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五福

　　夜已經(jīng)深了，夏宅也平靜了下來，花燈的蠟燭還亮著，昏黃的光影照在地上，隨著風(fēng)吹輕輕搖動。隔壁夏安他們在大廳里投壺，旁邊還有一堆在玩葉子戲，夏衡和蘇季坐在門邊的小桌上喝酒，房間里白瀟和顧之寧靠在軟榻上聊天，明娟和阿桃坐在桌邊看小說，一邊玩夠了的橘子趴在墊子上睡覺。

　　不知道先前她們聊到了什么開心的事情，兩個人捂著嘴笑了起來，屋子里充斥著輕松的笑聲。白瀟笑夠了，拿起了一邊的橘子剝開掰了一半給了顧之寧。

　　“謝謝?！?p>　　“你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一個人過去總歸不安全的。”

　　“說的也是，前幾年不覺得，現(xiàn)在想想也確實不好，萬一有個什么意外，阿爹肯定很難過的?！?p>　　“還是小心的好?！?p>　　白瀟說著拍了拍她的手，顧之寧沖她笑了笑，抬頭看見了門外夏衡和蘇季的身影，側(cè)頭湊到白瀟身邊說道：“我先前來的時候還擔(dān)心夏大人不好相處，現(xiàn)在看來他性子比我想象中的好得多啊，就是有些，嗯，冷漠?！?p>　　“我之前也這么覺得，尤其是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我記得，他當(dāng)時剛當(dāng)上東廠廠督，我給他行禮倒茶，他既不趾高氣揚(yáng)也不和善可親，就是很冷漠，我沒有看到他的表情，聽聲音也能感覺到，那時我就明白了為什么大家都說這個新廠公心思深沉，不好招惹?！?p>　　“直到后來，我又聽說有內(nèi)使給他倒茶的時候打濕了他的衣服，他沒有發(fā)脾氣，反倒在一邊安慰他。再之后他往乾清宮來得勤了，見得多了，熟悉了大家的膽子也就大了，我發(fā)現(xiàn)他雖然冷漠，但眼里卻是清明的，一派清明?！?p>　　“只是后來他在任久了，接連辦了幾個案子，傳出來些不好的流言，名聲慢慢地又變差了。我來夏宅的時候也很害怕，怕他脾氣不好，怕他在乾清宮的樣子都是裝的。在這里住久了我才明白，他的冷漠只是面子上而已，是他的性格如此，其實內(nèi)心還是很溫暖的，否則他也不會和夏安夏陽他們之間沒有芥蒂，和蘇大人分別了那么多年還可以做好友?！?p>　　顧之寧看著她望向夏衡的眼神，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問道：“可能這有些冒昧，但我還是想問一下，你是怎么來夏宅的??？”

　　“蘇大人沒告訴你嗎？是我在宮里犯了大錯，他幫我頂了罪，撒了謊，皇上為了成全我們開恩讓他接我出宮?！?p>　　白瀟說到這兒無奈地笑了笑，顧之寧懵了一會兒想清楚了點了點頭。

　　“我來的時候蘇大人大概跟我說了一下，說是你只是明面上的夫人，讓我喚你白姑娘，剩下的也沒有細(xì)說。我還以為是夏大人對你不滿，現(xiàn)在看來，倒也不是這樣?！?p>　　“他是我的顧忌名聲吧，我想是老祖宗跟他說過什么，只是明面上總要應(yīng)付上頭的?！?p>　　“那，你如今有日后的打算嗎？嗯，我是說……姻緣？你想離開夏宅嗎？”

　　白瀟想了想說：“打算嘛，目前是想留在這里的。關(guān)于你說的姻緣，我還有些問題在這里，我想找到答案，或許我會一直留在夏宅?！?p>　　“留下來？所以你是對他……”

　　“看他的脾氣，如果你想離開嫁給其他人，他應(yīng)該不會反對的，你不想有一段美滿的姻緣嗎？”

　　她笑了笑看著顧之寧說：“自然是想的。我想，如果我沒有遇到老祖宗，或許我會在宮里尋一個對食以求庇護(hù)和慰藉，或許我會一個人老死在深宮，再或許我根本就活不到這個時候。倘若我能留在這里，于我來說已經(jīng)是很好的結(jié)果了。若我的姻緣不是他，那我到時候自會尋機(jī)會離開，但若是他，我也不會因為什么理由放棄。阿娘明白我的心思，別人的看法我無所謂。若是我在意的人都在這里，那我還有什么理由離開?！?p>　　顧之寧看著她的樣子想到了當(dāng)年的自己，拉著她的手笑道：“那我祝你，萬事順?biāo)??！?p>　　“謝謝?！?p>　　“嗚嗚嗚，呃，嗚……”

　　這邊話音落下，突然聽到有哭聲隱隱約約飄了進(jìn)來，兩人順著聲音望過去，像是從門口傳進(jìn)來的。

　　“怎么有人哭了？”

　　“出去看看吧?！?p>　　兩人說著下了軟榻，朝明娟她們示意了一下不必跟上，一起朝門口走了過去。門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蘇季拉著身邊一臉無奈的夏衡不停地念叨。

　　“你說說，我在大理寺，他在刑部，我倆又不在一個衙門，他干嘛總為難我。欸，你們出來了?！?p>　　蘇季看到白瀟和顧之寧走了過來，抬起頭淚眼汪汪打了聲招呼，然后接著說道：“要不是現(xiàn)在大理寺沒有牢獄，我還不想往刑部跑呢。嗚嗚~”

　　“可能是他羨慕你仕途比他順吧?！?p>　　“那倒是?？晌疫€是很難受啊?！?p>　　“蘇大人這是怎么了？”

　　夏衡看著對面的白瀟回道：“沒事兒，他打小就這樣，眼窩淺，這會兒應(yīng)該是醉了，哭一會兒就好了，夏安已經(jīng)去拿醒酒湯了?！?p>　　顧之寧看著蘇季像小孩兒一樣，好奇地拍了他兩下，蘇季轉(zhuǎn)過頭看著她吸了吸鼻子接著說道：“還有啊，有一個案子，陜西三水縣縣令包庇縱容屬下衙役仗勢欺人，傷人性命，呃，那人的幼子不過十二，卻能四處奔波，辛苦多年為父申冤，幸好得陜西按察使所救，才能保住性命，讓父親沉冤得雪，嗚~”

　　蘇季說完話比剛才哭的更傷心了，扒著夏衡的胳膊越哭越大聲，漸漸地抽噎了起來，顧之寧怕他順不過氣拍著他的后背。

　　“啊這，不至于吧，你小心別憋著自己?！?p>　　白瀟看他哭的厲害打算倒杯熱茶，抬頭看見夏安端著醒酒湯走了過來提醒道：“夏安來了。”

　　“醒酒湯來了。呀~，蘇大人怎么哭成這樣了，快先給他解解酒吧，不然睡著了也不舒坦?！?p>　　“嗯？這什么？”

　　“醒酒的，蘇大人喝了這個就舒服了?！?p>　　夏衡扶著蘇季坐直，夏安端著碗湊了過來，兩個人哄著蘇季喝了醒酒湯。蘇季喝了東西情緒平穩(wěn)了一些，又扒上了夏衡的胳膊，靠著他嗚咽了幾聲嘟囔道：“沐明，我想回家?！?p>　　顧之寧聽他這么說放下了心，笑了笑想安慰他幾句，抬眼看到夏衡怔了一下然后一臉凝重地拍了拍他的肩，疑惑地收斂了臉上的笑意。

　　他家不是在蘇州嗎？

　　看著蘇季慢慢平靜下來了，夏衡示意了夏安一眼一起扶著蘇季打算送他進(jìn)去休息，顧之寧和白瀟也站了起來在一邊幫忙。

　　“咚——，咚——，咚——”

　　遠(yuǎn)處交子時的鐘聲響了起來，白瀟看著天邊道：“敲鐘了啊?！?p>　　“時候也不早了，你們要是困了的話，不如先去隔壁院子睡一會兒?！?p>　　白瀟和顧之寧對視了一眼說道：“今晚除夕，該是要守歲的，而且里面安置了好幾個軟榻，要是困了我和之寧在軟榻上歇會兒就好?！?p>　　“那也行，那我先扶他進(jìn)去?！?p>　　“我們?nèi)ナ帐耙幌萝涢??！?p>　　“好?！?p>　　話音落下白瀟招呼顧之寧先走了進(jìn)去，夏衡和夏安一人一邊拖著蘇季往房間里挪。遠(yuǎn)處的鐘聲還在響著，一聲接一聲，幽幽地飄揚(yáng)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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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破曉，接連不斷的鞭炮聲又響了起來，只是比昨晚的陣勢小了許多。天邊的亮光一點一點的照亮了房間，屋子里的情況漸漸清晰了起來。

　　屋子里中間的圓桌上放著雙陸棋的棋子和棋盤，還有幾本書，茶壺、果盤、糕點擺著一桌。外面的鞭炮聲吵醒了靠在軟榻上的夏衡，他揉了揉眼睛伸了個攔腰看向了對面，對面蘇季裹著被子躺在榻上睡的正香。他起身打了個哈欠看著里間的屏風(fēng)。里間，白瀟和顧之寧聊累了也湊湊活活窩在榻上一起睡覺，旁邊明娟和阿桃也趴在桌上睡著了。

　　夏衡朝窗子走了過去，伸手摸了摸窗邊開的正好的水仙然后打開了窗子，一股寒氣迅速襲了上來，凍得他打了個寒顫。窗子外，遠(yuǎn)處的天上開始染上了霞光，鳥兒被鞭炮聲驚醒，嘰嘰喳喳的叫著，到處呈現(xiàn)著萬物復(fù)蘇，生機(jī)勃勃的景象。

　　“天亮了?！?p>　　————

　　明娟領(lǐng)著小廝端著果盤糕點往暖閣里走，繞過走廊看見夏衡剛到門邊也打算進(jìn)去連忙行了一禮。

　　“爺?！?p>　　“起吧?！?p>　　夏衡免了禮撩袍走了進(jìn)去，明娟幾人也跟在了后面。

　　“白姨?！?p>　　暖閣里，白瀟和白老夫人正坐在桌邊說話，聽見了夏衡的聲音，白老夫人放下白瀟的手一臉高興的迎了過去。

　　“欸?！?p>　　“白姨，辛苦您大老遠(yuǎn)過來了?！?p>　　“不辛苦，不辛苦，離得又不遠(yuǎn)。”

　　夏衡扶著她又坐了下來，自己坐在了旁邊，白阿娘拉著他的手憐惜道：“我怎么看著你好像比上次瘦了呢，是冬天胃口不好嗎？”

　　“啊，是我之前有些忙，加上天冷前兩天不小心病了，所以瘦了些。還是白姨看的仔細(xì)，我先前都不知道，還是那天發(fā)現(xiàn)衣服寬松了才察覺?！?p>　　“要注意身體啊。你本來就夠單薄了，在這樣下去對自己不好?！?p>　　“誒，我知道?！?p>　　“本來我們是打算初一的時候接您過來的，正好讓您可以和照顧瀟瀟的老祖宗見一見，但是他老人家在宮里初一不方便出來，您又不肯提前過來，瀟瀟只好回去陪您住了兩天，今天才能接您過來，您不要介意。”

　　“沒事兒，我年紀(jì)大了認(rèn)床，來夏宅反倒住不習(xí)慣。今年瀟瀟能陪我過年，還在我身邊待了那么久，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謝謝你?！?p>　　白阿娘說著一邊感激地拍了拍他的手，夏衡笑了笑沒說話了。

　　“來，東西給我，這個。”

　　白阿娘回頭從白瀟手里接過一個盒子遞給了夏衡說道：“大過年的，我也不知道該送你些什么好，我想了想，你小小年紀(jì)就一個人進(jìn)了宮里，身邊連個照顧的人也沒有，想來也沒有人再給你做過衣服了。我手藝不好，做外衣怕你穿不出去，就做了件里衣，尺碼是瀟瀟跟夏安要的，不過我看你瘦了，可能會有些大?！?p>　　夏衡收到這份禮有些驚訝，打開盒子一看，剛?cè)胙垡淮孛坊?，白瓣黃蕊，在白衣的襯托下更加惹眼。

　　“梅具四德，有五福，長壽、富貴、康寧、好德、善終，我都一起送給你。你是男孩子，我就繡了白梅，堅毅卻不招搖。只是我送這個禮，怕是逾矩了?！?p>　　“不會?！?p>　　夏衡摸著衣服柔軟細(xì)膩的料子，突然覺得很感動：“我，我還從來，沒有收到過這樣的禮，謝謝白姨?！?p>　　“沒什么，以后我還可以給你做?！?p>　　“阿娘的繡功可比我好多了，她做了好幾天呢?！?p>　　“辛苦您了?！?p>　　“不辛苦?！?p>　　這邊說完話，夏安走了進(jìn)來，先給屋子里的人行了禮：“白老夫人好。爺，夫人，老祖宗到了?！?p>　　“到了啊?！?p>　　“夏安?！?p>　　“誒。”

　　“你去把這個盒子放在我房間，記得要收好，小心些?！?p>　　“好?！?p>　　夏安看著他認(rèn)真的樣子接過盒子小心翼翼抱在了懷里，夏衡轉(zhuǎn)頭跟白阿娘說道：“白姨，您先在這兒坐會兒，我和瀟瀟去接老祖宗。宮里習(xí)慣了這么叫他，您一會兒就暫且先叫他陳公公?！?p>　　“要不我跟你們一起去吧?！?p>　　“不用，我們?nèi)ゾ秃??！?p>　　白瀟也拉著她說道：“阿娘不用擔(dān)心，老祖宗脾氣很好，我們?nèi)ソ泳秃昧?。你先坐在這兒，我讓山杏和明娟進(jìn)來陪你?！?p>　　“那行，你們小心啊?！?p>　　“誒?！?p>　　白阿娘說完起身一臉笑意的送著他們兩個出了門，陽光從門里照了進(jìn)來柔柔的灑在她歷經(jīng)歲月的臉上，顯得愈發(fā)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