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找我?”推開門之后,管家說道,由于陳琴無論如何也不愿意離開自己的兒子,所以管家便只能來到少爺?shù)姆块g來見他的女主人了。
“不錯,是我差人叫你來的?!标惽匍_口說道,在管家看來,眼前的女主人似乎一夜未眠,她的樣子看來疲憊而沒有精神,這一點(diǎn)在同眼前這個精力充沛,容光煥發(fā)的臨行者相比之下,就更加明顯了。
“夫人,您身子弱,需要多休息才是,少爺吉人自有天相,我這就去城里給少爺找最好的大夫去?!惫芗覔P(yáng)了揚(yáng)掛在手上的包袱,似乎很為自己獲得這個光榮的任務(wù)而得意。
“可是大夫有什么用呢?”陳琴像是在自言自語,繼而又對管家說道,“你說,大夫有什么用呢?”
“大夫?大夫當(dāng)然是替少爺治病了?!惫芗艺f道。
“要是能治好,我的隨兒早已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标惽倏戳艘谎鄢了臈铍S,心中的哀愁全部寫在了臉上,和眼中的柔情交織在一起。
管家沒有說話,他自知沒有能力勸慰一個陷入傷心之中的母親,更沒有能力安撫一顆近乎絕望的心,他靜立一旁,被房間之中的悲哀以及絕望的情緒所感染,剛才的那種仿佛握著世紀(jì)之鑰的驕傲已經(jīng)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便是與這房間之中所共有的感情,他的表情開始變得僵硬,同時他也為自己身在這房間之中而難過了,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現(xiàn)在還有一個辦法能救隨兒,卻不是你所說的去找大夫?!标惽僭俅伍_口道。
“老爺夫人對我恩重如山,如果夫人有什么用得著我的地方,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惫芗宜坪跻馑嫉朗亲约洪_口的時候了,誠然,曉得察顏觀色是做為一個管家的首要條件。
“我要你去紫陽山請紫陽真人來一趟?!标惽俚哪抗饩o盯著她面前的管家,她的目光之中一掃剛才的悲傷情緒,而生出了些許光芒,仿佛她再次看到了希望,而這希望正出自眼前的這位已過中年的管家身上。
“可是,可是夫人,老爺似乎?!辈还苁桥魅说哪抗夂团魅怂f出來的話都讓,家有些為難,他深知主人的脾氣,同時又不想讓女主人失望,然而即便他有足夠當(dāng)管家的圓滑,此時卻也有些對自己的才智捉襟見肘的感覺了,他的腦子開始急速思索著,因?yàn)樗妓鞑怀鰝€結(jié)果來,他的臉漲得通紅。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老爺?shù)钠馕乙脖饶愀宄?,這也正是我叫你來的原因?!标惽儆盅a(bǔ)上了一句道,“就當(dāng)是為了隨兒?!?p> “為了少爺,就算是要了我這條老命,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惫芗艺f的慷慨,但是說到最后,又有些難為,“我只怕老爺會怪罪下來,這個我?!?p> 管家的話沒有說完,就被他的女主人打斷了,“這一點(diǎn)你就放心吧,老爺那邊我自會去交待的,我想在這楊府之中,這點(diǎn)能力還是有的?!?p> 見管家沒有接話,陳琴又轉(zhuǎn)了轉(zhuǎn)念頭,繼續(xù)說道,“我知道你喜歡春香,我也知道她對你有意,等隨兒好起來以后,我會給你們兩個作主的?!?p> 管家雖然沒有說什么,卻也沒有反駁女主人的話,倒是他的臉色說出了他的心里話,因?yàn)槟菑埢疑哪樤俅畏浩鹆宋⑿Φ墓饷?,雖然他極力掩藏,但是目光銳利的女主人不至于看不出來。
“我聽從夫人的安排,那老爺那邊?”管家盤算著是時候離去了。
“你放心,老爺那邊我自會有所交待的?!辈恢拦芗宜f的是關(guān)于去紫陽山的事呢,還是他跟春香的事,總之陳琴都一口氣答應(yīng)了下來。
“時候已不早了,我這就去紫陽山請紫陽真人替少爺。。。。。?!闭f到這里,管家有些蒙了頭,或許是他此時心中所想的別的事的緣故,他竟不知道該說是替少爺治病好呢?還是該說驅(qū)邪好,他愣了一會兒,慶幸他的女主人替他解了圍。
“好了,你快去快回?!?p> 管家出了房間,逕直向紫陽山去,陳琴則依舊守候著她的兒子,至于她的兒子則繼續(xù)睡覺,且不管世間諸多紛擾。
紫陽山位于五斗米鎮(zhèn)的北側(cè),距離算不上太遠(yuǎn),只是由于這里地處偏隅,且山路難行,我們那肩負(fù)重要使命的管家依然費(fèi)了一整天的功夫,才走了個來回。結(jié)果如何自當(dāng)別論,因?yàn)樗M(jìn)門時同他出門時一樣,還是他孤身一人,陪伴著他的還是那個小包袱,只是干癟了些。單從他身個那多處被劃破的衣服看來,這一路上并不好走。他的手上有些傷口,傷口之上還留著干了的血跡。雖然看來他似乎并未完成使命,但是可以得到的結(jié)果只有一個,他是個還算忠實(shí)的管家,在管家這一群體之中,能稱得上這兩個字的可不多。
忠實(shí)的管家一踏進(jìn)楊府,也來不及休息,便去找他的女主人,顯然他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得到,事實(shí)上也正好他所想,他的女主人一刻也不曾離開他所在的地方。
現(xiàn)在已是黃昏時分,可是當(dāng)管家推開小少爺?shù)姆块T的時候,眼前的一幕同他早上離開時幾乎一模一樣,就連那壓抑的氣氛也絲毫不差。
“你回來了,紫陽真人呢?他在哪里?”陳琴的臉上似乎是第一次泛起希望和幸福的光芒,顯得格外動人,特別是在這抑郁的房間之中顯得熠熠生輝。她的目光在管家的身上打量著,仿佛是想從他的身后或是那扇剛剛被推開的門后找出一個紫陽真人來。
“夫人,紫陽真人并不曾隨我前來?!彪m然不忍,但是管家依然不得不將實(shí)際情況說出。和他所料想的一樣,他的話就像一盆水將新燃起的希望之火一下子澆滅了。
可憐的母親的目光再次黯淡了,甚至比之前更加死灰了,她甚至都不想再去追問原因了。
“夫人,您別擔(dān)心,紫陽真人說了,他已多年不出山門,如果我們能把小少爺送到紫陽觀的話,他勢必會盡他所能?!惫芗覍⒆详栒嫒说脑拵У搅伺魅诉@里,如此,他的使命雖然不曾完全成功,卻也算不上失敗。
“真的,他真這么說?!标惽俚难壑蟹路鹪俅伪蛔⑷肓耸裁?,又被得光芒四射,“那隨兒有救了,我們的隨兒有救了,你把隨兒的情況都跟真人說了嗎?真人有沒有怎么說,你快點(diǎn)告訴我?!?p> 她的激動就如同剛剛她的沉默一樣,讓人難以招架。
“真人說他并不敢妄下斷語,要等看到小少爺才能下結(jié)論?!笔聦?shí)上管家說了謊,他并不曾同那個白胡子老道交流許多,他得到的回答只有四個字‘把他帶來’,但是為了不讓女主人失望,他不得不編造了一些。
“是是是,我怎么可以這么糊涂呢?真人說的是,走,我們現(xiàn)在就去,我們這就把隨兒帶去?!标惽亠@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了,她的頭腦此時昏亂不堪,她急著站起來試圖去抱楊隨,然而連日來的疲憊和饑餓一起襲來,她感覺頭重腳輕,再次跌坐了下去。
“看來我們的真人架子還不小呢?!卑殡S著聲音而來的是一個慢慢走進(jìn)房間的身影。
“老爺?!惫芗一剡^頭來,一邊看了看楊稀的臉色,一邊低下頭,他在判斷自己的處境。
“你也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睏钕‰S意的說道,他的目光從進(jìn)門時起不曾離開他的妻子和兒子。
“老爺,我。”管家似乎想說些什么,可是又不知從何說起。
“如果你以為有什么我還不知道的事的話,那你就錯了,如果你想解釋什么的話,那就更加沒有必要了?!睏钕〈驍嗔斯芗业脑??!澳闳グ??!睏钕⊙a(bǔ)充了一句。
“是,老爺?!惫芗页鋈チ?。
楊稀走向他的妻子和兒子所在的那張床,用手輕撫了一下楊隨的額頭,他的臉色并不比躺在床上的楊樹隨以及坐在床頭的陳琴好看一些。
“夫人,你也累了,還是去歇著吧,這里讓下人看著好了?!睏钕λ钠拮诱f道。
“不,我怎么能將隨兒獨(dú)自丟下呢。”陳琴異常堅(jiān)決的說道,這個平日看似柔弱的女子此刻卻堅(jiān)強(qiáng)無比,楊稀的提議似乎完全不在考慮范圍之內(nèi)。
“但是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呢?”難得楊稀也有鐵漢柔情的一面。
“老爺,如果我是你,我是絕不會勸一個守候在自己孩子身邊的母親離開他的孩子的,因?yàn)槲抑滥菍⑹峭絼??!?p> “咳咳?!蓖蝗灰粋€輕微的咳嗽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楊稀和陳琴都不自覺的俯下身來。
沉睡了許久之后的楊隨再次睜開他的雙眼,看到這雙紫色的眼睛,楊稀和陳琴再次不由自主的一抖。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仿佛在向?qū)Ψ綊伋鐾粋€問題,“這還是我們的孩子嗎?”然而他們所得到的問題無外乎沉默。
“爹娘?!币琅f是他們熟悉的那個稚氣的聲音響起,兩人再次將目光轉(zhuǎn)向楊隨,“我口渴,想喝水?!?p> 聽到楊隨的話,楊稀立時轉(zhuǎn)身倒了一杯茶,陳琴接過水杯,并將水杯拿向了那張正等著喝的嘴。
“我還要?!焙攘艘槐柚螅瑮铍S再次說道,顯然他已經(jīng)渴的十分難受了,若非如此,他此刻或許還不能醒呢。
楊稀再次倒了一杯茶,遞給陳琴,此時,別說是一杯茶,即便是楊隨想要的是下上的月亮,他的父親母親也愿意一試呢。
“爹,你不要怪阿杜和阿楠,那都是我的主意,不關(guān)他們的事?!焙韧炅四赣H手里的茶之后,楊隨似乎想起了什么,這也似乎成了他醒來唯一想說的話了,“還有過年的時候偷貢果的事?!?p> 聽到楊隨的話,陳琴將目光轉(zhuǎn)向了自己的丈夫,楊稀望了她一眼,隨即苦笑道,“傻孩子,我還沒有老到是非不分呢,我就知道這都是你的鬼主意。”
“還有還有去年夏天拔菜苗的事,因?yàn)槲蚁胱屗鼈冮L得快一點(diǎn)?!睏铍S再次說道。
“傻孩子,你說這些干什么?”陳琴的眼里噙著淚水,她盡量不讓它們掉落下來。
“因?yàn)槲腋杏X我快要死了,在我睡著的時候,我看到一群群人向我走來,他們的眼睛都是紫色的,他們都說我已經(jīng)死了。”
“不許胡說?!标惽汆峁值?,她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了,她不得不試圖用手拭去了那即將滑落的淚珠,然而楊隨卻搶先了一步,在母親之前將她眼角的淚滴拭去了。
“我聽隔壁家的阿婆說,每個人死之前都要懺悔,懺悔自己生前所犯下的罪過,這樣他死后就能進(jìn)天堂,要不然的話就會下地獄的,再說他們兩個對我那么好,我怎么能忍心讓他們替我受罰呢?!?p> 直到楊隨睡去許久時候,楊稀才起身離去,在這之前,誰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這個自認(rèn)為即將死去的孩子。
楊稀走到門口中,月光如水,流泄在大地之上,好一派人間美景,只是面對它的人卻有何心情去欣賞呢。
“明天,我就送隨兒去紫陽觀?!北硨χ惽?,立在門口的楊稀說道。
“老爺?!标惽俪粤艘惑@,她轉(zhuǎn)過頭來,望見的卻只是丈夫的背影,那個無論在什么時候都顯得異常高大的背影,而此刻卻顯得有些落寞的背影。
“他不僅是我的兒子,也是你的兒子,不是嗎?”說完,也不等自己的妻子有所表示,便踏著流泄在前廊上的月光離去了。
等到楊隨再次睜開他的雙眼的時候,他所看到的已不再是他所熟悉的一切了。他身下所躺著的是又僵又硬的木板床,他身上所蓋的也是綴滿補(bǔ)丁的天青色被子。
可憐的小人兒還以為是在夢中呢,他將好奇的目光從被子轉(zhuǎn)到房間之中。房間很小,和他曾經(jīng)所住的房間比起來,可以說小得可憐呢。在這小得可憐的房間之中,除了身子底下的那張又僵又硬又讓人難以忍受的木板床之外,就只剩下房間一角所擺放的一張方木桌子和一張小圓木凳了,如果這也算得上是家具的話。
不明所以的楊隨還以為自己此時身處地獄呢,因?yàn)橄啾戎?,他的家算得上是天堂了。如果說他上一次清醒過來是因?yàn)榭诳孰y當(dāng)?shù)脑?,那么這一次則要拜這張難受的床所賜了。
在將房間里的一切看了一個遍之后,楊隨才想起這空落落的房間里好像缺少了點(diǎn)什么,雖然事實(shí)上它什么都缺,可是他最迫切需要的是什么呢?錦緞嗎?不是。
“娘?”他帶著詢問的口氣喚出聲來,不管他現(xiàn)在身處的環(huán)境怎樣,他也不去想這周遭的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能想起的只有一點(diǎn),那便是只要他喚出那個帶有魔力般的字,如此,他的所有一切需要都將得到滿足,而他的所有一切困惑也都將得到解決。當(dāng)然,也有例外,但是極少的,少到可以忽略不計(jì),然而不幸的卻是此刻似乎正是那極少的例外之一。
“娘?!睏铍S再次呼喚道,但他依然沒有得到回應(yīng),這個在他看來帶著魔力的字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它的無邊法力。
楊隨換氣著起身,他不得不自己去找尋一些答案了,首先這是哪里?夢里嗎?或許是吧,其次,他要去找他的娘。
除了口渴和眼睛有些干澀難受,楊隨并不曾感覺到有什么異樣。
推開房門,他沒有及時踏出去,因?yàn)椋霈F(xiàn)在他眼中的卻不是通向后院的圓廊,而是一條青石鋪就的小道,抬眼望去,卻也不是他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后院,而是一座座連綿起伏的大山。雖然腳下下的小道比不上他家的圓廊,但是眼前這青山卻要比他時常所見的后院遼闊多了。他揉了揉眼睛,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了。
抬眼望去,這里是多么偉岸的宏景啊。綠樹馥蔭,白云飄渺,清風(fēng)徐面而來,帶來一股大山深處獨(dú)有的香氣,那是一種讓人心曠神怡的感覺。
眼見這一切,楊隨一時之間竟也將自己的煩惱給忘了個干凈,他不再糾結(jié)自己身在何方,也不再去想自己的娘親究竟在哪里了。他仿佛將自己的身體掏了個空,而往其中塞進(jìn)了大山的份量,他甚至將自己也遺忘了,只感覺是大山的一部分了。
閉起雙眼,何其舒暢,置身這遼闊天地間,任由清風(fēng)撫面,張開雙手,就能擁抱一切。
誠然對于一個方才十歲的孩子來說,或許要他懂得這其間的情懷,未免有些太過苛刻了,但事實(shí)上他正沉浸其中。
“??!”突如其來的一聲喊叫聲打斷了沉浸在大山的召喚之中的楊隨,他睜開干澀的眼皮,看見一個個頭比他高一些的孩子正立在青石小道的另一頭,只見他青裝素裹,頭發(fā)扎成一個道士模樣,儼然是一個小道童,甚是好玩,倘若在平時,他準(zhǔn)得笑出聲來,此時他也正打量著楊隨。
“你醒啦?!蹦莻€孩子再次說道,臉上帶著欣悅的笑容,仿佛清醒過來的楊隨能給他帶來喜悅,就好像這大山的寬容能給楊隨帶來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