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府土地肥沃,雨量豐沛,物產(chǎn)豐饒,是十分適合居住的好地方。正因為地方太好了,歷朝歷代便有許多人遷徙過來,導(dǎo)致人口太過稠密,以至形成了僧多粥少的局面。
自本朝成化年間以來,不少人不甘看天吃飯,開始走上了經(jīng)商謀生的路子,整個徽州地區(qū)借助毗鄰蘇杭的優(yōu)勢,商業(yè)之風(fēng)漸漸興起。
到嘉靖初年,經(jīng)過半個多世紀(jì)的發(fā)展,已隱隱形成了后來在明清兩朝大放異彩的徽商的雛形。
婺源是徽州六縣之一,經(jīng)商之風(fēng)也是十分普遍。
李家村位于婺源城外十來里處,百八十戶人家,大多數(shù)姓李,原本家家戶戶種地,但如今村里純正的農(nóng)戶已經(jīng)不多了,大多把地租給別人種,自個則搞些副業(yè),有的進城做小生意,有的在外面跑買賣,把婺源的茶葉,雪梨,硯臺等特產(chǎn)源源不斷的銷往外地。
貞娘的家公李繼宗原本也是一靠天靠地吃飯的農(nóng)戶,老婆死的早,中年后在婺源城里開了一間肉鋪,憑著幾分機智,養(yǎng)大了兩個兒子,還積攢了一份家業(yè)。
牛車大約行了一個時辰,到達了李家村邊。只見一處郁郁蔥蔥的茂密樹林中嵌著一間間白墻墨瓦的屋舍,村前是一條緩緩流淌的小河。小河前面是一大片一望無際的水田,波光粼粼中數(shù)不清的稻苗在迎風(fēng)搖擺。
村后則是大片的油菜花,一直延伸到山腳下,蝶舞蜂擾,花香陣陣,宛如無邊花海。
“真是風(fēng)光絕美??!”李塵暗暗贊嘆。
貞娘沒有讓牛車直接進村,吩咐小舅駕著車沿著村邊一條小道到了一處山坡上。這里墳頭林立,埋葬著李家的歷代先人。
貞娘帶著李塵上了山坡,尋到夫君李大孝的墓前,先是痛哭著述說了一番,然后拉著李塵磕頭??耐觐^,點了香,燒了紙,灑了酒水,又哭了一通,方帶著李塵下了山。
牛車進了李家村,越過村中一戶戶人家,徑直來到了村尾的祠堂前。
祠堂前聚攏著一些人,正竊竊私語的說著話,一見貞娘到來,紛紛轉(zhuǎn)過神來,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她身后的小男孩。
瞧著情形,大娘一家子應(yīng)該是早到一步了,并且已經(jīng)跟族中元老大大們打了招呼了。
貞娘拉著兒子下了車,向各位鄉(xiāng)親點頭示意,徑直進到了祠堂內(nèi)。
祠堂內(nèi)也聚滿了人。
果然,只就見大娘正在給居中太師椅上一個白發(fā)皓首,老態(tài)龍鐘的老頭聲淚俱下的述說著什么。
老頭拿著一根龍頭拐杖,瞇著老眼一邊聽著,一邊若有若無的點頭。
此老正是李家村的族長李長庚,今年快九十歲了,不但年紀(jì)最大,輩分也最高,權(quán)威也最大。
在他身后的神案上供著一張老祖宗的畫像,看裝束是宋朝的一名小官吏;畫像下面擺著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琳瑯滿目,裊裊香霧繚繞中透著一股子的莊嚴(yán)和肅穆的氛圍。
一見母子倆進來,大娘頓時不吭聲了,無數(shù)雙復(fù)雜的眼神也紛紛望了過來。
初見此陣仗,李塵不禁微微感到有些緊張,握著母親的手不由緊了些。貞娘倒是神色自若,拉著他就走上前去,給老頭行禮,說道:“老叔公,孫媳婦給您老請安了?!?p> 老族長點點頭。
大娘嗤了一聲,冷笑道:“這孝服都穿上了,這是給誰戴孝哩?!?p> 貞娘不理她,說道:“兒子,快給老太公磕頭!”
“別,千萬別來這套!”大娘大聲喝止。
貞娘眉頭一皺,不悅的道:“怎么了,我兒子第一次見老太公,給他老人家磕頭請安,有什么不對的嗎?”
大娘冷笑道:“老叔公何等珍貴,豈是隨便一個野孩子都能給老人家請安的?!?p> 貞娘氣極,怒道:“什么野孩子,這是我的兒子!”
“你兒子,誰說的?!?p> “我說的!”
“你說的可不算數(shù)!”
“我兒子難道我說了還不算數(shù)!”…………
“咳!咳!”見妯娌倆一見面就開撕,老族長就咳嗽了兩聲,二人便停止的爭吵。
老族長看了看四下,開口道:“今日是處理我那侄兒李繼宗的家事,男人們留下,女人就全部出門去吧?!痹捯袈湎?,一些女人便撤了出去,一個年過六旬,須發(fā)半百,穿著體面長衫的老者跟上去關(guān)上了祠堂的大門。
門一關(guān)上,整個祠堂更顯得莊嚴(yán)肅穆。
“嗯,娃子倒是生得俊秀?!崩献彘L一雙老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塵,喃喃說道。
大娘慌忙道:“老叔公,娃子生得再好看,也是別家孩子,不是我老李家的血脈啊?!?p> “這個自然!”老族長點了點頭,提了提神,看著貞娘道:“孫媳婦,按規(guī)矩家中無后,當(dāng)擇族中子弟過繼,以續(xù)香火。你這般從外面撿個孩子回來就認(rèn)了兒子,于情于理都是說不過去的?!?p> “就是!”大娘忙搶著道。
貞娘道:“老叔公,這個我也知曉,但大房也只有一個孩兒,若過繼給了我,他家不就是空了么?!?p> 大娘又搶著道:“老叔公,為了老二家,富兒可以過繼過去,縱使我家里空了,我也沒意見的?!?p> 老叔公搖頭道:“不成,不成,豈有獨苗過繼的道理,不合規(guī)矩的。”
“有何不可啊?!贝竽锛钡溃骸按蟛涣宋以偕粋€啊?!?p> 此言一出,不少人抿嘴而笑。
那年過六旬的老者皺起眉頭,說道:“你夫婦倆都快四十了,如何生的出來?”
“咋說不能了,我身體好得很,我家大仁的身體也很強的……能生的,我們一定還能生的!”大娘慌不擇言的叫道。
族親們曬笑不已。
大伯臉一紅,悄悄拉了拉大娘的衣角。
“此議不可取,無需再說了!”那六旬老者擺了擺手,斷然否決道。
此人名叫李繼業(yè),乃是李長庚的長子,按族規(guī)李長庚作古后,這族長之位就是他的了,所以說話還是頗有些份量的。
還有一點,這李繼業(yè)乃是弘治年間的老秀才,現(xiàn)在是縣學(xué)里的教書先生,領(lǐng)公家俸祿,是個掌握話語權(quán)的讀書人。
在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年代,讀書人一句話能抵普通人一萬句。
果然大娘不吱聲了,一張肥臉憋的通紅,無比怨恨的瞅著貞娘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