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手繞過少女纖細的頸脖,摸索到鏈子的兩端細扣。
他許久沒有系上,大概還是不熟練,倒是金屬摩擦出清泠泠的響聲格外清晰。
老維持著這么個姿勢,郁卿就有些著急了,她還是坐著的,少年卻站在她面前,抬起手與寬闊的臂膀一起,就能形成巨大的陰翳,遮擋掉所有的光芒。
郁卿驀然發(fā)現(xiàn),顧崇身量還是挺高的,帶著淡淡的,不太符合他年齡的壓迫感。因而在他開口想要幫她戴上這條項鏈時,她只是微張了口,好半晌都沒法拒絕。
圍巾已經(jīng)被摘下,少女雪白的頸項纖長美麗。顧崇眸色漸深,手指一動,終究還是把那條項鏈給扣上了。
“喀嗒”一聲細微的清響,仿佛是鎖住了某件心愛的東西似的,讓他忽然無比饜足。
郁卿的臉色緋紅,急忙忙戴上圍巾做掩飾,他的目光則隨著那顆小小的紅色蘋果滑落進她的鎖骨,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謝謝你的禮物?!鄙倥畤肃橹旖巧蠐P了一下,“你也是啊,要平平安安?!?p> ……
周一入學,重新改換了面貌的顧崇不出所料讓全班大吃一驚。
“帥哥你誰?走錯班了吧?”
前排的小個子女生陸云菲一向大大咧咧,口無遮攔,無論男女都愛言語調(diào)戲一下,直到顧崇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放下拐杖坐在她身后兩排的位置。
陸云菲好像頓時石化掉了,尷尬得不知說什么才好。
在班上同學的眼中,顧崇一直是一個異類,背負著那樣的丑聞,默默活在陰暗的角落,頭發(fā)蓬松,總是密密地蓋住眼簾,因此還有人說他不講衛(wèi)生,特別邋遢,可是明明他潔癖嚴重,衣服雖舊,但洗得干凈利落,永遠齊齊整整地穿在身上。
形象的改變比什么都強,而且這么大的女生,倒是鮮少接觸到這種冰冷氣質(zhì)的,一時間更是新鮮得很。
更何況,高二九班的男生長得普遍比較抱歉。就連梁濤也是靠著名牌衣服往臉上貼金,才引得不少小女生追隨。
鄧黎現(xiàn)在就在后面一排,借著打水的工夫和梁濤說話。她這人的奇怪之處就在于,明明心里討厭這群整天無所事事的二世祖,但面上該巴結(jié)籠絡(luò)的又絕對不含糊。而梁濤整治不了郁卿,正心中憋悶,鄧黎偶爾來說幾句甜甜的話也很不錯。
至少這樣看來,他梁濤并非一無是處,有的是家世好又漂亮的妞喜歡他。
然而顧崇一進來,就將整個教室人的目光都奪去了。他生得冷白,膚質(zhì)干凈,于冬季日光的清輝之下,更顯出一種隔絕于世的淡漠。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教室里吵嚷的聲音一下小了很多。鄧黎握著水杯,本來已經(jīng)在后排逗留了半天,懵怔地看了半晌后,一言不發(fā)地回到前排。
組別不一樣,只能偷偷拿眼斜覷著。
而郁卿現(xiàn)在在校住宿,已經(jīng)早早地坐在位子上。她是小組組長,要負責收齊組員的作業(yè)。
很多人都會在星期一的早上拼命補作業(yè),郁卿忙前忙后的,同時還在心里默默回顧著即將開始的早操動作要領(lǐng)。
她學聰明了,自己偷偷去了影像店買了光盤,在家里邊放映邊練習,好在她肢體動作很協(xié)調(diào),很快就學會了。
面對顧崇的變化,郁卿是全班最不驚訝的那個人。那項鏈她昨晚細細端看了大半宿,今天也還戴著,藏在了立高的衣領(lǐng)里。
郁卿盡忠職守,作業(yè)收到了顧崇的頭上,他其他作業(yè)都寫完了,可是語文試卷上的作文,卻一個字都沒動。
郁卿怔了一下,看著作文題目,眼底又泛起心疼來。
“還有早操的時間,你多少寫一點吧。”她規(guī)勸道。
顧崇搖了搖頭,態(tài)度很是堅定。
郁卿頗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不寫就不寫吧,反正顧崇心里的訴求,她都已經(jīng)替他寫好了。語文老師是個通情達理又溫柔的人,在看過作文之后,應(yīng)該也會試著了解和關(guān)照他吧?
郁卿總希望班上的老師和同學能夠放下對顧崇的成見,從外表開始,讓他慢慢拓開人生的光亮之處。
然而,生活總是不盡如人意。
在批改完了試卷之后,語文老師把郁卿叫到了辦公室。
她也是才剛畢業(yè)的大學生,很多思想作風都很新潮,跟那些比較古板的老師一點都不一樣。
郁卿很信任她,原以為在看完她的作文之后,語文老師也會跟著多關(guān)心一下顧崇的處境,順便號召班上的同學也不要再繼續(xù)欺辱霸凌顧崇。
郁卿一個人的力量太弱小了,她需要有一個值得信賴的長輩協(xié)助。
可是語文老師怎么說的呢?
“許幼,你這篇文章寫得未免太偏激了一些,我教了你們兩年,并沒有校園霸凌的現(xiàn)象。同學們有時候頂多只是開開玩笑,并沒有惡意的,你也別這么憤世嫉俗了……顧崇那孩子,怎么說呢,腦子或許是有些不太正常,你是個好苗子,可別被他給絆住了啊?!?p> 并未看到霸凌現(xiàn)象?
可是又該如何界定這霸凌的界限?
顧崇雖不說,可是前些陣子她看到他脖子上的掐痕與好些擦挫的淤青,他走路一瘸一拐惹得好些爛人跟在后面學做樣子,平時無論做什么也都被人戳著脊梁骨指指點點地譏嘲,更別提那多得數(shù)不過來的難聽的外號與謠言……
他一個人承受著鋪天蓋地的詆毀,日漸緘默。
郁卿忽然想明白了,顧崇為何不愿意寫那樣一篇作文。
老師們?nèi)羰窍牍埽隙ㄔ缇凸芰?,可是他們依然選擇視而不見,甚至包庇縱容著那些學生。
郁卿垂下眼睫,有些氣憤和委屈,最終還是咬咬唇,連招呼都沒打,徑直跑出了辦公室。
然而她剛出門口,才發(fā)現(xiàn)顧崇也在,仿佛是等了她很久的樣子。
估計語文老師說過的話,他也都已經(jīng)聽到了吧,不過他面上平靜,仿佛那些惡言傷不到他分毫。
郁卿仰面看向他,嘴唇一癟,鼻子也跟著發(fā)酸。她背過身去,掩飾一樣飛快擦去眼淚,可是仍然越想越替他感到委屈和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