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二年,臘月二十四日,小年。
距新春‘七天長假’,還有三天。中書、六部、二十四司,九寺、五監(jiān)等各部,都已提前進入了‘放假模式’。雖然大小官員任然在崗,卻是大多數(shù)都心不在焉,懶懶散散的圍在一起品茶、打趣。只盼著今日早點‘放衙’,以便回家團聚?!∧辍彩悄辏漓?、聚會一樣都不能少。
可在申時左右,開封府卻突然來了圣旨。大宋朝可沒有‘勞動法’,眾人雖然心有抱怨,卻也只能老老實實趕緊接旨。
便只見一個清瘦、嚴(yán)肅的官員,拿著圣旨走了進來。
正是‘通進銀臺司’,祖無擇。
眾人便只聽祖無擇念道:
“責(zé)韓維,減價買燈四千枝,權(quán)祖無擇督辦。欽此?!?p> 眾官一陣腹誹,韓維卻是大喜過望,接過祖無擇遞來的圣旨,還假裝驚訝問道:“祖大人,按銀臺司慣例,只掌樞密院奏狀案牘事,這‘買燈之事’當(dāng)屬內(nèi)宮,為何會讓你來傳旨?陛下有何深意?”
“圣意不敢妄測?!弊鏌o擇揖手,表示歉意。
實際上,祖無擇才是真的一臉懵逼。買個燈而已,以往都是太監(jiān)傳旨督辦,圣上怎么叫到了自己頭上?于例不合?。?p> 祖無擇卻還不知,他已走在了背鍋的路上。
韓維則是一陣竊笑,戲碼演足之后,當(dāng)即點了戶部參軍牧申、法曹參軍事楚溫,以及司錄參軍杜峰三人,領(lǐng)著祖無擇與兩隊巡檢,浩浩蕩蕩出了開封府,直奔那些囤了張子頌花燈的‘小手藝人’們。
圣旨在手,還有‘減價’二字,韓維愈加肆無忌憚。
而且,還專挑窮的商戶‘減價強買’。雖然張子頌的花燈只是市價的十分之一,但也要十兩左右,一百盞燈就是一千兩,已是大部分‘小商戶’的全部身家了。何況還有好些商家是‘借貸’了‘青苗款’來囤貨。韓維卻是不管不問,有如搶劫一般,只管按照市價的‘二十分之一’,拿了花燈就走。
如此算來,小商戶們直接虧了一半銀子。
貸款的商戶就更慘了,血本無歸不說,還欠下了高利貸。
一時間,汴京城內(nèi)雞飛狗跳、怨聲載道。
祖無擇在韓維身旁,看得一陣皺眉。只是他歸‘樞密院’編制,只管‘兵事’。對于‘民事’爭議,卻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雖然心底正直,已把韓維十八代祖宗問候了個遍,終究也是沒有權(quán)利多嘴。
‘督辦’而已,只要韓維買燈,他也不能多說啥。
大約酉時將盡,四千盞燈已經(jīng)‘購買’完畢,以往四十萬兩銀子才能搞定的事,今日才只花了兩萬兩。張子頌這花燈,果然是物美價廉。
祖無擇帶著花燈,嘀嗒回了宮里交差。
韓維等人按理也可以解散了,但他卻帶著隊伍,悄悄去了張子頌家。
…………
戌時左右,張府之內(nèi),洛洛指揮著新來的御廚‘廚廚’,剛剛準(zhǔn)備了兩桌大餐,以慶祝小年夜的到來。張子頌與道士、圖圖、‘神屠二十八宿’等人剛剛就坐,大門外卻突然傳來喧鬧,哭天搶地、哀嚎陣陣。
洛洛便是皺下了眉頭,“圖圖,你又克扣工人銀子了?”
“沒有啊。我今天都沒去南郊!”圖圖站了起來,一臉不服氣的樣子,“不對,就算是我克扣了銀子,工人們也絕不敢來家里鬧事兒。死洛洛,是不是你買了人家的材料沒給錢?肯定是你,摳姐!”
“白癡!”洛洛甩了一個白眼。
道士則干脆拔出了長劍,“是誰不想活了!”
張子頌見道士沖向門外,只得放下碗筷,“別吵了,咱去看看吧。”
隨后幾人出了院子,卻只見道士正提著長劍,站在大門之外發(fā)愣。大門口兩邊,入眼竟是兩排白花花的花圈。臺階下還黑壓壓的站了好些商販,一個個披麻戴孝、敲鑼打鼓,正圍著幾幅棺木嗡嗡的哭。
“怎么回事?”張子頌便一臉疑惑。
人群中卻已經(jīng)辱罵起來:
“張子頌,你個黑心商人,還我夫君命來!”
“張子頌?zāi)悴坏煤盟溃【谷还唇Y(jié)官府,惡意壓低燈價,逼死人命!”
“不要臉!賠錢,賠錢!”
“讀書人就是壞,賣了咱們還要替他數(shù)錢!”
“大家上啊,宰了這個畜生!”
顯然,商販們針對的竟是張子頌。他不出現(xiàn)還好,這一出現(xiàn)就仿佛點燃了眾人的怒火,一個個指指點點、義憤填膺,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血肉。而張子頌與洛洛、圖圖等人最近忙著制燈,還真沒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眼見眾人激憤,大有拆了張府的架勢,而且對面街角還現(xiàn)出了開封士兵的身影,張子頌知道,怕是有人又給自己‘下套’了。
對手是誰都不用猜,肯定是韓維。
只怕這廝就等‘小商戶’們動手,開封士兵就會一涌而上抓了自己,隨后再胡亂安個罪名下獄,沒證據(jù)也準(zhǔn)備冤死自己。
顯然,絕不能讓燈商們把目標(biāo)對準(zhǔn)自己。
張子頌便一臉謙和的來到臺階之前,揖手問道,“各位兄弟姐妹,請大家安靜!可否派個代表出來,有什么問題咱說清楚?”
臺下卻是再次起哄:
“哼!說得好聽!貓哭耗子假慈悲!”
“就是,就是!逼死了人,還敢在這兒說風(fēng)涼話。你還是不是人!”
“報官!直接抓了這個畜生,千刀萬剮、剝皮點天燈?!?p> “殺頭之前,還得讓他賠錢。”
燈商們一個個唾沫橫飛,根本不給張子頌說話的機會。正是應(yīng)了那句老話,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而同時,個別激憤的燈商,已經(jīng)卷起了衣袖,大有沖上來暴揍張子頌一頓的架勢。
“都不愿講道理么?”張子頌便揖手一恭,隨后看向了道士:
“道長,讓大家安靜一點?!?p> “好的,少爺?!钡朗奎c了點頭,側(cè)步跨向了門邊。隨后長劍一伸,直接挑起了門邊的一只石獅子,揮手砸向了人群。
“唔……!”人群中一聲驚呼。
接著便是‘咣當(dāng)’一聲,石獅子砸在了臺階之下,蕩起一片煙塵。好在眾人跑得快,倒是沒有人受傷。只是看著道士威武,場面終于安靜下來。道士卻未停手,而是身子一躍,跳到了人群之中。
接著大手一揮,便是擰起了一個瘦子的衣襟。
“少爺,是這‘瘦猴子’在搗鬼,煽動大伙兒鬧事兒。”道士拎起瘦子,一把扔到了張子頌的腳下,“小把戲,貧道早就玩膩了!”
果然,瘦子聽到‘把戲’二字,頓時一臉驚慌。
“狂生!你逼死了人,還想殺人滅口么!”瘦猴子雖然驚慌,嘴里卻在死撐,“就算你能殺了我,你也堵不住天下悠悠眾口!”
“口才不錯嘛。”張子頌卻一臉謙和,揖手輕笑:
“說吧,是不是韓維派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