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燁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走進了洛陽城。
這一行人從應天門進來的時候,巨大的動靜引得街邊那些忙著經(jīng)營自家鋪子的生意人、在外邊跟伙伴們打鬧的小孩兒們、坐在店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客人的老人們,都不自覺渾身一顫。
以為好不容易得來的太平,才過了這么一個月就又要被打碎了。
待滄瀾國外使隊帶著載滿珠寶的精美箱子進來了大部分之后,那些紛紛放下手中活計,操起了一個月前用過的木棍、鐵棒的華陽人,在士兵的勸阻下,這才放松了警惕,原來是陛下有令。
湯燁坐著轎輦在隊伍中間,才剛過了應天門,入目便是這些拿著棍棒涌到街心來的華陽人,眉心一跳,這是什么情況,那武德莫非準備假百姓之手,讓他交代在這里不成?
這邊湯燁還在瞎想,那邊百姓們在知道這隊伍是過來送賀禮、示友好的國家之后,看看手中的棍棒,再互相瞅瞅,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尷尬,這些日子他們真是有點草木皆兵了。
場面一時恢復了沉靜,再無人聲,只剩下了滄瀾使臣隊伍的腳步聲、車輪聲。
偌大的洛陽城主街,已經(jīng)許久沒有這么安靜過了,就算是昌樂皇帝在位時,在慘無人道的暴政的壓力下,洛陽百姓也從未有過如此沉默。
過了一會兒,也不知是誰起的頭,伴隨著棍棒敲地的歡呼聲從微弱到洪亮,響徹天際。
整條街又重新熱鬧了起來。
聽見近旁傳來的熱烈的呼聲,滄瀾國侍者們心下也有些吃驚,來華陽進貢過那么多次,還是第一次聽到如此震天動地的歡呼。
……
“是么?下去吧?!备惮捯恢钡皖^看著剛遞上來的奏折,聽完單膝跪地的侍衛(wèi)稟報完城中情況,提筆沾一下墨汁,語氣清淡地說道。
侍衛(wèi)行禮退下,一個身影閃現(xiàn)進殿:“看來這次他來,要無功而返咯。”
傅珣從窗外跳進來,跺跺腳,震下鞋上的泥,就勢坐上了一旁的椅子,伸出左手搭在椅背上回頭看著窗外碧綠的嫩柳,眼中露出了點“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意味。
“你這小子,又把這泥帶進來?!庇喙馄驳礁但懽唛_后地上留下的那一團姜黃色,傅瑨無奈的開口。
傅珣瞅瞅地上的東西,將手肘搭在身旁的桌上,用掌心撐著下巴,看向王兄的眼中含著微弱的笑意:
“啊,讓明喜找個宮女過來擦了就完了。不過王兄,你最近倒是越來越愛干凈了。”
聽了這話,傅瑨眉頭一跳,手中握著的筆也頓了頓,但很快又重新開始寫了起來:“聽你這話里的意思,我往日都是邋里邋遢了?”
“哈哈哈,沒有沒有,不過在其位,行其事,這話倒還真不假?!?p> 傅瑨眉頭又猛跳了一下,這小子現(xiàn)在越來越?jīng)]大沒小了。
看著王兄吃癟的樣子,傅珣覺得,今兒的陽光真是照得人心里都暖洋洋的,舒坦地往后一靠,后背便陷入了軟軟的墊子里:
“湯燁怎么辦?今日他過來鬧出這么大動靜,若是應了他的要求,先不提滄瀾人,華陽的百姓肯定也不能答應,可他今次明顯是有備而來,若不順了他的意,只怕是場持久戰(zhàn)。”
“放心,若如此輕易就應了他,倒不像是我傅瑨的風格了?!备惮掄洁炝艘痪?,合上手中的奏章,站起身來:“走吧,要去迎接帝國第一位客人了?!?p> 保和殿內(nèi)
湯燁和他近身的幾名侍從也在鴻臚寺卿的陪伴下剛剛到達,還未坐下,傅瑨朗聲笑著從殿后出來。
這次畢竟是他繼位以后,華陽第一次有外使前來,并且這外使地位還不低。
為了表示他對這次的會面十分重視,傅瑨換下剛才在長明殿內(nèi)穿著的素白常服,穿了一套在下裳繡著繁復龍形紋樣的玄色朝服,這才滿意的到了保和殿。
兩人目光才剛一對上,傅瑨便率先開口:“滄瀾君一路遠來勞乏了,素聞滄瀾君乃天下難得的治國奇才,少年時不曾得見,今日可得跟朕好好聊聊?!?p> 看著那穿著玄色衣裳、意氣風發(fā)的年輕君王,湯燁心內(nèi)感嘆,俯首道了聲:“武德陛下,孤此番前來……”
“誒,滄瀾君不必如此客氣?!弊叩綔珶钌磉叄驍嗨f的話,“說起來,滄瀾君比朕年長,算是長輩,如此稱朕,倒是令朕慚愧?!?p> 湯燁聽他這話,心里轉(zhuǎn)了幾個彎,略一思量,也不扭扭捏捏,隨口說了一句玩笑話,便與傅瑨一同坐下。
兩人在殿內(nèi)拉扯些無關痛癢的國政,一個心里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一個倒是不急不緩,等著對方按耐不住。
天色已晚,明喜走進殿內(nèi),請這不知喝了多少茶水的兩位君王前往宴席。
說是宴席,也不過只有算上傅珣在內(nèi)的三個人,傅瑨和湯燁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眼睛卻不時瞟向那一個勁兒猛吃、好似餓了十來天的皇弟。
這家伙,原本還指望他來助個陣,這下倒好,從下午到現(xiàn)在,也沒見他派上點什么用場,早知道還不如把他打發(fā)到邊疆去,省得他如今看了心煩。
看傅瑨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湯燁很快發(fā)覺這位帝王的心思已經(jīng)到了那個自下午開始便不發(fā)一言的小王爺身上,拿起手邊的帕子擦了一下自己的嘴,湯燁開口說道:
“聽聞小王爺即將娶親,真是恭喜了?!?p>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兩兄弟心里同時想道。
傅珣放下手中的湯勺,不緊不慢地拿起帕子輕輕擦拭了一下嘴角的油漬,微笑著抬頭看向滄瀾國的君王:“是啊,到時候還請滄瀾主君過來喝杯酒水?!?p> 看著這小王爺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只此一刻,根據(jù)自己在君位三十多年的經(jīng)驗,湯燁馬上斷定,此人或許是一個比傅瑨更為可怕的存在,今日若是坐上皇位的是這傅珣,說不定昌樂在位時的暴政又要繼續(xù)延續(xù)下去了。
但如此一人居然為這同父異母的兄弟某奪皇位而毫無二心,倒讓湯燁不由得有些佩服,又有些震驚,帝王之家居然還有不為權(quán)勢所困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