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公元186年。
春三月的陽光微暖,讓冰雪融化成小溪流,流淌在阡陌中,孕育著新一年春耕的時節(jié)。
劫后余生的饑民們,有的將田畝抵押給豪強大戶,換來種子準備播種活下去的希望;有的依然眼巴巴的等候著,官府賑災(zāi)發(fā)種子。
至于能不能等得到,應(yīng)該可以吧?
以蓋太守的仁義,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的。
而被無數(shù)災(zāi)民寄托希望的蓋勛,如今卻一臉憤慨難當(dāng)?shù)淖叱龃淌犯?p> 嗯,如今的刺史,不是什么事情都和他商量著來楊雍。
他被朝廷以平叛不力的罪名給免職,換上了耿鄙。也不知道朝廷百官怎么想的,十幾萬平叛大軍都丟盔棄甲呢!
楊雍要錢糧沒有錢糧,要兵馬沒兵馬,怎么就變成平叛不力了!
蓋勛想不通,也不想去想了。
他就知道,西涼的叛軍恐怕又要壯大了。
本來在美陽之戰(zhàn)的兩敗俱傷,叛軍的勢頭已經(jīng)出現(xiàn)萎靡之狀。為了糧秣,邊章與韓遂窩在金城郡內(nèi),各個種羌部落也回去了各自的牧場舔傷口。
戰(zhàn)事暫時有了緩和。
然而,耿鄙到來涼州,因為避免和楊雍一樣被平叛不力被免職,第一件事就是要將人力物力集中起來,要組建平叛軍隊。
并以此為理由,拒絕了蓋勛要求發(fā)放糧種,給黔首耕種的建議。
完全無視了,沒有種子耕種的黔首百姓,會成為豪強大戶的佃戶、會演變成為流寇劫掠郡縣,還會跑去加入叛軍!
蓋勛苦口婆心,將各種利弊都分析了一遍。
卻換來了,耿鄙的一意孤行。
他暗地里覺得蓋勛太煩,將權(quán)力下放到州治中從事程球,讓他去主事征調(diào)六郡兵馬等事務(wù)。
程球為人不修德行、奸詐貪財,一直被涼州士人鄙夷著。這種人主事,勢必會將平叛變成中飽私囊的機會。
蓋勛絕望了。
他看不到,耿鄙能夠平定叛亂的希望。
也覺得自己領(lǐng)兩千石的俸祿,受之有愧。
身為漢陽太守,卻無法保境安民,就連籌集賑災(zāi)種子,讓黔首延續(xù)活下去的能力都沒有。
剛直清正性格的他,保持著士人恪守的他,不想要這個官職了。
太守官印,往官署梁上一掛,他便蕭然帶著十幾個隨從,護著家人老小,往鄉(xiāng)里敦煌郡廣至縣而去。
從漢陽郡往敦煌郡而歸,需要經(jīng)叛軍盤踞的區(qū)域。
不過蓋勛一點都不擔(dān)心,會被劫掠或者加害。
叛軍若是想殺他,早在去年兵敗就殺了,何必等到現(xiàn)在棄官了再殺。連羌人都沒有殺他,邊章和韓遂這兩個漢人,又怎么會動手呢?
而他偕老扶幼緊趕慢趕走了三日,剛走出漢陽郡沒幾步呢,身后就迎來一陣馬蹄聲如雷。
轉(zhuǎn)頭而顧,只見一股灰塵在天際線外,正往這里襲來。
從灰塵籠罩的范圍,追來的應(yīng)該有百余騎。
蓋勛揮了揮手,讓隨從放下弓箭不要戒備,也讓家人們趁機歇一歇腳。
他隱隱猜到了是誰。
百余騎來追的,也就華雄這個豎子了。
耿鄙是不可能派人來的。
志不同道不合,自然是不相為謀,說不定他還覺得自己走得晚了呢。
果然,百騎在約摸兩百步外,就減緩了馬速;到了二十余步外,就都躍身下馬,牽著馬韁繩緩緩而來。
這種細節(jié)上的恭敬態(tài)度,可不是軍中粗鄙之輩和賊寇能做得出來的。
“太守,雄得知消息太晚,故來遲了。”
來的正是華雄。
他躬身拱手,說了聲告罪。臉龐上沾滿了灰塵,連沒多長的絡(luò)腮胡子都灰撲撲的,看來是一路急馳,沒有停下休息過。
也讓蓋勛心中的暖意,慢慢驅(qū)走了初春的冷意。
這個豎子,不枉自己刻意栽培一番。
“何必說來遲了?”
他伸手虛扶著,臉上的笑容和陽光一樣明媚,“我本又不指望你來送?!?p> “諾。是雄來打擾了。”
華雄應(yīng)聲,又看了旁邊正忙著飲馬、下車休息的人兒,不由發(fā)問,“蓋太守,天色尚早,不趕路了嗎?”
蓋勛臉色一頓。
這不是看到你來了,才停下的嗎?
旋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將眼光投向華雄等人的戰(zhàn)馬。
果然,每匹戰(zhàn)馬的馬鞍后,都有一個小包裹。
“胡鬧!”
他皺起了眉毛,帶著責(zé)備的口氣,“狩元,你既然跟著閻敬修受學(xué),就應(yīng)該好好的靜心讀書,豈能這樣?xùn)|跑西奔的!”
“太守說的是,雄受教。”
華雄二話不說的,就點頭認錯,然后就笑得很開心,“不過,雄此番出來,也得到了閻先生的首肯。而夏先生也說了,若是雄不將太守送到敦煌,就不要回來了?!?p> 額......
好吧,蓋勛啞然。
帶著些感動,卻沒辦法將華雄趕回去了。
總不能勸華雄說,不要聽從夏育和閻忠的話、不尊師重道吧。
他心里躊躇著言辭,想說些什么,華雄卻先開口了,“太守此行歸鄉(xiāng)里,要經(jīng)過武威郡,雄有些擔(dān)憂邊章與韓遂得知后,會有動作。”
“狩元有心了?!?p> 他先點頭致意,又擺了擺手,“我自忖還有些名聲,如今又棄了官職,邊章與韓遂沒有理由來加害于我。”
不料,蓋勛的話語剛落下,華雄就搖了搖頭,“太守,雄不是擔(dān)心這個。雄是擔(dān)心太守的名聲太好了,他們會生出把太守劫持而去、擁立為首領(lǐng)的心思?!?p> 嗯?
瞬間,蓋勛眼中就有點精芒掠過。
手也放在了下巴上,捏著胡須,耷拉著眼皮,獨自細細思索著。
因為華雄這個說法,倒是有些可能的。
當(dāng)年北宮伯玉和李文侯,覺得自身的威望太低,無法感召其他種羌部落反叛,就是將邊章和韓遂給劫持擁立了。如今叛軍進攻關(guān)中三輔受挫,邊章等人為了穩(wěn)定內(nèi)部人心,會不會也想把自己給劫持了?
畢竟自己出身于世代簪纓之家,名聲也好像比邊章和韓遂更好一些......
雖然自己不是怕死之人,絕對不會從賊而有辱家門。但看在身邊還帶著老小的份上,這種事,能避免就避免了不是?
他躊躇了一會兒,卻好像沒有解決的辦法。
就試著用商量的語氣,問道:“以狩元之言,是想讓我先不回鄉(xiāng)里?”
“回太守,不是雄想,而是夏先生的邀請?!?p> 華雄笑得跟只狐貍似的,“雄出來的時候,夏先生還說抱怨說,太守當(dāng)時為救畜官差點喪命,結(jié)果棄官了又偷偷就走,讓他想請?zhí)厝ヂ溟T聚答謝一番的機會都沒有?!?p> “豎子奸猾!”
蓋勛聽完,就直接笑罵了聲。
他知道華雄這是為了他的顏面,將請他去落門聚避難,說成了夏育的盛情邀請,“罷了,就從狩元之言,先去叨擾夏司馬些時日吧?!?p> 華雄大喜,連忙招呼部曲上來,幫忙蓋勛家人與隨從收拾。
同時,心中還有個想法在落地。
蓋太守都能勸得動,勸說閻先生離開射虎谷,避免以后被韓遂劫持,應(yīng)該也水到渠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