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兩個世界的人
被拋出空間裂縫的凌耀此刻正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
他有點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活著。
甚至有點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想活著。
當(dāng)年他還曾對被神龍學(xué)院蒙蔽真相、幾乎完全操控人生的凌霖晗唏噓不已,倍感同情,甚至不太厚道地略感戲謔。卻不曾想,原來自己也不過是別人棋盤上的一枚被耍得團團轉(zhuǎn)的棋子——甚至比凌霖晗還要慘。
他生來便不曾見過母親,對親情所有的依托幾乎都放在凌興然一個人身上。無論是年幼時凌興然近乎苛刻的教導(dǎo),還是他學(xué)有所成、入長嶺劍門后,凌興然對他的態(tài)度產(chǎn)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他都從未懷疑過他們之間的父子親情。
可如今想來,凌興然不過是想方設(shè)法把他培養(yǎng)成一個足以成為與“主角”抗衡的天才,又千方百計把他送入長嶺劍門,為將來主角和神龍學(xué)院對付他這個“宿敵”鋪墊罷了。
先前吐槽役們的“故事論”“角色命運論”尚未動搖過他的心智,可凌興然的所作所為卻讓他不得不動搖——如果他的人生從一開始就是被算計好的,從一開始就是為了給凌霖晗這個“主角”做成長路上的“踏腳石”和“炮灰”——這樣的人生又有什么意義呢?
【誒,飯桶兒,你不是開新坑了嗎?最近情況咋樣?】
【一切順利!自從加入了套路劇情吐槽大隊,我感覺我在劇情里挖坑埋線搞事情的等級蹭蹭蹭上漲了??!他們都夸我套路深!】
【加油?!?p> 【哈哈哈哈哈看來飯桶兒深得我老鴿教導(dǎo),已經(jīng)可以出師說相聲了!】
【喂喂喂老鴿你已經(jīng)承認(rèn)自己是個相聲演員了嗎……】
【雖然但是,是套路劇情研討小組…】
吵。
【你們誰在東城啊,我過幾天去東城出差,面基要的不?】
【誒,好遠!不過我覺得我們搞一個線下面基大會很好呀!早就想看看你們長啥樣了!】
【我也想見范范姐姐!】
【那歡迎你們來天都,我請你們吃燒烤!】
【申哥,啊不,土豪爸爸!帶我?。?!】
好吵。好煩。
【我也在天都。不然今年國慶咱們就約天都吧。還可以順便逛逛景點?!?p> 【帥叔你認(rèn)真的嗎?國慶天都看得到景點?看人從眾還差不多!】
【但除了國慶,你們還有假能約嗎……】
【不然還是來我們山城吧。人流量少,美食多!】
【可我饞申奧白給的燒烤……】
【錢哥你看看有人你理你嗎哈哈哈哈哈】
吵死了。
哪怕身上傷口撕裂的劇痛仍在,凌耀還是忍不住掙扎著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可對識海中回蕩的聲音起不到一點阻隔的效果。
【話說《乾坤大道》的劇情是不是已經(jīng)跑一半了?咱們要開始定下一個目標(biāo)了???】
【“查無此人”不是還有不少撲街作嘛,咱們要不挑一個簽約不火的?】
【我覺得可以。能簽約說明至少編劇看上了題材和開頭,但沒火起來說明后續(xù)出了問題,蠻值得研究一下的?!?p> 【感覺耀崽快領(lǐng)便當(dāng)了…也不知道下一個反派boss合不合我心意。最好也是個絕世帥哥!】
【你不是媽粉??怎么那么快就打算爬墻了?我還以為你會說01嗝屁之后,你就不想看了呢?!?p> 【紙片人而已嘛……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再說了,故事最主要的終歸是主角啊,我當(dāng)然要看完主角的戲份咯?!?p> 事實上,他從來沒有覺得識海里的這些“不速之客”是如此地令人厭惡。
哪怕理智上明白,在“吐槽役”們的眼中,他不過是某本三流小說里一個不起眼的炮灰角色;而展現(xiàn)在“吐槽役”們眼中的,也并非真正的自己——而是一個被扭曲污化的可惡反派。
所以吐槽役們對自己沒有好感是正常的,對自己究竟是什么樣的人、所經(jīng)歷的一切不感興趣也是正常的,甚至對自己的所遭受的傷害漠不關(guān)心乃至拍手稱快,也是正常的……
但他在感情上卻無法接受這一點。
他們會和自己開玩笑,會跟自己八卦談天,會給他支各種妙招爛招,會把另一個世界的知識和詞匯灌輸給自己……凌耀甚至覺得,哪怕這些人因為受到蒙蔽的緣故,固執(zhí)地認(rèn)為“凌耀”是一個“必死無疑”的“反派宿敵”,他們毫無偏見的親切態(tài)度和毫無保留地交流,也足以讓他們成為自己素未謀面的朋友。
可是這一刻,他才充分地意識到,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時空早已經(jīng)注定了他們之間不可能有更加深刻的聯(lián)系。
他明明不是一個反派炮灰,甚至也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紙片人,而是生活在芒生大世界里的、一個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也有自己的愛恨情仇——可是他們并不在乎。
人類的悲歡的確并不相通,他們只覺得我死得沒意思,我也只覺得他們吵鬧。
更何況,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便注定能成為彼此冷漠的看客。
【……】
【……】
隨著意識的消失,那些嘈雜的喧鬧和歡笑聲終于平息而去。
……
凌耀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破曉時分。
夜幕之下的星斗正在漸漸隱退,東方的天空也已然悄悄泛起霞光,空氣中彌散著清晨的濕重之氣。
逐漸恢復(fù)意識的他動了一下眼皮子,微微睜開眼睛。
一絲天光頓入眼中。
凌耀單手撐地,慢慢坐了起來。
很安靜。無論是周圍還是識海里,都沒有任何多余的聲音。
而此時距離午夜那場戰(zhàn)斗,已經(jīng)過去了兩個時辰。但并沒有任何人來找他。
凌興然把他留下來,讓他繼續(xù)擔(dān)任“反派”這個角色,那么這場戲中,正反兩派的觀眾自然必不可少。
所以,他倒是并不擔(dān)心主家那邊是因為遭遇了不測而一直沒有來尋他。
那便只有一種可能——凌興然用某種手段把他和來尋找他的人隔絕了起來。
“看來還真是想……把殺死凌非語、還畏罪潛逃的罪名在我頭上扣牢啊……”
他咬了咬牙,伸手摸向那把插在腹中的刀。
雖然刀插在身上有點滲人,但如果這把刀在他昏迷的時候掉了出來,他大概早就因為失血過多而亡了。
……等等。為什么只有腹部這一處傷感到疼痛。
凌耀將自己渾身上下掃視了一遍,先前闖入空間裂縫而受到的那些恐怖的傷,不知何時竟全部消失了。
除了凌興然在他丹田上造成的傷,他的身上無論是內(nèi)傷還是外傷,都沒有一點痕跡——就仿佛他拼死闖入時空之門的那段記憶,只是他自我臆想出來的一場幻覺。
唯一能證明這不是一場幻覺的,只有識海里多出的另一樣?xùn)|西。
……是凌興然做的嗎?
他一面思索著,一面小心翼翼地用靈力護住近乎破碎的丹田,將那刀刃一點點抽了出來,并且用靈力快速堵住了出血的位置。
完成了整個步驟之后,他將那帶血的刀刃往地上一扔,忍不住大口喘氣起來。
太驚險了。就剛才那架勢,他幾乎都要以為自己丹田保不住了。
等他終于把氣息平了下來,確認(rèn)過周圍的確沒有旁人之后,終于有機會將意識沉入識海之中。
遼闊的精神之海上,懸浮著一塊折光的紫金色的八面體。
那是他晉入璞相境之后精神力凝為實體的標(biāo)志。
而且比起剛步入璞相,現(xiàn)在的這塊晶體已經(jīng)變得更加龐大,也更加光彩絢麗。
但是凌耀并沒有把注意過多地放在晶體之上。因為在晶體不遠處的海面上,正漂浮著一塊海藍色的水晶板。
他將目光投了過去。
【當(dāng)前權(quán)限38%?!?p> 水晶板上如此顯示著。
凌耀操控意識體飄了過去,觀察了許久,也不見水晶板有任何變化。他思索了一會兒,將手摸了上去。
【歡迎回來。XR0037為您服務(wù)?!?p> 突如其來的機械音將凌耀嚇了一跳,但很快他便意識到,這大概就是凌興然轉(zhuǎn)移到他身上的那個所謂“系統(tǒng)”。
水晶板上還有其他些許更小的文字,比如“個人資料”、“通訊信道”、“系統(tǒng)日志”、“任務(wù)介紹”、“異常數(shù)據(jù)存儲池”等。
凌耀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去碰【異常數(shù)據(jù)存儲池】的白字。
【嘀。--異常數(shù)據(jù)存儲池--剩余容量41%。請問您想要現(xiàn)在進入存儲池嗎?Yes/No(若存儲容量超出上限,可能導(dǎo)致系統(tǒng)崩潰,請盡快處理異常信息。)】
還算懂兩句簡單英語的凌耀點了個【Yes】。
【嘀嘀嘀——】
【我就說主角這趟出任務(wù)回來帶了那么多寶貝,肯定能再上一級!主角外掛真牛逼!】
【而且還要對外隱瞞自己的真實實力,在所有人面前扮豬吃老虎……老套路了。沒意思?!?p> 【所以01怎么還不出來???凌家就這么點大的地方,他能躲哪兒去???】
【感覺凌霖晗也不是很關(guān)心凌非語嘛……除了心情低落之外,根本沒有出去找人誒。這還是正面角色的待遇嗎?】
【總覺得這里有BUG,但是暫時還分不出來是作者邏輯的問題還是埋了線。但是如果這是伏筆的話,也太深了。讀者根本等不到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被亂七八糟的劇情搞勸退了吧……】
凌耀愣了一下,板著臉往右上角拍紅叉叉。
原來這些家伙全都是“異常數(shù)據(jù)”。怪不得那么招人厭。
然而在他馬上就要拍下去的那一刻,他聽到其中一個熟悉的聲音說:
【數(shù)了一下,離五年之戰(zhàn)只剩下一天了吧?】
……他和凌非語、凌興然那一架,不是離五年之戰(zhàn)還有四天嗎??
他到底昏過去多久??!
凌耀最后還是退出了存儲池。而異常數(shù)據(jù)存儲池剩余容量的數(shù)值也隨之上升到了42%。
合著這個“系統(tǒng)”是把自己當(dāng)垃圾站了嗎?自己聽過之后就可以扔掉了??!
面板上還有其他許多文字選項。凌耀隨便又選了幾個灰色的點了過去,水晶板卻并沒有什么變化。
凌耀又捏了捏下巴,點了那個白色的【任務(wù)介紹】。
【當(dāng)前權(quán)限僅能查看本世界(K33108)劇情,請問您要查看嗎?Yes/No】
【Yes】的按鍵觸手可及,但這一刻的凌耀卻頓住了自己的動作。
劇情……
這本是吐槽役們常用的詞匯,也代表著芒生大世界里千千萬萬人的命運。
但他從前其實并不十分相信所謂“命運”。
可當(dāng)他經(jīng)歷了那么多,而眼前又明晃晃地出現(xiàn)了這樣的字樣時,他卻開始有些猶豫起來。
如果他點開這個【劇情】,他是不是也可以成為向吐槽役一樣“全知全能”的人?
可如果他點開這個【劇情】,是不是也意味著他接受了“命運”,接受了自己“注定”了的人生?
凌耀捏了捏拳頭。
不。
不管接受與否、反抗與否,都要他先親自過目后,才能做出決斷。
他曾經(jīng)千方百計想從“吐槽役”們口中套得零星半點的信息,只為掌握先機。此刻先機已在眼前,他又怎么能因為虛無縹緲的想法而放過?
凌興然也好,吐槽役也好,無論他們?nèi)绾慰创约?、對待自己,他們在凌耀的世界里也只是小小的一部分罷了。還有其他那么多在乎他的人,在等著他回去。
就算身為“主角宿敵”的他已經(jīng)因為套路而注定,那至少他可以改寫那些“NPC”的命運。
【Yes】
【任務(wù)信息】
【世界編號:K33108】
【位面名稱:芒生大世界/《乾坤大道》】
【主角:凌霖晗(璞相一層)】
【當(dāng)前角色:凌耀(璞相三層)】
【當(dāng)前角色定位:主角的宿敵(一定概率根據(jù)世界劇情發(fā)展而變化)】
【劇情節(jié)點▽】
【當(dāng)前重大劇情節(jié)點:宿命之戰(zhàn)▽】
【當(dāng)前劇情分支:宿命之戰(zhàn)-凌非語之死▽】
【下一劇情分支:宿命之戰(zhàn)-
【請點擊下一頁】
吐槽役是系統(tǒng)的BUG。凌興然不知道吐槽役的存在。系統(tǒng)內(nèi)容和吐槽役掌握的信息相似度極高。
這之中究竟有何種關(guān)聯(lián)?
凌耀面無表情地點擊了【下一頁】。
當(dāng)他生命中正在發(fā)生的一切,被系統(tǒng)機械而冷漠地拆解為目錄和綱要,凌耀心中生出一種想法——究竟是系統(tǒng)把他的人生割裂和異化了,還是他的人生本就在這樣的條條框框內(nèi)運行著呢?
他真的有能力……對抗這樣的“命運”嗎?
然而他點開按鈕后,瞳孔卻忽然急劇放大。
【宿命之戰(zhàn)-凌巍然之死▽】
白長煙
說實話,我差點就把本章前兩千字給漏了(沒大綱的人寫嗨了就是不行),還好第二天夢中驚醒,察覺到自己漏了很重要的一個部分。 這個部分從我寫十幾章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醞釀,現(xiàn)在終于有機會拿出手了。欣慰又安詳?shù)靥稍诘厣?jpg 我之前對一些讀者覺得【吐槽役的對話又水又煩】的回答是:這說得不太對,但也說得太對了。不知道看了今天這一章,是不是有人可以稍微體會到我想要表達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