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制筋，春取角，冬伐木，秋合之。

　　一把戰(zhàn)場上使用的牛角弓，從取材到成弓，需要三年的制作周期和280多道工藝。

　　夏制筋。是夏天氣候溫?zé)?，正好去油制作牛筋，就是把牛筋放在墩上捶打?p>　　春取角。是春天牛兒血?dú)庾钔?，水牛角最好?p>　　冬伐木。是冬至伐竹折桑，不易蟲蛀。同時，收集魚鰾，熬制好的魚膠作為角弓的黏合劑，冬天切好晾干，不易腐壞。

　　秋合之。是秋天不冷不熱，濕度正好，秋高氣爽時將弓弰弓弝黏合在竹胎上，完成弓胎的制作。

　　這樣繁雜的工藝、耗時漫長制作出來的牛角弓，野性未馴，能記住很多東西，比如使用人的習(xí)慣和力道。

　　當(dāng)然了，價格也昂貴無比。

　　至少作為屯長之子的華雄，是用不起的。

　　他手中的弓，是一把楊木弓。

　　楊木的特點(diǎn)是重量輕、強(qiáng)度高和彈性好，是貧困獵人們制弓最常見的材料。

　　做出來的弓，力度不大，約摸六七斗，射程也就四五十步（漢代一步，是左右兩腳各行一步，約摸1.4米）。

　　不過呢，對比如今軍中步弓一石、騎弓七斗的標(biāo)準(zhǔn)來說，能將楊木弓拉開猶如滿月的臂力，已經(jīng)是佼佼者。

　　尤其是華雄，今年虛歲才十三。

　　“嗖！”

　　系著綸線的箭矢，猶如呼嘯而出，急促得連風(fēng)兒都來不及哀鳴，便沒入水中。

　　頓時，水面就蕩漾起一陣漣漪，帶著淡淡的血絲暈開。

　　那是魚兒被射中的垂死掙扎，和冒出的血花。

　　華雄持弓的左手腕一番，讓弓掛在了臂彎，連忙用兩只手扯住了綸線。

　　方才他將弓拉得太滿了，以致于射出的箭矢力道太大，直接洞穿了魚兒的身體。

　　剛好，這只魚兒挺大，約摸四五斤（東漢一斤約220克）的樣子，就算被箭矢洞穿，一時間也死不了。

　　箭矢沒有卡在魚身上，就會帶來一個可能：細(xì)細(xì)的綸線，會被劇烈掙扎的魚兒扯斷，不但沒有收獲，連箭矢都搭了進(jìn)去。

　　但是呢，華雄好像對此挺有經(jīng)驗(yàn)的。

　　只見他雙手扯著綸線，先是微微松開，讓受傷的魚兒拖著綸線往水底里游去，待綸線沉下水下幾丈后才猛然一扯，發(fā)力將綸線往回拉；然后又繼續(xù)放線。如此好幾個來回，那只受傷的魚兒很快就因?yàn)槭а^多再也掙扎不動，被拖上了岸。

　　這種手法，很像后世垂釣大魚的技巧。

　　事實(shí)上，華雄懂得這種技巧，就是他的靈魂來自兩千年后。一個生長在紅旗下，在二十出頭、風(fēng)華正茂的年紀(jì)，就因癌癥而亡故的靈魂。

　　也許是臨死時的不甘太強(qiáng)烈，他的靈魂莫名其妙來到東漢末年，鳩占鵲巢成為了現(xiàn)在的華雄。時間，是在去年那場大病。

　　這也是華雄一下子變聰明懂事的緣由。

　　不過，現(xiàn)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村莊里的鄉(xiāng)里們，對變得懂事的華雄贊賞不已，說他以后會比其父更有出息；華立夫婦也是這么覺得，老懷甚慰。

　　既來之，則安之。替這個身體原先的主人，走好以后得人生路；努力的、認(rèn)真的再活一次，來告慰自己上一世的不甘。

　　華雄還是華雄，只不過會走出不同的歷史軌跡而已。

　　這就夠了，不是嗎？

　　其他的，就隨風(fēng)而去吧。

　　“阿兄的弓術(shù)又精進(jìn)了！”

　　在華雄將箭矢取出來的時候，王達(dá)也跑過來幫忙將綸線卷好，避免纏繞打結(jié)?？粗~身的箭孔，便由衷的贊了句。

　　旋即，又自嘲的嘆氣，“也許是我沒有習(xí)射的天賦吧。方才連續(xù)試了好多次，明明覺得瞄得好準(zhǔn)，結(jié)果都是擦著魚身而過?！?p>　　華雄聽完，不由莞爾。

　　在光折射的原理下，人們從岸上看水里的魚，會覺得淺一些。王達(dá)不明白這個道理，瞄得越準(zhǔn)，就是越偏，又怎么能射中魚兒呢？

　　捻了根草繩，將魚從腮穿起來后，華雄帶著王達(dá)爬上水畔的石頭，解釋了一番射魚時要瞄準(zhǔn)要水下幾分的心得，便讓他自己嘗試。

　　王達(dá)將信將疑，等魚兒又一次貼著水面游弋時，便引弓搭箭瞄準(zhǔn)一番，松開了弓弦。

　　可惜了，準(zhǔn)頭還是有些偏差。

　　箭矢只是從魚身擦過，讓水面飄起一絲淡淡的血痕。

　　但讓王達(dá)興奮不已。

　　至少，這次的箭矢碰到了魚兒了不是？

　　“阿兄，汝的辦法是對的！”

　　他一邊扯綸線回收箭矢，一邊很大聲的嚷嚷著，“我再多試試，射中幾尾魚兒，帶回去讓阿母煮魚湯。”

　　也讓華雄搖頭苦笑。

　　這么大聲的嚷嚷，將魚兒都驚回水底了，哪還有機(jī)會讓他多試試？

　　剛想提醒一句，結(jié)果被一個老邁沙啞的聲音，給搶了先，“豎子聒噪！老夫的魚兒，都被汝驚走了！”

　　咦？

　　此處還有別人？

　　華雄和王達(dá)循著聲音望去，卻見十幾米外的水畔，齊腰高的蘆葦叢中站著位老人家，一手拿著魚竿，一手指著他們呵斥。

　　難怪了方才沒看到人，原來是他坐著垂釣，被蘆葦給遮住了。

　　“抱歉！抱歉！”

　　華雄拱手作禮，朗聲回道：“一時興奮，聲音高了些，打擾到老丈垂釣是我等不對。接下來我等必然噤聲，還請老丈莫要見怪?！?p>　　大漢朝以孝悌治天下，尤其尊老。

　　好歹也是兩世為人，華雄當(dāng)然不會因?yàn)楸灰宦暫浅饩腿粋€老人家，從而背上個不尊老得罵名。

　　而那名老丈，聽到了華雄告罪的話語，眉毛一挑，便撥開蘆葦走過來。

　　怎么滴？

　　都賠禮道歉了，還走過來干嘛？

　　華雄微微皺起了眉毛，也從石頭上跳下來，仔細(xì)打量著來人。等老丈走出蘆葦叢，露出全身，華雄的眼睛就瞇了起來。

　　老人頭發(fā)用頭巾裹著，胡須都花白了，臉上也是溝壑縱橫，年紀(jì)應(yīng)該是六旬開外了。

　　眉目間，一個“川”字尤其明顯，法令紋很深，如同刀斧刻上的一樣?？磥硎莻€性情嚴(yán)厲而固執(zhí)的主。

　　不過這些不是華雄驚訝的原因，而是老人家腰側(cè)別著劍和玉玦。

　　這年頭，頭帶冠、腰側(cè)別劍和佩玉玦，是士人們最常見的身份識別。而在羌胡雜居的涼州，以經(jīng)書傳家的士人并不多。

　　老丈來到華雄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捏著胡須，問道：“小子，汝年幾何？可是讀過書？”

　　這老頭兒，豎子完了又是小子，真夠討人嫌的！

　　華雄心中不滿的嘟囔了句，嘴上依然很恭敬，回道，“虛歲十三。不曾讀過書，就是跟著鄰里識了幾個字。”

　　明顯的，老丈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腳步圍著華雄來回走動著，“不錯，不錯。年十三便有了如此身高，日后必然是個八尺男兒！”

　　“咦，竟然還是天生猿臂？！”

　　旋即，又一聲驚呼，一個箭步向前抓住了華雄手，嘴上嘖嘖稱奇。

　　嗯，華雄自幼便生得壯實(shí)，如今身高已經(jīng)將近七尺了（漢時一尺大約23厘米）。

　　這老頭兒有病？

　　我以后長得多高，猿臂不猿臂，關(guān)你什么事！

　　被老頭兒盯著頭皮發(fā)麻的華雄，又忍不住腹誹一句。也不想呆在這里了，直接一個拱手，“多謝夸獎，我等就不打擾老丈垂釣了?！?p>　　說完，便撇了王達(dá)一眼，示意他收拾東西離開。

　　反正渭水貫穿了整個冀縣呢！重新找個射魚的地方不難，犯不著跟這個莫名其妙的老頭兒待著，膈應(yīng)！

　　但是呢，他才將地上的大魚提起，還沒來得及走呢，身后的老頭兒又是一句呵斥。

　　“小子站??！”

　　也讓華雄有些惱怒，也不用尊稱了，直接一句硬邦邦的話語就懟了回去，“汝想做甚？”

　　“老夫的魚都被嚇跑了，今日無魚湯果腹，爾等一句賠罪就能抵過嗎？”

　　額.....

　　真沒見這么強(qiáng)詞奪理的！

　　好歹也是個士人呢！就不能矜持點(diǎn)身份嗎？

　　華雄真的羞惱了，剛想開口分辨，卻被一直沒說話的王達(dá)給搶了先：“汝個老丈好奸詐！竟然欺負(fù)我等年幼，倚老賣老奪我阿兄的魚！”

　　王達(dá)這句話說得太狠了。等于直接指著老頭的鼻子，罵他一大把年紀(jì)了還老不修，做出空蒙拐騙少年財(cái)物的事情來。

　　咳....咳.....

　　當(dāng)即，老丈就干咳不已，帶著一臉的怒意，咆哮道：“豎子無禮！老夫乃夏育，豈會貪圖汝兩個小兒的一只魚！”

　　夏育？！

　　頓時，王達(dá)張大了嘴巴。

　　華雄的眼神，也驚訝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