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的江都到衛(wèi)國的南都,從右江入大江全程溯江而上有五百八十里。
八月已是初秋時節(jié),江水碧綠碧綠的平靜得像翡翠的鏡面,如果不是船頭翻起的浪花,幾乎感覺不到快船在行進。
一共三艘快船,公輸孟啟和白濤母子的座船居中,胡來,胡往各領(lǐng)一艘快船護衛(wèi)左右。
如果不是元春和嚴如碧兩個小姑子在身邊,白濤真想依偎到他的懷里,和他共披一塊白狐裘,抵御獵獵江風。
一家三口暖暖和和其樂融融。這將是多么美好的時光啊。
可惜世事不能那么完美,她現(xiàn)在是陳國王后,可不是陳國國君的王后,但她的兒子是陳國太子,將來的陳國國君。
她應該知足了。
南都曾是她無限向往的地方。
南都本是元春熟悉的地方,可此刻她卻感覺到迷茫。
雖然她并未和公輸孟啟滴血認親,但“影子”提供的資料完全能夠證實她就是公輸月兒的后代。
盡管這其中的傳承曲折離奇。
歷經(jīng)千年,帝國還是清晰的記錄著王室血脈的淵源。如果到了南都還會更透徹吧,那里可是元夏帝國的宗廟所在。
千年未改。
和公輸孟啟靠得最近的是嚴如碧,小姑娘在看族長哥哥用“鏨金刻刀”篆刻。
公輸孟啟刻的是一塊玉牌?!爸搁g動方寸,掌上舞乾坤”他有些日子沒這么專心致志的沉浸在單純篆刻中了。
玉牌不大,長兩寸寬寸半厚三分,是溫潤的羊脂玉,雪白的玉質(zhì)中隱隱透出朱砂紅。極像元春耳后的朱砂痣。
他就刻了兩個字,因為是極少用的甲骨文,所以嚴如碧認出來第一個字是“元”字。第二個字卻異常復雜,類似于“器”字的結(jié)構(gòu),四個角上是相同的“屮”字,中心刻著顆冒出嫩芽的種子。
“族長哥哥你刻的是元春姐姐的名字嗎?這‘春’字咋這么復雜呢,我都不認識?!?p> 聽到嚴如碧說刻的是自己的名字,元春忍不住湊了過來。
連小喜喜也在一旁含含糊糊地叫道:
“姑,姑,姑姑……”
元春是認識甲骨文的這個“春”字的。
他果然是篆刻的她的名字,為什么呢?還要用這么復雜的甲骨文。
刻好中間的文字,四周的云紋就簡單啦,公輸孟啟片刻間已雕琢完成,然后塞到元春手中說:
“就算是哥哥給你的見面禮吧?!?p> 看在他親手篆刻的份上,元春收下了羊脂玉牌,手指感觸之下猛地發(fā)現(xiàn)——
“字會動!”
“當然?!眹廊绫陶UQ劬?,得意地說:
“公輸族長以公輸神器篆刻出來的豈是凡品。”
元春小心翼翼地把玉牌托在手心里,仔細觀瞧:
“元”字最上邊的‘-’刻作一個圓點,緊貼在第二“一”上,下邊的“人”身子也刻得特別緊湊,也和第二“一”相連,就像攢足了勁在奔跑的樣子。
用指尖輕輕撥動最上邊的圓點,下邊的人就奔跑起來;但若是不接觸最上邊的圓點,無論怎么扒拉下邊的筆畫,都不會動更別說奔跑。
四個角上是“屮”的“春”字更為奇妙,中心發(fā)芽的種子“∮”剛好刻在隱隱透出朱砂紅的地方。
用指尖輕輕轉(zhuǎn)動中心的“∮”,四個角上的“屮”字便跟著轉(zhuǎn)動起來,朱砂紅就一暈一暈地漾開,將紅暈慢慢擴散,整個玉牌就變成通透的紅玉。
同樣的,若是不接觸中心的“∮”,無論怎么扒拉四個角上的“屮”字,“春”字也不會動起來。
元春已大概能揣摩到公輸孟啟的用意,仍忍不住問道:
“陛下的意思是……”
公輸孟啟微笑著指了指腦袋說:
“元春妹子冰雪聰明,自然是已領(lǐng)會其中含義?!?p> “‘元’字的圓點就是機關(guān)中樞,可以控制下邊的機關(guān);更像人的大腦指揮著身體前行奔跑。而不是讓手腳來束縛大腦。”
“同樣的,‘春’字中心的‘∮’是機關(guān)的主軸,主軸動就帶動四周的齒輪一起轉(zhuǎn)動,四季則由春伊始,春夏秋冬往復循環(huán)讓火紅春光灑滿帝國。”
元春緊握玉牌凝視良久,方才緩緩說道:
“那公輸家的大腦,主心骨都應該是陛下才對啊。”
公輸孟啟將雙手穩(wěn)穩(wěn)地放在元春雙肩上,雙目直視點著頭說:
“是的。哥是這個大腦和主心骨。但哥更需要每一個人的支持,尤其是公輸家的人!”
“而你就是公輸家的長公主。公元帝國的開啟者。”
元春抬頭觸及他的目光,頓時一陣旋暈,仿佛和他擁抱在一起,不停地轉(zhuǎn)著圈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清風從腳下拂過,行云從身邊流過。
“我們好像以前就見過的……”
“是的。阿朱妹妹?!?p> “阿朱?”
“是的,阿朱。青丘的阿朱?!?p> “那你是……公輸元帥?!?p> “也是孟啟哥哥?!?p> “孟啟,哥哥?”
“對,哥哥?!?p> “哥哥。”
“姑姑!”小家伙這一聲叫得特別響亮,特別清楚。
把元春一下從迷茫中喚醒,她抬頭眺望遙指前方:
——黿山到了。
黿山,南都圣山,帝國圣地。
孤峰聳立,立于大江右岸;危崖百丈,百丈之上巨石突兀而出似黿頭高昂伸向大江。
據(jù)傳元夏先祖“密”受天帝之命疏浚天下河道,“密”發(fā)現(xiàn)此處僅有一孤山阻擋大江東流。雖經(jīng)多次疏浚,河道仍然淤塞,以致江水四溢泛濫。
更有甚者,辛苦勞碌了一整天之后,疏浚通暢的河道中江水已經(jīng)變得澄澈透明,可到過一晚上又是濁浪滔天堰塞成湖,江水四處泛濫。
“密”推測這孤山之上恐有古怪,便手持耒鍤神器埋伏在孤山上守候。
守候三天三夜之后,果然見一龐然大黿自半山腰的山洞探出頭來。那大黿探出的頭就有十余丈粗,尚未見其身,至少也有七八十丈闊吧。
“密”知曉這大黿來歷定是非凡,乃是天地間的神獸,介蟲(帶殼的物種)之元首:
天地之初,介潭生先龍,先龍生元(玄)黿,元(玄)黿生靈龜,靈龜生庶龜。凡介者生於庶龜,然則黿介蟲之元也。
誰知這神物卻是個孽障,只見它扭扭頭牽動全身,將半個孤山都掀落大江,頓時洪滔狂卷濁浪排空,寬闊的河道瞬間阻塞,向四面八方泛濫開來。
“密”怒不可遏,高高躍起手中耒鍤神器奮力拍向大黿頭頂,縱然那大黿是只神獸,也抵不住“密”的驚天一拍,被拍死在孤山頂上。
“密”原本以為拍死大黿本乃是除去一害,殊不知那大黿雖死,孤山卻在長高。
原來孤山是混沌初開之時用來支撐天宇的天柱掉落的靈石碎屑。
后來天地已分,四維鞏固,這靈石的碎屑反倒成為禍端,若是任由其瘋長,指不定哪天就會把天捅個大窟窿。
于是,女蝸娘娘命大黿神獸伏于孤山,以大江魚蝦為食,每當孤山生長至百丈高時將其馱運到東海丟棄。
最初大黿還是謹遵女蝸娘娘的吩咐,任勞任怨的馱運了三千年。
可天長日久大黿的惰性劣根又犯了,再懶得往東海馱運。先是棄置在渤皋大澤,而后又置于岱山,越丟越近。到后來干脆用身子一拱,直接將半座孤山掀入大江。
違抗女蝸娘娘的神獸劣性不改,終于被“密”拍死在孤山頂上。
那大黿身死,光滑平坦的背甲上居然出現(xiàn)了大陸河圖。
河圖既出,“密”知是神靈指引,平息洪水疏浚河道也就指日可待。但他卻不能任由孤山瘋長,經(jīng)過虔心卜卦“密”得一“元”字。
于是“密”以“元”為姓,建元氏宗祠于孤山之上。
一則,鎮(zhèn)壓靈石生長。
二則,汲取靈石之靈氣讓元氏宗族興旺發(fā)達。
而后才有元啟開辟的元夏帝國。元氏宗祠成為了元氏宗廟。
孤山也被后世稱作黿山。
元春公主對先祖的傳說當然深信不疑,而且元氏宗廟的裊裊香煙已在黿山頂上縈繞千余年從未改變。
她很想知道公輸孟啟將如何進入元氏宗廟,雖然帝國已賜封他為陳國公,但沒有帝君的旨意他是進不去的。
現(xiàn)今帝君的旨意都掌控在元昊手中,元昊是絕不會讓公輸孟啟染指到帝國的靈氣。
至于小喜喜,如果由衛(wèi)公子風親自帶著去懇求大祭司或許會有一絲希望,可白濤也依然是進不去的。
庶出的陳國公主,這樣的身份在衛(wèi)國就是恥辱和笑話。
即便是元春這個正統(tǒng)的元夏帝國三公主,元氏宗廟也不是想進就進的。只有在祭祀典禮的時候才能和后宮的帝后、公主們一起進入。
公輸孟啟和白濤都知道這些規(guī)矩,盡管帝國沒落了,可元氏宗廟在帝國還是有著至高無上的尊嚴。
望著那突兀的黿頭越來越近,白濤的心中已莫名的惶恐起來:
他真的能帶王兒進到宗廟認祖歸宗嗎?
而公輸孟啟呢,他正支起“千里鏡”在對孤山進行仔細觀察,尤其是那突兀的黿頭。
元春的心狂跳:
他想干什么?獨占鰲頭嗎。不!是獨占黿頭。
公輸孟啟的命令很快就為她揭曉答案。
“靠岸!”
“就停靠在這黿頭之下?!?p> 看來他真的要染指元夏帝國的靈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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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器
(【左傳?宣四年】有楚國人把一只黿進獻給鄭靈公,鄭靈公下令召大臣公子宋和子家來觀看。接到召令的時候,子公(就是公子宋)的食指無意識地動了一下,他就把這現(xiàn)象告訴子家說:以后只要我出現(xiàn)這現(xiàn)象,就會吃到奇珍。等到進見靈公的時候,屠夫正要殺黿,子家與其相對哈哈大笑。靈公就問(為什么笑),子家把子公的話告訴了靈公。等到大家要吃及黿時,靈公故意不讓子公吃。子公生氣了,把手指放到鍋里一染,嘗了下手指,就走出去了。PS:這就是染指一詞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