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似箭,秋去了冬來、冬盡了又是春來,匆匆之間,亂塵與紫煙的傷也漸漸的好了,只是紫煙似是落下了寒疾,一日日的咳嗽,亂塵幾番與司馬徽詢問,司馬徽總開些止咳的方子與紫煙吃了,雖是不見好轉(zhuǎn),但也不算如何的嚴(yán)重。此間乃是司馬徽的清修地,那諸葛亮與龐統(tǒng)早已下山去了,平日里眾人生活亦有諸多的不便,亂塵屈指算來已是有了小半年,遂領(lǐng)了張寧與紫煙告辭。一直以來,司馬徽生怕亂塵傷心,不肯將實情與亂塵說了,此刻他們要走,他便留了書信,用蠟油封了,交代亂塵,將來若有變故、方可拆看此信。亂塵以為里面是什么天命讖言,他對這些東西早已倦了,便收在懷中,緩緩的與張寧二人離了司馬徽。
三人下山走了數(shù)里,張寧與亂塵相問去往何處,亂塵又來問那紫煙,紫煙卻說郭嘉曾言亂塵的斬仙飛刀佚落在當(dāng)陽,她也沒什么其他的愿望,便只想物歸原主,見一見這寶物的風(fēng)采。亂塵與張寧心思細(xì)膩,都知道紫煙不過說辭而已,時到今日,三人對這滾滾紅塵都已大倦,天下闊大、往哪兒走都是一般的模樣,索性往南走了三十里,到得一處名喚長坂坡的曠處,此處依山伴水、花草芬芳,又皆人跡罕至,便在此結(jié)廬為伴。亂塵開墾荒地、種植莊稼,張寧采摘野果、捕食肥魚,紫煙便在家織桑為布,三個人,既不似夫妻、又不似兄妹,便這般平平淡淡、甜甜暖暖的過著日子。
這一日清晨,亂塵獨睡在西側(cè)偏房,窗外大雪紛飛、簌簌而下。有三兩只燕子在屋檐下新筑的草巢里咕咕的叫著,他又側(cè)耳聽了隔壁屋中張寧、紫煙的呼吸聲平平緩緩,心中一片淡然。這么些年人世沉浮、情愛掙扎,他終是過上了這般自由自在的生活。這兩年,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雖是過得清淡,但張寧、紫煙俱是心靈手巧,曉得他愛酒、親手釀了好幾大壇子果酒,每至晚間,總要與亂塵斟滿了一兩碗。至于南斗當(dāng)年贈與亂塵的玉壺,雖然美酒不斷、又能增補(bǔ)內(nèi)力,但亂塵已是歸隱山林,如何要得此物?便是這酒再奇再香,可及得上二女親手釀造的甘甜?
亂塵閉著眼睛,聽著窗外呼嘯的風(fēng)雪聲、聽著屋檐下燕子的呢喃聲,又淺淺睡了去。夢至酣甜處,卻見紫煙抓住自己的手、正搖著自己,張寧雖也是面帶微笑、但眉間隱約帶著憂色。只聽得紫煙笑著說道:“師父,你可醒了。有人來看咱們了?!眮y塵坐起身來,伸手撫著紫煙柔柔的長發(fā),笑道:“傻徒兒,外面天寒地凍的,這里又是個偏僻地,怎么會有人前來?”客廳里有人聽得他們說話,高聲說道:“曹兄,你藏在此處,可真是讓我找得辛苦?!眮y塵聽這聲音耳熟,腦中飛轉(zhuǎn)過一個人的名字,頓時起了警覺,抬頭去看張寧,但見張寧眉頭更皺,朱唇微啟,低低說道:“正是司馬懿?!眮y塵不修武學(xué)已久,武功卻未荒廢,連忙從床上站了起來,一個箭步、堵在了小室門口,更將張寧、紫煙二女護(hù)在身后,但見客廳里坐著的,正是司馬懿與卑彌呼。想他二人詭計多端,能這樣大模大樣的坐在此處,四周定然被倭人軍隊里里外外的包圍了,他自己死了倒是不怕、唯獨放心不下張寧與紫煙,又見張寧頭兒輕搖,他明白張寧此生再不愿動手的意思,與司馬懿橫眉怒道:“你來這里做什么?”
司馬懿與卑彌呼雙雙自桌間站起,對著亂塵拱手抱拳道:“曹兄,冒昧拜見,還望海涵。”那卑彌呼更是說道:“曹大哥,咱們怕是十六年都未見過面了罷?你還是這般的英俊瀟灑呢?!彼苏f話平和,全沒有當(dāng)年的那般戾氣,亂塵心中暗暗稱奇,卻不敢放松了警惕,仍攔在門口,生怕他們藏有毒計、暴起發(fā)難,將玄黑骨劍持在手中,朗聲說道:“我與你們雖是故人,卻也沒什么交情。如今我已歸隱山田,你們還來尋我做什么?”司馬懿頭顱輕搖,口中卻是賀喜道:“曹兄,我見你這劍上灰塵遍布,想來在許都尋到了劍后也沒再用過,曹兄殺心褪盡、道心已成,可喜可賀!”亂塵怒道:“司馬懿,你我并無交情,為何與我稱兄道弟,你到底因何而來?”司馬懿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想不到過了這么多年,你還如此的怨恨我?!眮y塵聽不明白他的意思,正迷茫間,聽得那卑彌呼幽幽說道:“曹大哥,當(dāng)年我們貪妄俱在、確實做了不少壞事,好生的對不住?!眮y塵越聽越是糊涂,問道:“你們究竟要做什么?”
司馬懿微笑道:“什么都不做,只是故友多年未見,想與你見上一面,順便與你道別?!弊蠠煷饲耙苍爜y塵和張寧說過以前的舊事,這才明白眼前的二人是大惡人,瞪著眼睛、翹著嘴唇,說道:“哼,你們算什么故友,又道什么別?”司馬懿道:“便是不與曹兄道別,也掛念你這個傻丫頭呀?!弊蠠熞傻溃骸澳恪阏J(rèn)識我?”司馬懿輕嘆了一口氣,自言道:“果然是我作惡太多,只能以面具覆面度日,如今我以真面目相見故人,仍引得你們?nèi)绱藬骋暋!眮y塵已是瞧出了端倪,想了一會兒,大驚道:“你……難道你是……”司馬懿點了點頭,著手在臉上一抹,正是那郭嘉的模樣,再將嗓音改了,笑道:“曹兄,你不識得我了?”但聽叮的一聲,亂塵驚得手上的玄黑骨劍都拿捏不住、落在地上,司馬懿笑道:“曹兄道心大成,心劍已然合一,這劍用與不用,都沒什么分別。”亂塵訝道:“你……怎么是你?”司馬懿笑道:“郭嘉即司馬懿,司馬懿即郭嘉。哈哈,想不到我這易容功夫還算學(xué)的到家,這一十年里,非但你大哥他們沒認(rèn)出來,連你也沒看得穿?!弊蠠熥孕∮晒螕狃B(yǎng)長大,又見他寬厚仁慈,再不信他是惡人,撲上前來、拉住了司馬懿的手,笑著說道:“郭叔叔,你玩什么花樣?竟連煙兒也是嚇著了?!彼抉R懿輕輕拍了拍紫煙的肩膀,目光之中滿是慈愛:“煙兒,聽說你在永始臺上受了重傷,現(xiàn)今這般模樣,已是好了罷?”紫煙雖已十六歲、是個大姑娘了,但玩心不減、與他撒著嬌道:“好多了。哼,這都快兩年了,都不來看我。”司馬懿道:“不是不想看你,一來我河北戰(zhàn)事緊急,二來你們藏在這窮鄉(xiāng)僻壤里,我找了許久、才是找到此處?!眮y塵奇道:“我們住在這里,沒一個人知道,你怎么找得到的?”司馬懿道:“我多少也會些測算之術(shù),算得你們在這當(dāng)陽境內(nèi)。不過當(dāng)陽百里,也是一個大縣,我找了兩個月,方是遇到了我的兩位師兄,與他們一夜長談,知道你們在此處定居,這便尋你們來了?!?p> 亂塵越聽越奇,心道:“司馬懿的師兄,除了已經(jīng)過世的管輅、石廣元,便是師叔在他叛出師門后方收的諸葛亮、龐統(tǒng)兩位師弟。想來師叔嚴(yán)令,要兩位師弟肩負(fù)天下大任、畢其一生都要與司馬懿阻撓抗衡……怎么他們師兄弟見了,卻能長談一夜,更告知我們藏在此處?司馬懿素來奸詐,會不會是易容成郭嘉,前來誆騙我們?”他頗不放心,又拿眼將司馬懿、卑彌呼二人仔細(xì)查看,但見二人容貌一如從前,但氣質(zhì)周正平和,全無當(dāng)年的戾狠之氣,須知偽裝成一個人不算太難,但要是從氣質(zhì)根本上都變得一模一樣,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亂塵心中又是想道:“若司馬懿當(dāng)真是郭嘉,這些年如何要幫我大哥,為何又要如此的幫我們?而那卑彌呼怎么也是變了性子,難道一起隨他其惡從善了?”
司馬懿瞧出了亂塵心頭的想法,悠悠說道:“當(dāng)年我們二人貪戀天書中的高超武學(xué),欲想全然學(xué)會了力壓群雄、一統(tǒng)天下,卻怎料天書奇妙無比,潛移默化間竟然化掉了我們心中的戾氣,更神奇的事,我們白天修習(xí)益深,夜間內(nèi)力便加倍的流逝,到得今日,我與明瑤的內(nèi)力已是盡失?!彼q恐亂塵不信,拉住了卑彌呼的手,交在亂塵掌間,亂塵著手輕輕一探,便覺對方經(jīng)脈間空空如也,確實沒有半點的內(nèi)力真氣,不由與他二人惋惜道:“數(shù)十年寒暑之功盡數(shù)失了,確實可惜?!北皬浐粜Φ溃骸坝惺裁纯上В咳舨皇俏涔ΡM失,我們?nèi)绾文芡V箽I(yè)、迷途知返?上天有好生之德,冥冥中助我二人脫了苦海,我們謝都來不及,怎么還能怨天尤人……曹大哥,我真要謝謝你,若不是你的天書,我這些年也不會與他過得如此心寧安泰。”司馬徽輕輕撫摸著卑彌呼的手兒,與亂塵說道:“當(dāng)年我也是憤恨惱怒,故而穿了你的肌肉骨骼,想要在陰山地牢里將你慢慢的折磨了。幸在后來在天書的潛移默化中滌了惡念,這才沒傷了你,慚愧、慚愧。”亂塵聽他二人字字誠懇,這才放下戒心,走近司馬懿身前,與他交手相握,說道:“老朋友,別來無恙?!?p> 司馬懿臉上泛起苦笑,說道:“我是沒有什么問題,‘郭嘉’卻是大大的有恙……這一次來,我便是來與你們告別的?!眮y塵心想司馬懿身上的謎題太多,一時半會也是說不盡,便請他們在廳中坐了,又親自煮了茶,與他們暖暖身子。這件草廬的客廳,雖說是廳、卻是寒酸的很,腳下泥地、正中獨有一張四方的竹桌,桌旁只有三張長條椅子,亂塵先請司馬懿、卑彌呼一人分坐一椅,又著張寧紫煙在一張長椅上坐了,自己卻是站在一旁,微微笑道:“老朋友,我是叫你郭兄好、還是叫你司馬師兄好?”司馬懿笑道:“想來你還是與我‘郭嘉’的身份熟識些,你還是喚我郭兄罷?!弊蠠煵逖缘溃弧斑€有我呢,我只認(rèn)得你郭叔叔,可不認(rèn)識什么司馬師叔?!彼抉R懿道:“是是是,可是我這樁面容近日將死,再也用不得了,日后你再見了我、卻不識得我的真容咋辦?”紫煙吐著舌頭、扮了個鬼臉,嘻嘻笑道:“呸呸呸,不許郭叔叔說這些喪氣話。咱們都要活得好好的?!彼抉R懿點頭道:“煙兒說得不錯,咱們都要好好的。”
亂塵心頭間滿是疑問,司馬懿自長安城說起,將當(dāng)年在長安如何卑彌呼合謀毀了西涼軍,如何與左賢王等人勾結(jié)陷害呂布王允,如何被劉備算計水淹了下邳、又害得呂布、貂蟬二人自盡,其后在徐州城如何與陶謙謀劃侵吞漢土、如何又被劉備黑吃黑算計了、如何將三萬倭人軍隊盡數(shù)折在曹操大軍手上,其后如何在彭城郊外遇到亂塵、如何得了六卷天書偷習(xí)、又如何將亂塵送到陰山地牢內(nèi)囚禁,其間不管多齷齪多誅心的惡事都原原本本的與亂塵說了,亂塵聽了直是連連的搖頭,紫煙想起當(dāng)年父母所受的樁樁苦楚都呈現(xiàn)在眼前,對司馬懿恨得是咬牙切齒,伸手欲要將他們暴打了,卻見司馬懿、卑彌呼二人神態(tài)平和、臉上滿是愧意,又想起這些年來的養(yǎng)育之恩,高揚(yáng)的手怎么也打不下去。待得司馬懿將這其間的樁樁種種說完,已是午時正午。亂塵心下惘然,不知是恨還是喜,只覺世態(tài)炎涼、人心險惡,竟能如此。張寧長長吁了一口氣,悵然說道:“是惡是善,都已是過去了……曹郎,我與你在徐州犯下的罪過,可比他們少了?如今我們既能這般好好的活著,便是上天眷顧,緣何不肯原諒了他們?”亂塵如大夢初醒,說道:“寧兒,你倒點醒了我。昔事種種,盡已歸去;未來漫遠(yuǎn),方是前程?!睆垖廃c了點頭,見司馬懿欲言又止,拉了紫煙,說道:“紫煙妹妹,咱們倆一起下廚,與他們做三兩個小菜?!弊蠠煵幻靼讖垖幍挠靡猓絿佒煲阍趤y塵身邊,亂塵勸道:“我與你郭叔叔再說些戰(zhàn)事的閑話,想來你也不喜歡聽,還是陪寧兒一起下廚?!彼娮蠠熡仁遣黄?,更扮個鬼臉、捂著肚子,說道:“你再不去,我可餓壞了?!弊蠠煿瘟艘幌聛y塵的鼻尖,笑道:“知道啦?!边@才笑嘻嘻的去了后廚。
紫煙前腳剛走,司馬懿便哈哈笑道:“誰能想到一代奇?zhèn)b曹亂塵竟能這般的調(diào)皮?哈哈,曹兄這幾年,過得越來越有煙火氣,也更像個‘人’了?!眮y塵微笑道:“郭兄說笑了。郭兄,你雖然失了內(nèi)力,但我觀你身體康泰、并無病痛,奈何卻要舍了‘郭嘉’的皮相?”司馬懿臉色轉(zhuǎn)悲,低聲說道:“我命中注定要與你大哥統(tǒng)一北方,現(xiàn)今河北已定,我若再留在他身邊幫他,豈不是助了得了天下?”亂塵奇道:“我大哥文韜武略、志向高遠(yuǎn),若是由他一統(tǒng)了天下,教耕者有其田、民者有恒產(chǎn),到那時兵戈止息、百姓安泰,又有什么不好?”司馬懿搖了搖頭,望向窗外雪景,但見白茫茫一片,他們早上來的腳印已被大雪深深的覆蓋。他遠(yuǎn)眺雪景良久,直看得兩眼昏昏,才是轉(zhuǎn)過頭來,幽幽說道:“權(quán)能救人,更能腐人、害人。這些年你大哥兵士越來越多、地盤越來越大,野心也越來越大……曹兄,你可知他平定河北之后、屠了多少無辜之人?我身為軍師,一再的勸說于他,他總怪我婆婆媽媽、婦人之仁,得土之后,便是施以嚴(yán)法、課以重稅,百姓雖得其所,卻為屯田所縛,難有歡樂自得之時。若當(dāng)真教你大哥成就霸業(yè)、做了皇帝,這天下間酷吏遍布,多少人頭滾滾?”亂塵被他說得悵然,一時無語,司馬懿又道:“天下將是三分,此為天道,我原不能與常人講了,但你天命在身,更是引命、執(zhí)命、破命之人,故而我不得不與你說了?!眮y塵笑道:“我都隱世不出了,還要管什么天命?”司馬懿搖著頭道:“曹兄此言差矣,凡間種種、皆由天定。你我走到如今,哪一步不是算計來、爭奪去,可什么時候掙脫了?漢室氣數(shù)已盡,天下三分,百年前已是定下來的,你也好、我也好、你大哥也好,誰也更改不了?!彼D了一頓,說道:“這天下有霸道、有仁道、有王道,神器更易,便是要天下人睹一睹三道的優(yōu)劣,看看誰終能得了天下?!眮y塵沉吟道:“對善者以善和之,惡而輕懲,是為仁道;對惡者以惡制之,善而不褒,是為霸道;王道卻是如何說法?”司馬懿道:“對民者以地困之、對官者以力導(dǎo)之、對才者以利誘之,是為王道?!眮y塵若有所思:“我大哥行法嚴(yán)峻、姿態(tài)威嚴(yán),是為霸道。不知仁道與王道是哪兩位英雄?”司馬懿道:“仁道劉備、王道孫權(quán)?!眮y塵不識得孫權(quán),但聽劉備是那仁道,哪里肯信?
司馬懿見他不信,鄭重說道:“劉備其人,虛偽狡詐、野心又大,便是當(dāng)年的我、也敗在他手上。但人品是人品,治國卻無品相之分。這些年,他自認(rèn)為皇親國戚,南征北討,與天下民眾減稅賦田,我們說他假仁也好、假意也罷,他畢竟身體力行了這么多年,與天下百姓有功。曹兄,試想我惡念不除,一輩子都在假裝好人,天天是忠、孝、悌、寬、恕,可比登天還難?霸者殺人、仁者愛人,殺人尚可狠心,愛人卻是千難萬難。劉備既以仁道安身立命,便要一輩子帶著這張面具,如若不然,第一個殺了他的便是你二師兄趙云,至于諸葛亮、龐統(tǒng)兩位小師弟也不會饒了他?!?p> 亂塵奇道:“趙師哥他竟隨了劉備?”司馬懿點頭道:“正是。自從公孫瓚敗亡,趙兄便委身劉備掌下,這些年隨著劉備東躲XZ、無一處起家的地方,也是過得艱難?!眮y塵道:“二師哥知不知道下邳劉備所作的惡行?”司馬懿笑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可記得當(dāng)年下邳城下,張遼、臧霸這一干下邳降將跟隨你大哥多年,非但不肯殺曹公、反而舍命保他,所為何求?是為天下!天下廣大、千萬萬人,但每一個人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們有感情、有思想、有悲歡、有痛苦、有害怕,怎能如野草一般容人割了、容火燒了?趙云也好、張遼也罷,他們心有大志,要的是天下安定,他們的心才能安定,個人榮辱仇恨,又能如何?曹兄,你可不會忘了你家大師哥呂布罷?以前我瞧不起他,只覺得他是個不知輕重的莽漢,如今卻是越來越敬重他。想得當(dāng)年意氣奮發(fā),卻命殞下邳,他入世十余年,為天下人灑血斷頭,天下人又如何待他?此乃真英雄!”
司馬懿說得激昂,亂塵聽得亦是目中含淚,點頭道:“當(dāng)年大師哥曾與我說過;‘方今大亂、天子年少,安天下已不可能,取天下卻可能。而取天下之道,則在于雄霸。雄霸所至,士才畢集、兵馬畏聚,上有霸主能臣、下有精兵強(qiáng)將,天下自是可取。待得天下大定,歸權(quán)與帝,勸他懲奸除惡、課已禮法,人間何愁不安?’彼時我不懂大師哥說的深意,如今想來真是宏大無比,可惜可憐,我大師哥壯志未酬、身已先死……”司馬懿勸慰道:“故人已去,何須掛懷?”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卑彌呼忽是笑道:“皇朝霸業(yè),旦夕成空,求來求去,也沒什么大不了。”早年她身為皇子、被部下殺了父王,逃亡中土偶遇亂塵,后來因由亂塵相助復(fù)了國,于是野心大長、想要侵吞漢土,怎料機(jī)關(guān)算盡、在徐州將三萬精銳都損了,她這才一朝看破,其后研讀天書,體泰心寧、向往大虛,到現(xiàn)在權(quán)利富貴、與她已是譬如幻空。
司馬懿道:“權(quán)力二字,古來千萬人爭奪,我等三人能看得輕了,但天下人又能看淡了?人活一世,終歸難以免俗。我既已攪了這渾水,如何能中途而退?”亂塵道:“郭兄既言這副皮囊已是將死,不正是脫了身么?”司馬懿哈哈一陣大笑,笑中依稀帶淚:“天命昭昭,早已將我們縛了,如何能脫得了身?郭嘉雖死,司馬懿卻還活著?!眮y塵不明其意,問道:“郭兄難道也要我趙師哥他們一起相助劉備?”他見司馬懿搖頭,又道:“難道是相助那‘王道’孫權(quán)?”司馬懿道:“我哪里都去不得,仍要留在你大哥帳下,不過一切歸無、從零開始,只求保他三代平安?!彼攘艘豢跓岵?,但覺茶水粗糙苦澀、一如此刻的心意,接著說道:“待得大戰(zhàn)之后,我將以司馬懿的身份投奔于下,從文書小吏做起,以我的能力,想來不到十年便可成了他的股肱之臣。不過早年我臭名在外,他對我定然頗多提防,曹營諸將早就因櫻池水牢一事與我結(jié)怨,這些過節(jié)沒有一兩代人肯定解不了。待得其油盡歸天之時,別無他選,只能要我輔佐儲君,但鉗制一事自然難免。唉,曹操、曹丕兩位都算是一時名主,不知道后代如何,可擔(dān)得起我司馬懿要與他們的重托?”亂塵在永始臺上見過曹丕,對他甚是厭惡,說道:“曹丕此人殘忍狡詐,我大哥怎會立他作了儲君?”司馬懿笑道:“權(quán)力吃人,正是因他殘忍狡詐、全無人情,才能將皇帝的位子坐的安穩(wěn)?!眮y塵嘆道:“曹植侄兒文思過人,心底又是良善,如何不能繼承了我大哥的霸業(yè)?”司馬懿道:“既是霸業(yè),如何能叫文文弱弱的曹子建承了去?曹兄,我且問你,給個皇帝你做,你可能做好了?”亂塵苦笑道:“皇帝有什么好?皇帝便沒有煩惱么?莫說是我千萬個不愿意,便當(dāng)真是做了皇帝,也是亂七八糟一團(tuán)漿糊?!彼抉R懿道:“這便是了。你文武雙全,天下人沒一個能及得了你。但你無心爭斗,如何能以力制人、以威治國?你尚且不能,曹子建又如何可以?曹公數(shù)子,也就只有曹丕夠刻薄陰狠,其余諸人,皆是難堪大用。曹兄,你可知一個‘狠’字,便是多少人之不能?!眮y塵嘆道:“生而為人,但求良善心安;生而為帝,卻要刻薄寡恩,著實為天大的諷刺?!?p> 司馬懿道:“曹丕之后,其人如何,我卻是算不到了。曹兄,如今我已四十不惑,算定我還有三十二年壽算,不知我臨死之時,天下已成何樣?!眮y塵笑道:“將來的事,自有將來的打算……你與明瑤師妹白首好合,到那時也有了骨肉傳人,想來子孫滿堂,又有什么疑慮?”司馬懿搖了搖頭:“正是師妹待我一往情深,我才不能與她皆為夫妻。如若不然,這一十六年,我如何不早娶了她?”亂塵問道:“郎有情妾有意,二位既然同在一起,為何不能結(jié)發(fā)?”司馬懿聞著廚房傳來的飯菜香味,聽得紫煙銀鈴一般的笑聲,悠悠說道:“人間有情,蒼天無眼。縱使我娶了明瑤、生了子嗣,過不多年,老天爺便要絕了我司馬一族,我如何對得起明瑤?”亂塵聽得心驚肉跳,但見卑彌呼輕輕點著頭、眼中噙著淚水,心道:“悠悠蒼天,曷其可恨!”
司馬懿說得自個兒都傷了心,偷偷轉(zhuǎn)過身去,抹了一把眼淚,將話題轉(zhuǎn)了,說道:“曹兄,與你說個趣事?!眮y塵也不愿他與卑彌呼傷心,笑道:“洗耳恭聽?!彼抉R懿道:“半個月前,我尋著了諸葛亮、龐統(tǒng)兩位師弟,你猜他們在做什么?”亂塵想了一陣,說道:“兩位師弟應(yīng)是謹(jǐn)遵師命,下山為官去了罷?”司馬懿道:“倒也不假。不過是一個當(dāng)了芝麻綠豆般的小官,一個干脆回了老家南陽,過著村夫一般的生活?!眮y塵笑道:“村夫如何不好?我不也是個村夫么?”司馬懿笑道:“你這般的村夫,乃是萬事看盡、江海隨流。我那個傻師弟卻是胸懷大志,結(jié)廬以待天時呢。”亂塵道:“敢問是哪位師弟?”司馬懿一字一頓的說道:“諸葛亮。嘿嘿,師父教了這么多徒弟,終是選了一個根骨奇佳的苗子,教出來這等妙才。曹兄,我與你說個實話,我跟他一夜長談,他治國、謀略、兵伐、禮典、農(nóng)商等學(xué)樣樣勝我,我司馬懿一生不肯示弱于人,除了你與師父之外,倒不曾將其他人放在眼里,這好小子卻當(dāng)真讓我輸?shù)男姆诜?。”亂塵笑道:“郭兄妙才,向來不肯居于人下,今日如此自貶,倒也罕見?!彼抉R懿道:“比不過便是比不過,如何能強(qiáng)要了臉面?不過滄海桑田、時其長矣,我比不過他,熬過他總行了罷?”說到此處,他目中隱隱放光,胸間傲氣鼓蕩,“還有三十多年,能不能勝他,我偏要試上一試?!眮y塵笑道:“孔明師弟竟有如此本領(lǐng)!假以三十年,我在此間垂垂老去,聽得你們兩師兄弟斗智斗力的妙事,倒也有趣。”他忽又想到龐統(tǒng),問道:“龐統(tǒng)師弟呢?他在何處做官?一個諸葛亮……”他原本想說“一個諸葛亮你都比不過,再加一個龐統(tǒng),你如何能撐得了三十年?”但話未出口、已是自覺傷人,改口道:“一個諸葛亮已是讓郭兄煩心,再加一個龐統(tǒng),郭兄可是麻煩大了?!彼抉R懿臉色忽沉,面帶傷意:“天生臥龍鳳雛,奈何鳳雛命壽短暫,我與他交不了手……人失良友、尚且大悲,我失了這般勢均力敵的好對手,緣何不痛?”——言下之意,便是說那龐統(tǒng)短壽,尚不能與他交手、便要早早的死了。
亂塵體他傷意,故意笑著說道:“不交手也好,省得同門相斗,傷了和氣?!北皬浐艉鋈恍χf道:“同門還沒開始相斗呢,一見面便動手動腳,我和郭郎差點被這個小師弟給亂拳打死。這個龐統(tǒng)啊,雖說才華不弱于諸葛亮,但心眼卻小得很,非但不比諸葛亮,便是我們也是遠(yuǎn)遠(yuǎn)不如?!彼f得有趣,乃是故意沖淡了司馬懿的傷心,司馬懿與她微微一笑,道:“明瑤,休說這樣的大話,我們兩個骨頭硬得很,這不是好好的么?”亂塵細(xì)細(xì)看了看司馬懿、又看了看卑彌呼,這才瞧見他們手腕處隱約有青色瘀傷,想來是所言不假,當(dāng)日遇到了龐統(tǒng)、吃了他一頓好打,想來他二人修身養(yǎng)性、這等不足為外人道的丑事都與自己說了,足可見他們二人姿態(tài)皎窈、已脫了凡念,心中替他們歡喜,說道:“這個龐士元,真是不懂規(guī)矩,天底下哪有師弟打師哥的道理?”司馬懿卻道:“他打得好。當(dāng)年我被豬油蒙了心,親手害死了管輅、石廣元兩位師哥,龐師弟沒打死我,可算輕的了。”亂塵方要勸他,但見他嘴間帶笑,“我終是體會了當(dāng)年管輅師兄的心意,雖然木已成舟、無可挽回,但前塵似水,總還能做些事,多少彌補(bǔ)些當(dāng)年我鑄下的大錯?!彼麌@了一口氣,說道:“龐師弟畢竟不如孔明機(jī)謹(jǐn),太急于求成了,我去尋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委身孫權(quán)了?!眮y塵笑道:“方才郭兄說那孫權(quán)是為王道,想得諸葛師弟隨劉備、郭兄隨我大哥,你們師門三人各為王道、仁道、霸道,不正是美事么?”司馬懿搖頭道:“孫權(quán)的王道,自有命者相助,用不到龐師弟。便是龐師弟現(xiàn)在這般眼巴巴的去求了官,孫權(quán)那廝也瞧不上眼。呵呵,想我?guī)煾柑栐弧R先生’,又有‘博學(xué)雅望’的聲名,教出來的徒弟如何是凡品?孫權(quán)有目無珠,瞧士元不起,將他與了周瑜做記賬的功曹。周瑜原本也能慧眼識人,奈何公務(wù)繁忙,哪里能注意到帳下這芝麻綠豆大的小官?龐師弟懷才而不遇,這便是昭昭天命?!眮y塵道:“這個孫權(quán),是不是孫策的弟弟?”司馬懿點了點頭,問道:“怎得,曹兄也見過么?”亂塵道:“我與他并不相識。倒是與他父親和大哥有過數(shù)面之緣,尤其是他大哥,十六年前、少年英烈,好生的威猛?!彼抉R懿嘆道:“十六年前?孫策都已死了八年了。倘若孫策不死,這‘王道’哪還輪得到孫權(quán)?”亂塵道:“孫堅、孫策、周瑜、太史慈、呂岱,自古江東才人輩出,這些人均是將門虎子,郭兄可莫要將他們瞧得輕了。”司馬懿笑道:“江東風(fēng)采,何敢小覷?只是這個孫權(quán),舉賢任能,各盡其心,以保江東,還算可以。至于舉江東之眾,決機(jī)於兩陳之間,與天下爭衡,就遠(yuǎn)不及父兄了?!眮y塵道:“郭兄的意思是,這個孫權(quán)守成有余、進(jìn)取不足?”司馬懿點頭道:“非是孫權(quán)不思進(jìn)取,實是不能也?!眮y塵道:“孫權(quán)大權(quán)在握,如何不能?”卑彌呼笑道:“大權(quán)在握,便就能啦?我彼時為一國之主,尚且瑣事繁多,一步行差落錯,下面藏在暗處的人便會蠢蠢欲動……曹大哥,你心思單純,不曉得這里面的骯臟處,我且與你說得簡單些——江東士族,根深蒂固,自保有余,攻土難成,這個孫權(quán)掣肘太多,為人又是多疑,故而只能以王道的權(quán)數(shù)來治人。”
亂塵若有所思,說道:“既然如此,龐統(tǒng)師弟更不應(yīng)該呆在孫權(quán)帳下了?!彼抉R懿道:“不錯,所以我登門尋他,便是勸他辭官。呵呵,這個小師弟,脾氣犟的很,聽不進(jìn)勸。不過也好,在孫權(quán)那里遲早會吃些苦頭,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待過得幾日,他遇些糟心事,自會轉(zhuǎn)了心意?!眮y塵道:“好言好語不聽,非要吃了苦頭才回頭,這個龐師弟也是有趣?!彼抉R懿道:“要說有趣,諸葛師弟更是有趣。”卑彌呼笑道:“是啊,我與郭郎乃是叛師弒兄的罪人,貿(mào)然的登門拜訪,這個‘孔明先生’卻是平靜的很,非但不打不罵,更是以禮相待?!眮y塵奇道:“竟有此事?”司馬懿點了點頭,說道:“大智慧士、明慧通達(dá),孔明師弟既見我們登門,自然有事來訪,斷然不是尋仇而來。便與我煮茶論事,絕口不提當(dāng)年我叛出師門的種種惡行。我心下感激,幾次三番與他道歉,倒不是希望他與師父老人家說了,只是愿望心安一些,曹兄,你猜這好小子說什么?”亂塵道:“說什么?”司馬懿道:“他說,‘師兄,你我二人一世爭競之緣,此刻方起,你一向才高氣傲,怎得還沒交手、就餒了氣?若師兄不過爾爾,我也瞧你不起,煩請出了門去,永不再見?!苄郑阏f這個好小子了得不了得?!彼f的歡喜,言語之間俱是對諸葛亮的喜愛。亂塵也喜歡諸葛亮這隨性的脾氣,笑道:“好一個孔明師弟,年紀(jì)輕輕,已似閱盡天下事,司馬師叔能有這等良徒,實乃大幸。人生快事,當(dāng)浮一大白!”司馬懿道:“后來我與他長談一夜,說盡天下大勢、諸侯征戰(zhàn),他雖在鄉(xiāng)野間,卻對世間事了如指掌。我問他劉備如今勢單力薄,若是出山助他,如何在曹公手中三分了天下,這個小子拋出一個‘隆中對’,可是大大的驚艷了我。哈哈,想我平定河北,事事謀劃在先、又是親力親為,累得要死,卻沒他這般戰(zhàn)略鮮明、意圖詳盡了。”亂塵興趣更勝,說道:“怎么個隆中對法?”
司馬懿道:“‘自董卓已來,豪杰并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shù)。曹操比于袁紹,則名微而眾寡,然操遂能克紹,以弱為強(qiáng)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曹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quán)據(jù)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jù)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劉備。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yè)。劉璋暗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劉備既帝室之胄,信義著于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巖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jié)好孫權(quán),內(nèi)修政理;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劉備身率益州之眾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劉備者乎?誠如是,則霸業(yè)可成,漢室可興矣。’曹兄,你聽聽,東聯(lián)孫權(quán)、北拒曹操,握有荊襄,西圖巴蜀,加以時日耕耘,到那時東、北二路出擊,教你大哥首尾不能相顧,這般的戰(zhàn)略,安不懼人?我是劉備,當(dāng)真是天下掉下來的至寶。要我是你家大哥,怕只能遷都相避了?!眮y塵想了好久,拊掌贊道:“諸葛師弟隱匿于隴畝間,卻能想出這般天衣無縫的戰(zhàn)略,了不起、了不起!郭兄,倘若我大哥不能解,將這樁事交由你來解,你該當(dāng)如何?”司馬懿道:“彼時我已是司馬懿,你大哥定然對我多加防范,不會與我商量這等大事。退一萬步講,你大哥當(dāng)真讓我來解決這個難題,我只能如我方才講的,遷都北方,憑借黃河天塹,收攏了殘軍,再與師弟相斗?!眮y塵道:“遇而不戰(zhàn),真不似你。哈哈,天下間能逼得郭兄如此的,也就只有諸葛師弟了罷?!彼抉R懿笑著搖頭:“諸葛師弟,我尚有辦法應(yīng)付。你曹亂塵,我卻是全無辦法?!眮y塵心中大奇,問道:“我都已經(jīng)歸隱田園了,如何要郭兄操心?”司馬懿神色漸凝,鄭重說道:“我此次前來,一是敘舊、二是告別,眼下這兩樁事已是畢了,正要有第三樁與你講了。說是道講,實乃是求?!眮y塵越聽越是迷糊,道:“求我什么?”
司馬懿道:“求你出山,保你大哥一命。”亂塵道:“我大哥乃軍中主帥,有大軍伺衛(wèi),便是有人行刺,許褚、張遼、夏侯惇等一干兄弟武功高強(qiáng),如何能在他們手上討了好去?”司馬懿搖頭道:“非是如此。你大哥當(dāng)有大難,非你不能救?!眮y塵心中實不愿入世,又掛念曹操安危,問道:“究竟是何大難,你且與我說了,咱們一齊想個法子,或許不用我出去、便可解決了?!彼抉R懿嘆道:“曹兄,你真當(dāng)我是為管輅師兄、事事料盡?近日星光大燦,你大哥的主星卻是黯淡,定然有難,而你的主星又是陡爾大耀、往其并勢而來,我據(jù)大衍而算,此劫唯有你可保,至于如何保、何時保,我一概皆是不知。”他見亂塵劍眉低垂、心思重重,接著勸道:“曹兄,兩年前我在陰山勸你出地牢,你原先也是不肯,你看如今尋回了玄黑骨劍,更與紫煙、張寧兩位廝守鄉(xiāng)野,這等天大的福緣你當(dāng)初也不曾想到罷?”
這兩年,亂塵好不容易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與張寧、紫煙二人雖沒有夫妻之名、也沒有逾越了禮教大防,但三人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日子過得平淡甜蜜,你教他如何能舍了這溫柔故鄉(xiāng)、去世間再赴紅塵?他正猶豫掙扎間,忽然聽得廚房“啪”得一聲脆響,他以為是紫煙或是張寧失手摔碎了陶器,關(guān)切的問道:“寧兒、煙兒,不礙事罷?”他喊了一聲,聽不到紫煙往日銀鈴一般的答話,張寧又是惶恐的呼道:“曹郎,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