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糧可吃在此時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張余明白了這一點，也就沒有了繼續(xù)探尋的心思。
知道原因，并不代表著就可以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就好似你知道你的女神不會嫁給你是因為不喜歡你。
可是即便知道了這個原因，你難道就有辦法讓她喜歡你？
張余不再問了，他說道：“你們這只是沒糧食吃的話，應(yīng)該是可以買的吧？我看你說話很有條理，家里面應(yīng)該有一點錢。”
“公子……”一邊的男人此時吃完了干糧。
少少的一點點干糧吃到肚子里，這男人似乎就完成了從餓獸到“人”的轉(zhuǎn)變。
他可憐巴巴地看著張余：“公子……漢中郡近一年不曾下雨?！?p> “缺水最厲害的時候，我們漢中，其實人吃的水也是不少的……但是，缺水最厲害的時候，恰然是播種的時候?！?p> “我們小門小戶的，家中存糧并不多，手里也有一些個積蓄……”
“那為什么會搞成這樣呢？”張余疑惑問道。
“因為沒有糧食……有錢買不到糧食，就只能拿地?fù)Q。”男人苦笑著。
張余挑眉：“土地兼并啊……”
兩漢土地兼并是很嚴(yán)重的。
嚴(yán)重到……后世甚至找不到一個朝代能與之相媲美。
“只能用傳家的土地?fù)Q一點點的糧食……最后地沒了，剩下一點錢的時候才想到要逃出去當(dāng)難民……可是整個益州都缺糧，缺糧，糧價就漲……”
張余咂舌。
“漲價了啊……”
糧食漲價。
可能放在后來不覺得有什么。
可是放在人均吃不飽的時代里，這個消息不啻于天柱傾塌。
缺糧、糧食漲價。
兩個詞疊在一起，就是一個死字。
佃戶死，自耕農(nóng)死、寒門死、小土豪死。
死死死死死死死。
張余冷笑。
“糧食是不是從開始漲價那一天就始終不停地漲？”
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無法輕易停止。
“是這樣……”
張余笑。
“哈哈哈哈哈哈……”
“怪不得啊怪不得……”
怪不得荊州、揚州、豫州這樣的富庶之地，在之后的一次全國范圍的旱災(zāi)之中都有大量的人隨著“黃巾”而起。
怪不得最應(yīng)該起事的益州等地，反而沒有多少人跟著起義。
怪不得后來劉備跑路還要帶著一大批農(nóng)民、曹操走到哪里把農(nóng)民遷到哪里。
怪不得那么大批量的泥腿子遷居，竟然都很輕松的被遷入地容納了。
原來是因為沒人了。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原來是寫實么？
“哈哈哈哈……”張余笑著。
果然！
這種問題都大規(guī)模的出現(xiàn)了，那這就說明——即便是在這個生產(chǎn)力極端低下的時代里，現(xiàn)行的制度都已經(jīng)不能適應(yīng)時代！
“我果然是對的！”張余仰面看天。
太陽光灑在臉上，暖意融融。
“公子……求您買下我們家這個丫頭吧?！蹦腥斯蚍聛恚饰弩w投地姿態(tài)：“我們家這個女娃，自幼就是個伶俐的，她食量極小，能識字、能做針線、能……”
男人似乎很清醒了。
他說話很有條理，而且沒有祈求張余發(fā)善心或者可憐他們。
他自己以前就是個寒門。
即便是寒門，那和完全的泥腿子也是兩個世界的生物。
在他自己變成泥腿子之前，泥腿子有多慘他都不會給予多一眼的關(guān)注。
即便是已經(jīng)落到了如此田地，男人依舊不覺得自己和那些泥腿子是一種生物。
他是“民”。
庠序為教，孝悌為義，宅邸五畝、良田十頃、雞豚狗彘之畜皆備的“民”。
“女娃？”張余低頭看著依然熟睡的一團(tuán)。
“這是個女孩兒？”張余有些奇怪：“一個女孩兒，你們這么保護(hù)？”
“最后一線血脈了?！蹦腥丝嘈Γ骸昂禐?zāi)之前，我家四個兒子，兩個女兒?！?p> “現(xiàn)在就只有她了?！?p> 四子六女。
現(xiàn)在剩一個了。
張余撇了撇嘴。
他已經(jīng)沒有什么同情心了。
這些年正是小冰河期帶來氣象異常的時候，因而類似的災(zāi)難和慘遇，這天下多不勝數(shù)。
司空見慣、之后渾然常事。
就像見到火焰燃燒、河水結(jié)冰一樣正常。
“余兒?！闭伎奸g，聽到了張角的聲音。
大賢良師此時臉色有些蒼白，表情是驚怒。
“未意尋常干糧都已經(jīng)昂貴如此了?！睆埥悄弥I來的豆餅。
或者叫做菽餅。
張角將豆餅遞給跪伏在張余面前的女人，有些疑惑于這夫妻兩個都跪伏在張余面前。
“怎么回事？”張角問道。
“他們想讓我買下這個小東西?！睆堄嗄_下踢了那仍就睡著的一團(tuán)小東西一下。
張角看了一眼，彎下腰摸了摸，確認(rèn)了這小東西還活著。
他頓時就有些猶豫了。
活的！
而且是可以繼續(xù)像正常人一樣活下去的！
昏睡不醒是未成熟的身體對于自己生命的自我保護(hù)。
沒有東西吃，就沒有能量可以攝入，昏睡是一種保存體力的好辦法，也是保命的好手段。
至于那些在沒有東西吃的情況下還不嗜睡的，那都是必死無疑的。
即便之后有了充足的食物，都不可能活很長時間了。
因為元氣損傷、根基毀壞。
張角嘆了一口氣：“我們帶上她吧！”
“隨便你。”張余無所謂地說道。
他根本就不在乎這么一個小東西是死是活。
張余指著面前跪伏不斷磕頭感恩的兩夫妻：“這兩個，原是一戶寒門，家中有田地財產(chǎn)、也知書懂禮，可是他們現(xiàn)在淪落如此，師父，你覺得，這是為什么？”
“上蒼之變！”張角痛心疾首，從身上掏了一些錢遞給兩夫妻。
“我覺得不是！”張余說道：“我覺得是這世道本身有錯！”
“天災(zāi)的降臨，本質(zhì)上因為不是什么毀壞過去所得的災(zāi)難，所以它所造成的直接破壞，僅限于糧食……可能是一次播種的收成，也可能是兩次?！?p> “去除掉這兩次田地里的收成，其他的就沒有什么了?！?p> “這一次的天災(zāi)，破壞就僅此而已！”張余笑了笑。
“他們呢，小門小戶，可是也不可能因為缺了這么一點糧食而淪落如此吧？”
張角抱起了昏睡不醒的小東西，皺著眉走在前面：“你想說些什么？”
“我在跟你講道理！”張余攤了攤手：“你看，這小門小戶淪落如此，不可能是因為兩茬糧食沒得收吧？”
張角皺了皺眉。
“具體一些！”張角說著，沒來由，心底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