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憐年最終不負眾望地昏倒在了殿外,小帝君仍是無動于衷,大有要凍死這孩子的架勢。
女君到來的時候,就見齊郎君衣衫單薄地昏伏在地面上。她面上不由微冷,示意陳安差人將其送回宮中,徑直走進了殿內(nèi)。
“你是我自己選定的人,現(xiàn)下出了這樣的事,我不怨你,只怨我自己。若是當初我沒有與你成親,也許今天這一幕就不會發(fā)生。”鳳帝眉眼淡靜地對小帝君說了這樣一番話,卻無異于將殷戰(zhàn)推入深淵。
“你后悔了?”年輕的帝君像一頭被困住的小獸,憤怒出聲道:“我告訴你,現(xiàn)在晚了!表姐,你若是能夠?qū)ξ液靡稽c,你以為我愿意和妒夫一樣同人爭來爭去嗎!”
陳安勸解道:“殷帝君,齊郎君性情溫柔可愛,正是咱們宮里所缺少的那類人。陛下身邊也需要這么個細心的人照顧著,您身為帝君,掌管六宮,理應多加擔待才是啊?!?p> 再像這樣鬧下去,不僅什么得不到,只會將鳳帝越推越遠。
“你住口!”殷戰(zhàn)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一雙漂亮的眼睛紅得不像話,他眸光狠戾地看向女君,“我明白了,你要我乖,要我聽話,是不是?要我眼睜睜看著你去寵幸別人,像尊泥菩薩一樣無動于衷是不是?”
他冷笑一聲:“若是這樣,表姐,那你可就想錯了。我不會乖的,只會想盡辦法牢牢把你抓在手里!所以……你越是護著他,他就會越遭罪。”
聽到這里,錦色總算有所動容,沉聲說道:“你若還是錯了心思,再做這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我也斷不會心慈手軟?!?p> 殷戰(zhàn)簡直叫她氣瘋了,口不擇言道:“你再怎么疼他寵他縱容他,也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更要清楚我的身份!我才是南昌皇室的帝君,你的正統(tǒng)夫君,別叫人在背后議論陛下尊卑不分,寵侍滅夫!”
“罷了,你先冷靜一二吧?!卞\色不欲與他多說,轉(zhuǎn)身便走。
身后殷戰(zhàn)暴躁的聲音隨之響起,話里含著狠意,“蕭瑾朝,你敢走出這個殿門一步,我要他好看,說到做到!”
女君聞言頓足片刻,卻仍是抬腳離開。
年輕帝君像是突然泄了氣一般,不知不覺滿面淚痕。
*
如水月色下,一抹纖細身影對月獨酌,身側(cè)大內(nèi)總管寸步不離地陪伴在旁邊。
陳安有心排解帝憂,因此輕聲開解道:“陛下不必煩心,世上的道理就是如此。一群女子擁有一個男人或者一群男子擁有一個女人,不論結(jié)局如何,這個過程總歸不會是風平浪靜。”
沒有爭斗,沒有犧牲,是絕不可能的。畢竟天家恩寵,也不是誰都有福消受的。
“陳安?!卞\色也許是有些喝醉了,竟然會對他說出這些話來:“朕若卸去帝位,不過一尋常女子,自認無福坐享齊人,惟愿執(zhí)一人之手,共度余生待白頭?!?p> 陳安身子一抖,頃刻便跪在了錦色腳邊:“陛下,還請不要任性。”
“朕累了,是真的……累了?!彼韵胍运揭稽c,偷得浮生半程閑。
“陛下若退位,宮里這些人要怎么辦呢?”
“自然是……來路即歸路。到時諸君皆可自散,出了大內(nèi)深宮,嫁娶各不相干,往后的人生就是自己的了。”言罷,錦色又低聲喃喃道:“有歸路是好事啊,至少還有回去的可能……朕雖知來路,卻再也踏不上歸途了?!?p> 這個宮里,若是可以,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這幾日她有時會想,離開皇宮,她就什么都不是了。沒了鳳帝的身份,天下誰人知她是誰?
但現(xiàn)在她想明白了,她沒必要非得做誰,她從前是個普通人,往后也可以做個普通人。開一家醫(yī)館,平淡度日,再不管世間紛擾。
女君這廂喝醉了,倒給了人鉆空子的機會,小帝君不知存的什么心思,夜里摸上了鳳榻,哼哼唧唧拱進她懷里。
“陛下,你抱抱我……”
錦色被鬧得微微清醒了些,無奈道:“你這樣子像什么話?”
殷戰(zhàn)埋頭在她懷里,委屈巴巴地說道:“我就是想讓你多看看我,對我好上那么一點點,我哪里做錯了?”
他心里,嫉妒得快要發(fā)狂,可即便如此,也沒有真的傷人性命,難道就這么不能原諒嗎?
蕭瑾朝是天下人的皇帝,但在他眼里只是他一個人的表姐,是他喜歡的人,永遠放在心上的人,無關(guān)權(quán)力,無關(guān)富貴。
黑暗夜色中,錦色終是輕輕環(huán)住了他,她知他刁蠻,不守禮法,但他做的錯事,里面也有她的錯。她本想用對齊郎君的特殊,勸退宮中其他人對她的心思。
可惜論弄權(quán)玩術(shù),那些人絲毫不輸她。他們一個個按兵不動,卻把殷戰(zhàn)推出來當槍使。罷了,罷了,便如此罷。
本以為至此事情告一段落了,誰知宮里頭這些事,竟不知怎么傳到了昌平王耳朵里。
殷戰(zhàn)是他妹妹唯一的孩子,昌平王最是疼愛這個外甥,得知他在宮中受苦受委屈,為蕭瑾朝做盡一切卻不得憐惜,心中不由暗暗記恨陛下,從而生了欲扶持裕王蕭碩上位的心思。
他要蕭瑾朝只能看著殷戰(zhàn)一個人。
設計逼宮這日,紫金城中正在慶祝儲君的生辰。
太弟殿下生辰宴上,鳳帝親自為其佩玉,寄言:“濘兒,你是一個合格的儲君,將來也會是一個明智的帝王,如此,阿姐也就可以放心了?!?p> 太弟殿下仰頭看著她,故作不解其意地笑問:“阿姐會一直在我身邊,我們會一起守護這個國家的,不是嗎?”
女君只是溫聲說道:“你終究會像這樣,漸漸長大成人的。”
蕭濘于是眉眼沉寂下去。她會離開自己。他知道,阿姐真的會拋下他的。
宴至正酣,忽聞城門守衛(wèi)來報,昌平王率神機營入城,動向不明,恐有反心。
“一派胡言!”殷帝君聞言拍桌而起,怒聲斥道,接著迫不及待向女君解釋道:“陛下明鑒,舅舅他絕不會是有異心之人?!?p> 鳳帝神色平靜,并不見半點慌張,只是道:“阿戰(zhàn),稍安勿躁。內(nèi)情如何,待見到王叔,自有分曉?!?p> 慕容熄也像沒事人兒一樣,坐姿懶散地把玩著手中的琉璃酒杯,口無遮攔輕笑道:“陛下,這帝位不要也罷。至尊王座高高在上冰冷無溫,熄只想伴君閑庭看花百歲無憂?!?p> 陸蘊冷冷看他一眼,暗含警告。
不多時,昌平王果然佩劍入宮面圣,神機營一眾皆候在宮門外面,大有逼宮謀反的架勢。
陸蘊上前一步,清聲喝道:“王爺,你要犯上作亂嗎!”
昌平王眉眼冷肅:“本王只不過看不慣外甥受苦?!?p> 殷戰(zhàn)一時間驚怒交加,不敢置信道:“舅舅,你……你竟然真的!”
而即便到了此時,錦色也是鎮(zhèn)靜的,她淡淡開口道:“不論如何,天家恩怨,無須起兵動戈,讓百姓受難。王叔,你若要朕下臺,朕退位便是了。只要國泰民安,這位子朕并不貪戀?!?p> 殷戰(zhàn)聽了這話更是心下慌亂,沖動之下竟是抽劍而出,直接架在了自己頸間,咬牙道:“舅舅,你若真的要動表姐,便先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
“混賬!”昌平王神色難看地斥責道,語氣暗含焦急:“還不快給我把劍放下!”
陛下不僅有自己外甥這個混賬東西死心塌地,更有陸蘊,狼王,慕容熄,溫靖恭等,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錯綜復雜,利益盤根……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他即便是一氣之下想要逼她退位,又怎么會真的刀劍相向?這小子倒好,一門心思全在他表姐身上,腦子都不要了!
昌平王黑著臉甩袖而去,就這么生生地被自家外甥氣回去了,一幕鬧劇至此收場。
殷戰(zhàn)則扔下劍撲進了女君懷里,嗚咽道:“陛下別不要我……我以后會乖的,真的會乖的……”我會成為可以與陛下并肩而行的愛人,也會成為陛下可以依靠的堅實后盾。
錦色輕輕將手掌放在了他的頭頂,微微苦笑道:“既已至此,朕要如何不應你?”
*
數(shù)月后。
天光正好,政務清閑,陛下窩在廊前的貴妃榻上曬太陽,愜意得讓人看著就唇角不自覺上揚。
女君正在闔眸養(yǎng)神,身側(cè)是不緊不慢奏議通商之事的溫王君,身后是清雅之姿的男人在為女君按揉頭部穴位。
“派去傳授種植技術(shù)的人和良匠能工皆已隨商隊前往西煌,作為交換,西煌將會為我南昌馴養(yǎng)良駒。”
錦色閉目輕聲道:“通商順利進行的其中一個緣由,便是狼王狄宸厲已經(jīng)回到西煌。往后諸事,還需得你二人多加聯(lián)通才是?!?p> “臣明白。”溫靖恭點頭。
眼見著女君呼吸漸漸平緩,兩人面上的神情也變得柔和。
“陛下睡了?!苯o女君蓋上小毯后,就換了陳安在旁邊輕輕搖扇。陸蘊則與溫靖恭并肩離去。
如今宮里這樣風平浪靜的局面,實屬難得,究其原因,無非是眾人害怕陛下真會棄了江山,一走了之,再尋不見。一個優(yōu)秀的女子,又是生在天家,注定不會只有一個男人。人只要想開一點,就沒什么過不去的。
御花園涼亭里,一眾王君正在胡侃,話題中心總也離不開女君。
“坊間言,家花不如野花香,不得不防?!?p> “說的也是,難保陛下不會興之所至,路邊尋芳?!?p> 正說著,遠遠便看見一紅衣少年風風火火走來,某君桃花眸微瞇,輕嘖一聲道:“瞧瞧這是誰……這不是南昌第一醋壇子么?”
一陣悶笑響起。
……
世事真是奇妙難言啊,從前他們彼此廝殺得血雨腥風不見天日,如今卻能坐在一起言笑晏晏互相調(diào)侃,還真是……難得啊。
蕭瑾朝之心,已經(jīng)全數(shù)分給了他們,又或者說,被他們瓜分殆盡,不可能再有別人。
當然,若是不幸有了,大概還是會重現(xiàn)當年情景,又掀起一片漫天血雨滿城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