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黨諫’,重點(diǎn)自然是在這個‘黨’字上。華夏數(shù)千年來,臣子勸諫皇帝的方式有很多種,比如直諫、諷諫、喻諫、死諫,甚至兵諫等,但是‘黨諫’,卻絕對是第一次堂而皇之的出現(xiàn)。畢竟,夫子曾經(jīng)教導(dǎo)說:
“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
啥意思?就是作為一個有理想、有文化的‘四有’君子,要知進(jìn)退、要守禮節(jié)、要淡泊名利不爭不搶、要大義為先。就算兄弟伙幾個志同道合,也要講究一個‘君子之交淡如水’,決不能為了一己私利而‘結(jié)黨’營私、蠅營狗茍。是以,歷朝歷代,學(xué)子士大夫們無不忌諱‘結(jié)黨’。至少,明面上是這樣。
也就張子頌這‘西涼狂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成立‘庸黨’。
暗地里,已不知被多少人吐了口水呢。
可王詵這廝竟然大著嘴巴,吧啦吧啦說出‘黨諫’二字。張子頌頓時有些驚訝,驚訝于王詵這個花花公子,雖然口無遮攔,卻也是政治嗅覺靈敏。先生、范鎮(zhèn)等人同時上奏攻擊青苗法,不就是‘結(jié)黨’一般么。
或許此刻,可以稱其為‘反對黨’。
但張子頌知道,多年以后,他們有個名字叫:元祐黨。
而藝術(shù)家之所以能成為藝術(shù)家,果然還是不一般的,王詵這廝還真是思想敏感、善于總結(jié)?。骸h諫’二字,精辟!
“好吧,晉卿兄……”張子頌一陣愣神后,“既然你說這是‘黨諫’,想必不只是有先生與蜀公幾人吧,還有誰會上札子?”
“說不清。”王詵滿臉擔(dān)憂,“但我估計(jì),恐怕不少!”
“人多不是好事么?”張子頌反倒一臉疑惑了,“所謂法不責(zé)眾嘛。”
“你錯了。”王詵卻是搖了搖頭,“你太不了解咱大舅哥了。個別人勸諫的話,說不定他還能反思一二;但若反對官員太多,他卻是會對著干的。說好聽點(diǎn),這叫做‘平衡’,說難聽點(diǎn)其實(shí)就是性子執(zhí)拗。我只怕啊,這一大堆札子上去,清流們罷官的罷官、流放的流放,大宋就此沉淪?!?p> “言重了吧?”張子頌見王詵落寞,只能安慰了一句。只是,張子頌卻知道,黨爭之后,大宋是真的沉淪了,滅于金人。
王詵這廝,眼睛毒?。?p> “但愿吧。”王詵甩了甩頭,眼底隱有唏噓,“算了,算了,老子就是一個花花公子,醉生夢死才是本分,擔(dān)心什么家國天下嘛。走,喝酒去!”
“又喝?”張子頌頓時有些頭大,“晉卿兄,我來是有正事?!?p> “正事?喝酒才是正事?!蓖踉枀s是一把拉起了張子頌,“又來找我?guī)兔κ前??你要不肯喝酒,我就不幫你?!?p> “怕你了。喝!”
一說到喝酒這種事情,絕對是講天賦的。
練是練不出來的,最多也就是從二兩練到半斤,絕對練不到兩斤。
好在,張子頌頗有天賦,西涼人嘛。
雖然花酒喝不過王詵,但是沒花的時候,王詵就是小菜一碟了。
其后推杯換盞、酒過三巡,子夜時分王詵已是醉眼朦朧。張子頌終于逮到游說王詵幫自己寫‘愛情故事’的機(jī)會,他便試探著問道:
“晉卿兄,小弟新得了一首詩,‘汴京城外天時春,青豆黃豆次第新。日啖豆腐三百根,不辭長作陳留人?!憧丛趺礃樱俊?p> “呃……,嗝呃……”王詵打了一個酒嗝,口齒有些含糊不清:“怎么感覺你這詩怪怪的,誰能一天吃掉三百根豆腐棍?”
“楊貴妃?!睆堊禹烆┝艘谎弁踉?,調(diào)笑道:“小弟想請你幫我寫個‘話本’,連載于‘中庸財(cái)經(jīng)’上。就以楊貴妃愛吃‘陳留豆腐棍’為主題。為此小弟還做了另外一首詩,‘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豆腐來?!趺礃?,很有創(chuàng)意吧?故事結(jié)尾,你就說唐玄宗為了滿足楊貴妃吃豆腐的欲望,搞得民不聊生、大唐亡國。但是為了愛情,他卻至死不悔?!?p> 說完之后,張子頌頗為得意。
“胡說!”豈知,王詵卻是罵了一句,“就算楊貴妃再胖,胃口再好,她也一天吃不了三百根豆腐棍吧?何況她只愛吃荔枝。”
“何必那么較真嘛,細(xì)節(jié)不重要。”張子頌有些汗顏,“你要覺得楊貴妃不好,就寫曹操嘛。說他為了救回蔡文姬,面對匈奴百萬大軍,單槍匹馬、七進(jìn)七出,殺得那是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最終一刀斬了單于狗頭,并成功搶回了美女蔡文姬,也搶回了自己的愛情。而這一切,就只是為了愛人能給他做一碗陳留豆腐棍……”
“放屁!”王詵終于怒了,“曹操又不是武將!”
“一千年前的人了,誰知道他是不是?!睆堊禹炗纸o王詵灌了一碗酒,“你是作者嘛,你說是就是。你說他愛喝蔡文姬的洗澡水都可以。哦……,對了,就說蔡文姬給曹操做的陳留豆腐棍,是用洗澡水燉的……”
“這,合適么?沒人信吧?嗝呃……”王詵再次打了一個酒嗝,愈發(fā)的醉眼迷離,嘴里卻是依舊嘀咕:“記得嘉佑二年時,你先生省試,杜撰了一句‘皋陶為士,將殺人。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瘹W陽修查不到典故出處竟鬧到了陛下那里,圣上差點(diǎn)取消子瞻的省試資格呢。不能亂寫!”
“最終不是沒取消嘛,寫得好的話,就算明知是假的,讀者也會信。”張子頌繼續(xù)慫恿道:“你看大唐時陳塘關(guān)的李靖,明明只是個武將,只因兒子出了名就被說成‘托塔李天王’了,大家不也照樣信么。成仙了呀,你說牛逼不牛逼!”
“呵,牛逼是啥意思?”
“呃……,果然是藝術(shù)家,你這問題好深奧。”張子頌摳了摳腦袋,又給王詵灌了一杯酒,“你別管牛逼是啥意思了。作為一名藝術(shù)家,我看你在畫畫上,也就這么回事兒了。若想再進(jìn)一步,就需要奇思妙想、異想天開。不走尋常路,才能開宗立派嘛,按我說的做,保證你能成為小說家?!?p> “真的么……?嗝呃……”王詵睡了過去。
“真的?!?p> 張子頌則點(diǎn)了點(diǎn)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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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皋陶曰:殺之三……’出自蘇軾省試答題《刑賞忠厚之至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