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薛明月轉(zhuǎn)過身,只覺心神一怔,方才她看見了安王和那個名震天下的世子江衡江衍之!
江衍之本名江衡,乃是定遠(yuǎn)侯江嚴(yán)的嫡子,卻不喜人叫他本名,只說自己叫江衍之,二十一歲一戰(zhàn)成名,獨自一人殺上山,斬除了為惡多年的悍匪窩。只是可惜,卻在下山之時遭到遺留悍匪偷襲報復(fù),一箭斃命,血濺三尺。
那時,她也不過是十五歲,后來聽景王偶爾說起才知曉的。而安王,在景王登基后便被派去異地,做了個閑散王爺,年年回京的時候倒是見過幾回,雖變化差異大但也絕不會認(rèn)錯?,F(xiàn)在的安王,雖有些瘦弱卻精神奕奕,不知多年后怎么會變成個不修邊幅的瘸腿王爺,想來也是遭受了頗多折磨。
安王怎么會和江衍之在一起?江衍之背后可是定遠(yuǎn)侯府和國公府,難道說當(dāng)年明哲保身的國公府一開始想要扶持的人竟是安王?薛明月只覺自己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時間有些心緒不寧。
可是安王之母,不過是嬪位,出身低微,況且還有傳聞以前只是個主家丫鬟。薛明月回想起景王還未登上大位時,自己在景王身邊籌謀時聽得的秘聞。
難道那個傳聞竟是真的?安王之母竟是國公府里出來的?若是如此,那安王斷腿一事與景王必有關(guān)系!景王絕不會允許其他皇子得了國公府的助力的!而江衍之遇刺身亡一事是否也是景王的手筆呢?薛明月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出了一身冷汗,只怪前世自己并不關(guān)心朝堂,即便是后來籌劃其中,對這些秘聞也不甚在意,否則如今哪里還需要如此謹(jǐn)慎小心步步為營!不由長長吐出一口氣。
“小姐?”良辰覺得薛明月氣息有些不穩(wěn),出聲詢問。
薛明月?lián)u搖頭,走向首飾店,眼角一掃,正看見街尾巷子口沖出一個女孩,身后跟著幾個大漢拿著棍猛追。
身后護(hù)衛(wèi)上前見主子不動,順著目光也看過去,了然的開口:“這大約又是哪家要賣女兒進(jìn)宮作奴婢的,被賣給了販子還敢跑,有的苦頭吃了?!?p> 而今宮里的女婢也分三六九等,最末等的便是做一些浣衣燒火的粗重活計,而這些宮女最后往往是手掌發(fā)瘡,且出宮無望。都是窮苦人家的女兒吃不上飯了才會賣身進(jìn)宮。一般疼愛女兒的也大多只賣進(jìn)尋常世家,雖銀錢少些,好歹還能探望,那賣進(jìn)宮的父母便是將自己女兒的命換做了兩倍的銀錢。
她也不是悲天憫人的大善人,平常不愛管這些事,可今日,她卻停在了店門口,仔細(xì)的看那女孩好不容易跑出了那巷子,衣衫襤褸,向自己的方向跑來,心不住的跳著,仿佛在吶喊著:跑快一些,再快一些!盡管自己的心揪著,可一個瘦弱的女孩哪里跑得過那三個大漢,終是在前方幾丈處被抓住了,并著拳打腳踢一番。
“呸,還跑!要不是看你長得不錯,值兩個錢的份上,便是將你打死也沒人過問!”
“走,把她關(guān)回去,餓個三天,看還跑不跑!”
那女孩仿佛沒了力氣不再反抗,嘴角鮮血順著流淌下來,眼睛卻執(zhí)拗的盯著前方,盯著薛明月。
薛明月瞪大了雙眼,雙唇啟動,說出了那個名字,“霜白”,聲音低不可聞。
“去,你去把她叫過來!”薛明月轉(zhuǎn)頭對方才說話的那個護(hù)衛(wèi)大聲吼著,聲音卻有些顫抖。
霜華院
“聽說阿姐帶回了一個丫頭?在哪呢?”薛霖興致沖沖的喊道。
蕓香本在廊下侍弄花草,聽的有人聲,飛快走到院前,福了一福,含羞帶怯的喊了一聲,“霖少爺!”
薛霖并不耐煩,抬手揮了一下就跨進(jìn)了院門,良辰在門口守著見薛霖問話就回道:“小姐正在屋里呢~”
“好!”薛霖高聲應(yīng)了,直接進(jìn)了屋,看也沒看在那擺弄半天,想要眉目傳情的蕓香。
蕓香不覺有些氣悶,又狠狠剜了一眼良辰。
“你是哪里人?叫什么?”薛明月手里捏著茶杯,卻是一動也不動,只是緊緊握著,眼睛盯著面前的人,似乎想要看穿了她。她確定,這就是前世的霜白,進(jìn)宮前的霜白。那樣執(zhí)拗又清澈的眼神,即便被宮中的人毀了容貌也沒有變過。
“我也不記得了,父母早就死了,我跟著舅舅長大的”,說話的時候那女孩也只看著鞋尖,臉上瞧不出神情,聲音也慢慢地,“我姓白,叫白草,舅舅說因為我出生的時候外面結(jié)了霜,草都被染白了,所以就叫白草。”
“你恨他嗎?”薛明月想到前世霜白在宮中受的那些苦,呼吸起伏倏然大了起來,“他把你賣進(jìn)宮,你恨他嗎?”
女孩聽到這話,抬起了頭,眼神澄明卻堅定的搖了搖頭,“不恨的”,又重復(fù)了一遍,“我不恨他,舅舅將我養(yǎng)大,我已經(jīng)很感激了?!?p> 薛明月有些不可置信,隨即又笑了起來,眼中升起了絲絲霧氣,有些模糊。是啊,霜白一直就是這樣的,是她魔障了。
薛明月放下了沒有喝過的茶杯,“你過來些”,伸出手摸了摸女孩的臉,又將額角碎發(fā)撫在耳后,神情溫柔的說:“你的額頭生的漂亮,以后要抬起頭來說話知道嗎?”
女孩本能的低下頭,聽了這話又微微抬起一點,聲音依舊是聽不出悲喜,“小姐為什么救我”。沒有理由的溫柔就像是一場鏡花水月,多年的寄人籬下,早已叫她清楚了生活的殘酷。
明明是一句沒有音調(diào)的話,可薛明月卻聽出了話音里的動然和害怕,她微微一退,認(rèn)真的注視著女孩眼底的倒影,慢慢地說出口:“我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人,身上背負(fù)了十幾條人命,我需要一個人幫我,不計性命地幫我,這個理由夠不夠”。
饒是女孩見過再多生活疾苦,聽到這樣可怖的話從一個貴女嘴里說出來,且還是言笑晏晏的模樣,不免覺得詭異。但不過片刻之后,就釋然了,跪下磕了個頭慎重的說道:“白草無牽無掛,小姐救了我,我這條命便是小姐的”。
薛明月喝了一口杯中的冷茶,終于穩(wěn)了心緒,“白草?這個名字埋沒了你,以后喚作霜白吧,霜雪純凈,配得起你。起來吧!”
“奴婢便叫霜白,謝小姐賜名!”霜白終是忍不住,大顆的眼淚落在地上,打出了一朵花。本以為這一生要在宮中受人嗟磨,無人相問直至老死,說不怕都是假的,她其實怕極了,所以便是被打死也要跑。況且,她抬起頭看向薛明月,眼睛明亮,她真的跑出來了。
“霜白?這名字不錯!”薛霖一腳跨了進(jìn)來,正聽得最后一句。
“你跑得倒快,我才剛回府,你就來了”,薛明月替他倒了杯茶。
薛霖買菜似的點評道,“這個丫鬟長得平頭正臉的,還不錯”,接過茶喝了一口,“父親在書房等你呢,讓我在你回來的時候就叫你過去的!”
薛明月聽見前半句還覺得好笑,聽完后便有些正視起來,“父親可是有什么要緊事?”
難道上回父親沒聽出那句“飛鳥盡良弓藏”的真正意思?朝堂上出了變故?
薛霖見她表情凝重,也仔細(xì)回想:“應(yīng)該沒有,今日父親下朝時雖沒有笑容卻眉頭舒展,比前幾日看起來好多了!”
薛明月立時松了一口氣,卻還是無法放下心,“那我便過去看看吧!”
“阿姐,我同你一起去!”說著,將茶杯置于桌上,也起了身。
站于一旁的霜白本來聽到薛霖夸自己長相,還有些提心吊膽,見后來兩人并不再討論自己,也松了一口氣。她聽過那些被主人家看上的丫鬟,提了做姨娘的事跡,可她卻從未想過自己也這樣做,能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事便是她的追求了。
薛明月走出房門,還是有些不放心,叫來良辰去將霜白安頓好。
“那小姐身邊沒有人跟著……”良辰有些遲疑。
“無妨無妨,有我呢,你去吧!”薛霖在前面聽到了,轉(zhuǎn)過身朝良辰擺擺手。
薛明月看著自己弟弟沒有心思的樣子實在可愛,笑著朝良辰點點頭,“去吧”。
蕓香站在廊下,臉色由紅轉(zhuǎn)青,只一勺一勺地給花澆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