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后,林楓便不再單純地認為1就是1,2就是2。
誠然,她佩服曉凡,頂著壓力,將眾多客戶經理早在心頭縈繞盤旋的怒氣一吐而盡。那是她一直以來,都缺失的勇氣。
她承認,林楓就是個慫人。在愛情里是,在工作中也是。
她也想毫無顧忌地宣泄??尚怪竽??
她受不了一通脾氣后,難以收場的尷尬。也承受不住發(fā)泄后,難以保證的未來。
曾和同學間玩笑,若是把她丟在烽火連天的崢嶸歲月里,或許她會是個逃兵。
她不想當一馬當先的勇士,也不想享受勇士的光榮,只想守住細小縫隙里的一片小未來。
正當大家還激動地為一口之氣而拼命時,林楓已在一堆材料里將航油的放款資料抽出來。
翻開一看,真是……無力。
材料原封不動。原本是什么樣的,還怎么樣。慘白的紙面上,她的名字,陳琳的名字,還有老溫飛揚的簽字,還孤零零地還在哪兒,看不到一絲進展。
“崔老師,航油今天真的不能拖了。麻煩優(yōu)先幫我們看看好么?我們領導,國際部,客戶,都在等著。真的拖不起啊……”
“看看看!還有什么好看的!不是嫌棄我們水平差么!去找別人呀!”
一向在人眼里有點外強中干的倒霉崔,今兒倒是有了氣性。一聽林楓還讓他審查,一下子就反彈起來。
“不是。”林楓急了?,F(xiàn)在已經快下午3點,離下班的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如今初審這里還沒過,后面的流程那么多,真的不能再耽誤下去了。
人一著急,說出來的話難免也著急。
“崔老師,咱們能不能冷靜點。說歸說,吵歸吵,但活還是得干不是。總不能大家今天都把業(yè)務停了啊。這讓我們回去怎么和領導交代,怎么和客戶交代。您說是吧?”
說這話時,門口的爭吵仍在繼續(xù),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倒霉崔顯然是被門口的氛圍所染,直接將航油的審批書甩在了林楓的臉上。
“你是你,我是我!管你怎么交代。娘的,我今天還就不審了!”
恍惚間,眼前被一片白色壓制。新紙帶著濃重的石墨味,刮過她細嫩的肌膚,瞬間便劃出一道細密的紅痕。
審查審批表在空中盤旋出乖張的姿態(tài),來不及抓住,就飄到了二人之間的大理石地面上。
本能地低頭去看那地上的審查審批表,上面自己的簽名清晰可見。好看的連體將“林”和“楓”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可如今瞧著,除了扭曲,還是扭曲。
肌膚后知后覺傳來的刺痛感,連帶著被甩了一臉的屈辱感,直接將林楓最后一根想要委曲求全的神經拉崩。
每個人的情感都是有閾值的。有些人高一些,有些人少一些??烧鏇]想到,一向自認好脾氣,終究也有忍不了的一日。
回想剛才,兩邊已然從爭吵演變成謾罵,將整個辦公室翻成了一個戰(zhàn)場,她依然抱著能以和為貴的態(tài)度冷處理,不去做那個倒油添火的人。
然而此刻,情緒如一只氣球,隨著一口一口的怒氣、怨氣和委屈,最后直接暴漲到原地爆炸。
無盡的酸楚擁入鼻腔,便宜的豆子旋滿眼眶。
可她還是想忍,極力地忍。理智告訴她,不忍,事情就解決不了,只會越來越亂。
胃很痛,頭很疼,嘴里冒著酸氣,喉嚨一陣翻滾。
再反觀眼前的倒霉崔,許是被她臉上的紅痕給嚇怕了,原本還想利索幾把的嘴皮子,霎時禁了聲。
他收回因方才甩紙而臨空的手,訕然地轉身,不去瞧林楓的模樣。
這時,她聽到自己在說。
“撿起來?!?p> 那是自己的聲音沒錯,只是沒有了往日的柔和,帶著不尋常的冷硬。
眼前的中年油膩男聽聞后,不可思議地回頭瞧了她一眼,一記輕嗤了事,轉頭又去看電腦屏幕。
“我說,撿,起,來!”
她故意地把字拆開來,一個一個地壓著念過去。而對方卻依然不為所動。
“崔,石,原!”
“撿,起,來!”
女孩子的聲音不算高,卻字字砸地。砸得人背后脊梁發(fā)冷。
崔石原秉著一口氣,僵住的身體死死地霸著位子不動。仿佛只有這樣,才不會被身后女孩的怒氣所影響。
與此同時,還在門口與人糾纏的客戶經理們聽聞動靜,調整視線看過來。
只見一個身材單薄的女孩,雙拳緊握在褲腿邊,眼睛通紅泛淚,一眨不眨地盯著蜷在工位上的男人。
女孩的眼神太亮,又太涼,看起來要吞人。男人的背脊太直,又太硬,顯得女孩的怒視有些刺目。
然而,當眾人的視線掃過女孩一側的臉頰時,頓時什么都明了了。
女孩細嫩臉頰上的紅痕太過顯眼,縱然想漠視,也無法避免。
那一條紅色,讓紛擾的場面再次沸騰,一場謾罵直接升級為赤裸裸的階級敵對。連一直躲在辦公室里的審批中心老總也不得不出來面對。
“吵什么吵!還要不要做業(yè)務了!”
微胖的小個子老總袁天剛,扯著嗓子將門口打鬧的一幫子人都吼開。
“再吵,就叫保安了。什么樣子啊你們!”
“再問你一遍,撿不撿!”
擲地有聲的一記怒喝,劃破了前門的喧鬧,將小個子老總的視線成功吸引。
“行,算你硬氣,算你牛掰!你不撿,我撿!”
直到這一刻,林楓才覺得這個客戶經理當得真是他媽的憋屈。
客戶那里要低頭,行里還要低頭,被別人欺負了,還得自己把最后的尊嚴都賠進去。說好的天之驕子,說好的銀行家范兒呢,宣講會上的那些洋洋灑灑,當初說的可真是好聽!
思及此,林楓滿心地委屈再也抑制不住,淚水啪啪地往地上砸。
屈膝伸手,撿起曾劃過臉龐的“利器”,死命地捏在手里。此時此刻,她多想直接將材料往那一頭的地中海砸去。
可是,人與人的區(qū)別,就在這一分一毫的思慮中。她不想成為倒霉崔那種,無品無理無賴的人。
撿起審查審批表,白皙的手掌輕輕地拍去上面沾染的灰塵,認真地擺放在屬于它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