“太史兄弟,水可乘風(fēng)鼓舟、舟亦能以槳渡水,如此二力同使,便可順風(fēng)渡水、事半功倍。眼下我已為水,還需得你自己為槳。”太史慈強忍著劇痛,好不容易從牙齒間擠出話來:“先生……您說……俺……俺照做……”亂塵道:“你可記得先前引火去濕烘身之法?”太史慈道:“記……記得……”亂塵道:“你既可控那烈火,我這一十二道真氣便亦如那烈火。只不過烈火有形無制、我這真氣卻無形有制,但無論形制如何,既在你體中,便當客隨主便,豈能反客為主?”亂塵這么一提點,太史慈于這混元功的練氣之道豁然貫通,當下屏息凝神,心中默念師傅所傳的混元口訣,將體內(nèi)眾氣匯成一道,既不分陰陽、亦不分正反,只是攪擾成一片混沌,隨著亂塵輸入體內(nèi)的真氣游走于十二正經(jīng)的脈絡(luò)間。

  亂塵眼觀八方,只察他氣息平復(fù)、神色轉(zhuǎn)常,當下催壓力道,來助他沖竅破關(guān)。那太史慈平躺于地,靈臺清明之間,直覺顱頂之內(nèi),有一十二個亦暖亦熱、似水又非火的氣團,分從十二經(jīng)脈的起點處轟然而下。這十二道氣團似那瀑布下沖,不過片刻之間,已是連沖數(shù)十處穴道。便是自己先前如何也不能突闖過的難點處,也只是如那海浪撞石般稍稍受阻,氣團往后稍是翻騰,已是后力挾著前力再度撞來。這般洶洶之勢,那關(guān)竅再難再堵,又可攔得?不過一炷香時分,一十二道氣團已是在他體內(nèi)走了一個周天,重回于頭頂腦顱之內(nèi)。亂塵也不候他休息,雙掌勁力不減,又來轟他第二周天。因那太史慈周身筋脈已通,故而此次真氣在他體內(nèi)如那漲潮的洪水般越行越快,但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五臟內(nèi)腑都被都被顛轉(zhuǎn)翻騰了過來,這一時,他又聽得亂塵緩緩說道:“……大用外腓,真體內(nèi)充。反虛入渾,積健為雄。具備萬物,橫絕太空?;幕挠驮疲攘乳L風(fēng)。超以象外,得其環(huán)中。持之非強,來之無窮……”

  亂塵所講的,未載之于天書、未成之于道藏,乃是他窮極于大道前的知見障已久,今日卻是觸類旁通,雖未得這“混元一氣功”的只字口訣,只從這混元二字便明心見性,跳脫了那虛妄分別之障,既無論正奇、又不分陰陽,終有這雄渾無比的心訣來。而太史慈終究修為根淺,難解其中的奧理妙詣,但聽在耳中,與自己的混元一氣功互相彌合,亦是受了極大的益處。如此一來,他體內(nèi)積淤之氣轉(zhuǎn)而成精血,臟腑間的翻騰感亦是逐漸消失。這第二周天不多時便已走完,他只覺身體說不出的輕盈,內(nèi)心不住的感激亂塵,又覺得自己無端得了亂塵親傳天書的神功心法,便起了將“混元一氣功”心法和盤托出之意,他倒也不吝私,張口便將那心法全數(shù)道來:“太始形始,太素質(zhì)始,氣形質(zhì)具化渾淪,萬物混沌未相離。易無形埒,易變而九變,無窮亦無究;以至入五行,入水不溺,入火不熱,入金不迷,入木不分,入土不陷。乃復(fù)變而為一,至人潛行不空,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栗……”這混元一氣功口訣并不如何冗長,只不過短短千余字,他片刻便已說完,待要再說第二遍,卻覺體內(nèi)真氣稍是一岔,旋即又被亂塵引領(lǐng)的內(nèi)力拉了回來,他終是明白自己不能如亂塵那般分心二用,只得潛心運功,這樁口訣便無法復(fù)述下去了??蓙y塵天資卓絕,只這一遍,已是全然記住,他并不知這是混元一氣功的心法口訣,只以為是那太史慈如自己一般有感而發(fā),乍聽之下便覺得深有妙詣,腦中自然而然的照著此法歸元調(diào)息。

  亂塵如今筋脈俱通,精氣早已歸一,缺的便是這化一為混沌、混沌再為一的轉(zhuǎn)圜之法。眼下既得心法,只覺自己身體與天地萬物緩緩融于一體,再無人我物事之分,而原先輸入太史慈體內(nèi)的真氣已是如春雨化物般緩緩收回自己體內(nèi),上與那乾天相攏、下與那坤地相接,無始亦無終、無起亦無滅。這一時,那太史慈三周天已是走完,暢然舒了一口長氣,已是從地上坐起身來,在亂塵肩膀上輕輕一拍,大笑道:“謝謝先生啦!”他這么一拍,自然是拍斷了亂塵的修行。亂塵稍稍一驚,從那片先天一炁中陡然醒轉(zhuǎn)。其實只消再候得一個時辰,待得亂塵徜徉于太虛而明晰于道理,他腦中的諸般情欲、妄念便可消了,但事機天定,今日因亂塵與太史慈皆是善念助人,反是各與了對方一場大造化,此為善緣;但太史慈陡然坐起,令亂塵功虧一簣亦也是昭命淵藪,不可強求。

  幸在亂塵只耽于情念,于這些勝敗成非并不懊惱,睜開眼來,長舒了一口氣,笑道:“不謝不謝!我吃了你的酒肉,這下可是還清了罷?”太史慈哈哈答道:“那是那是!先生大恩大德,俺要是再抓先生去那陪說陪笑的奴仆,可也是太不講道理了!”二人新得神功,本是極喜,此刻又是互相逗趣起來,更是無拘無束,那太史慈伸了一個懶腰,說道:“既然先生是抓不成了,俺就去抓那孫策。嘿嘿,先前俺打他不過,現(xiàn)在得了先生的神助,俺可有十足的把握了。”亂塵聽他說起孫策,亦是想起自己在山腳下與孫策等人的諸多誤會,只覺那孫策勝人而不恃強,不由替那孫策說話道:“兄弟可莫要太是貪心了,我只是助你通了十二正經(jīng),要至于神功大成,還得你花好一番苦功。況且那孫將軍先前勝你而不擒你,你現(xiàn)在武功稍有長進便要去擒他,可不要欺人不成反被欺。嘿嘿,到時候若是請我?guī)兔?,可不是這一壺酒、一頓肉便能請的動啦!”太史慈聽亂塵說的風(fēng)趣,本身又對那孫策頗有親近之意,又怎會真的去捉拿孫策?他推搡了亂塵一把,故意扯皮道:“先生這可是瞧不起俺啦!要說打架,俺就打不過三個人,其他管他什么英雄狗熊,俺太史慈怎會輸了?便是一兩場打不過,待俺回去琢磨個幾天,再把武功練一練,不還是能打他個媽媽叫???”太史慈這番話近乎無賴,聽得亂塵噗的一下將酒都噴了出來,亂塵知道太史慈并非是那般目空一切的妄人,便順著這個茬兒戲言道:“太史兄弟這般了不起,我之前話語不敬,這就向你道歉啦?!闭f著,彎腰向太史慈微微一躬,可算是做足了模樣。

  太史慈與亂塵相處不過半日,初時還因敬重于他有所拘束,眼下他與亂塵相談甚歡、頗是合著對方的性子,不免有些恣意了起來,他也不伸手來扶亂塵,待受了亂塵躬腰之禮后,更是搖頭晃腦的說道:“嘿嘿,先生如此敬俺,俺若攔了,豈不是壞了先生興致?”亂塵大笑道:“正是!正是!”太史慈又道:“那先生還不問俺?”亂塵訝道:“問你什么?”太史慈道:“問俺打不過哪三個人???”

  亂塵存心逗他,連連的搖頭,說道:“不用問,不用問?!碧反鹊溃骸霸趺淳筒挥脝柫??”亂塵好不容易板緊了臉,裝作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當今武林,天下第一乃是兄弟的師傅,這是不用再爭的啦。兄弟乃是令師的親傳弟子,多年前便是江湖上前十名的好手,如今已通了混元神功的妙道,天下第二這個位子,非是兄弟莫屬了。你都天下第二了,哪里還有他人打的過你?依我看來,是兄弟高看天下英雄,故而謙虛的緊,這才捏造了另外兩個人,多少給天下英豪一點面子?!碧反葴啗]想到亂塵比自己還要無賴,他本是想說這三個人乃是其師于吉、亂塵本人以及亂塵師傅左慈的,但被亂塵這么一逗,哪里還能說出話來?他只顧著笑,連肚子都笑得疼了,亂塵瞧見他這副囧樣,仍是不依不撓,追問道:“可是我說錯了?若是我說錯了,兄弟你盡管提?!碧反群貌蝗菀讖难揽p間擠出四個字來:“錯啦!……錯啦……”話還未說完,便被亂塵搶話道:“啊呀,確實錯了。全天下的英雄加起來如何能算兩個?依我看,只能算半個,至于那另一個半,便是兄弟的老娘以及一眾家親了?!碧反劝×艘宦?,想了一陣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亂塵說的是自家的老娘與長輩打他,他必定不敢還手這個梗,笑的更是歡樂。這一次,他直是在地上打滾,一個不注意,竟是翻到那溪水中去了,亂塵伸手來拉他,他以為亂塵還要再是說笑,索性躺在水中耍賴,口中不住更是的求饒道:“先生莫要說啦,俺說不過你,也打不過你,饒了俺罷!”他模樣極是狼狽,亂塵終是憋不住,噗嗤一下,將鼻涕笑了出來不提,腳下一滑,也落入了溪水中。這么一鬧,兩個人身上都是濕個精透,渾如那鄉(xiāng)野間的頑劣小子,哪里還有名家高手的氣象?不過二人卻是頗覺暢快開懷,于那水中對飲大笑,倒另有一番豪爽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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