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你叫沈安然?
沈安然并不可憐那些士兵,但是要了他們的性命實在有些殘忍,她本想求情,可未等她說話,那將軍已經(jīng)跳下馬將她的腰牌撿起遞給她。她抬頭看向他,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堅毅之中竟能看到幾許溫柔。這個剛剛才下令要殺人的男人竟然也會有溫柔?
“你的腰牌!”他對她說話的聲音并不像對那些士兵的那樣冰冷無情。
沈安然猶豫著接過腰牌,屈身行禮道:“謝將軍!”
“你是哪個宮的?為何掌燈了仍逗留在宮外?”
“奴婢是歌樂坊的女樂,只因有事耽擱了回宮的時間,恰巧進宮令牌在教習(xí)手中,所以未能按時回宮。”
將軍笑了笑,牽了馬交給馬倌,道:“我?guī)氵M去,下次可不要誤了時辰?!?p> 沈安然驚喜,連忙跟在他身邊走進神武門。沒想到軍規(guī)嚴(yán)明的將軍竟然愿意幫她這個小小的女樂,這次可算是出門遇貴人了。
“我看了你的腰牌,你叫沈安然?”
“是的,將軍!”
“我叫水東樓,我們見過一次。”
沈安然錯愕,他們見過?何時何地何種情境之下?為什么她連一點印象都沒有?
水東樓見她一臉的迷惘不由得笑了,提醒道:“御花園你撞了我?!?p> 沈安然終于想起來了,那日從桃花源回去歌樂坊路上撞到的那個人!想到那次把人給撞了便匆匆離去就感到不好意思,她不自在地笑了笑,說:“那日真的對不起。”
“沒事,虧得那天你撞到的是我,要是別個只怕少不了一頓責(zé)罰。”
“將軍教訓(xùn)的是!”
“我并沒有要教訓(xùn)你的意思,只不過在皇宮行走應(yīng)是處處留神謹(jǐn)慎。”
沈安然心中不由得感到溫暖,在這座城里面能有幾個會真心對你說這些話?水東樓是個很容易讓人感到溫暖的人,只是這樣一個人為何偏偏是周圍充滿了殺戮的將軍?沙場之上,他的好心并不會為他帶來勝利的。
“恕奴婢僭越,敢問將軍入夜進宮所謂何事?”
“只是一些軍機瑣事要稟告陛下?!彼畺|樓說到這里的時候眉頭又皺了起來。
沈安然觀察入微,心知水東樓口中的軍機瑣事只怕沒那么簡單。如今太后把持朝政,奸佞當(dāng)?shù)溃实壑徊贿^是他們手中的傀儡,這位將軍進宮面圣最終還不是要等太后做主?想起曾幫助過她的玉翼寒,不禁心中嘆息,當(dāng)年初登帝位何等風(fēng)光,如今又能做得了什么?
“殿上不可佩劍,將軍腰掛寶劍,可見陛下對你的器重。”她瞄一眼他腰間的佩劍說。
水東樓臉現(xiàn)困窘之色,他能佩劍覲見不是因為皇帝的器重,而是另有內(nèi)情,而這個內(nèi)情實在是他羞于啟齒的。他坐擁兵馬大權(quán),偏偏不完全是因為朝廷的賞識,而是因為一個女人。放在劍柄上的手不由得緊了緊,外人都看到了他的風(fēng)光,卻沒有看到背后的痛苦。有時候他寧可當(dāng)一名普通的士兵,也不要當(dāng)這個受人制肘的將軍。
“你進宮多久了?”
“整整十年。”
“十年?你不是遴選進宮的?”
“奴婢是罪臣之女?!彼吐曊f。
水東樓感到意外,隨即又問:“你說你是罪臣之女,你父親是何人?”
“家父乃前太子太傅沈清流?!?p> 水東樓更是吃驚,他萬萬沒想到眼前的女子竟然是沈清流的女兒,內(nèi)心不禁一陣激動。
“沈大人算什么罪臣?不過是太后他們?yōu)殓P除異己強加的罪名罷了!”
沈安然見他在禁宮之中竟然也敢為沈清流仗義執(zhí)言,心里對他的好感有多了幾份,她感激他能說這些話,雖然只有她能聽見。
“將軍休要說這些,此處耳目眾多,更何況家父的確把先皇的遺詔弄丟了?!?p> “沈大人乃謹(jǐn)慎之人,你真的相信遺詔被弄丟了?”
沈安然心中一驚,她不是沒有想過當(dāng)年遺詔丟失這件事背后的隱衷,可是當(dāng)時的情況到底如何她并不清楚,沈清流到底是把遺詔真的弄丟了還是藏在了什么地方還沒有定論。她知道父親當(dāng)年說遺詔弄丟了是有他的思量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威勢所迫。
“將軍多心了,相信家父并未說謊。”她淡淡地回答。
水東樓轉(zhuǎn)臉凝視著她,沒有再說什么。
一路沉默,直至水東樓將她送到離歌樂坊不遠的地方才停步道別。
“多謝將軍相送?!彼グ葜x。
水東樓連忙伸手扶住她,沈安然吃驚地抬頭望著他,他心下猛地一跳,手不由得松開了。他明知道內(nèi)廷之內(nèi)最忌男女接觸,若是有人看見了只怕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可偏偏就忍不住伸手去扶?;蛟S,是因為他的心在遇到她的那一刻開始產(chǎn)生了不該有的波瀾吧!
“你這樣回去會不會被責(zé)罰?”他尷尬地開口道。
沈安然輕抿一下嘴唇,道:“縱使被責(zé)罰也是奴婢該受的?!?p> “或許……或許我跟你回去解釋清楚,教樂大人會理解?!?p> “實在是奴婢因私事耽誤了時辰,將軍縱然有心幫助也未必能解釋得清楚,將軍好意,奴婢心領(lǐng)了?!彼Y貌而客氣地說完這些話便后退一步。
水東樓見她態(tài)度堅決,心里知道她的顧忌,也不好勉強太多,于是微笑點頭以示理解便轉(zhuǎn)身離開。沈安然站在那里目送他離開,直到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轉(zhuǎn)角處才輕吐一口氣。不知為何,在水東樓面前她有著莫名其妙的小緊張,或許是因為他是將軍身上多少帶著戾氣的緣故吧!
邁進歌樂坊的大門,出乎意料的看到所有人都在院子里。一眼看見為首的教樂大人,沈安然心里大叫不好!看來她遲歸之時已經(jīng)驚動了教樂,再看伯約的臉色不太好就知道事情可能要比想象中嚴(yán)重。她在眾人或冷漠或幸災(zāi)樂禍或同情的目光中走了進去,不長也不短的距離中她已經(jīng)在心中盤算了好幾十種可能。
“奴婢叩見教樂大人!”她跪倒在地。
教樂冷冷地看掃一眼沈安然,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地說:“我還以為你潛逃了呢!”
潛逃一詞用在她身上,使她明白到這么多年過去不僅僅自己沒有忘記罪臣之女這個身份,就連其他人也牢牢地記住了。
“奴婢不敢!”
“諒你也沒這個膽子!今日若不是來巡查,只怕就被某些人蒙蔽了。”教樂說著便橫了一眼伯約。
“奴婢延誤了回宮的時間,是奴婢之罪,與伯大人無關(guān)?!?p> “你倒是個知感恩的,好,我成全你!”教樂捏起她的下巴,陰陰惻惻地笑看著她。
沈安然平靜的臉上看不出半點驚慌,那教樂討厭地松開了她的下巴,這丫頭不似其他人,竟不怕他的威嚇。這樣的人怎么也是不招人喜歡的,空有一副姣好的樣貌,偏生不能利用。要不是留著有用,他早就把她弄死了!罪臣之女一個就夠,再多一個就是麻煩!
“仗打三十!”
“教樂大人……”伯約想求情,可是教樂根本就不聽,揮手讓人將沈安然按在凳子上揮舞廷杖打了起來。
眾人看到揮舞的棍影心里多少都有點害怕,歌樂坊已經(jīng)是宮中最少刑罰的地方,可那都是因為在平時的訓(xùn)練之中已經(jīng)吃了不少的苦頭,而她們的存在都是為取悅皇帝和其他達官貴人,所以身上見不得一點傷。三十廷杖對于他們來說是多么重的責(zé)罰啊!
沈安然緊咬著銀牙一聲不哼,縱使廷杖將她打得皮開肉綻,她還是不喊一聲痛。伯約不禁別開眼不忍看下去,這孩子太倔強,此時示弱一下滿足教樂的虛榮心興許就會少受些罪。他明明已經(jīng)提醒她一定要依時赴約,她也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到底因何事而遲到了?這丫頭呀,怎么就讓人操起心來呢?
三十廷杖過去,沈安然已經(jīng)被打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