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滿臉愁容,見小歡回來擠出一絲笑容說:“小公子,本不該來叨擾你,可我夫君的案子已經(jīng)一個月了,不知道辦得怎么樣了?”
小歡心想軍國大事于這婦道人家怎說得明白,便說:“荀縣公去巨陽找春申君還未回來,怕是還要等一些時日?!?p> 婦人問:“縣公大人不回來,他們便不辦案子了?”
小歡一想也是,荀子所去巨陽,為的是解決全國的墨家問題,這幾個下層弟子殺了人,怎么不見李斯、韓非前去緝捕?莫不是他們在敷衍?
婦人見他臉色陰晴不定不敢再說話,小歡回過神來對婦人說:“你放心,我這就去催功曹,我一直沒走,便是要等案子辦結(jié)?!闭f完便要回公府。
婦人叫住小歡說:“小公子,你能如此仗義,我深受你的大恩,無論案子最終如何,我都要報答你的。”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片布帛遞向小歡說:“那日我便說,如你替我討回公道,便要將蘭陵酒的秘方給你,這便是酒方?!?p> 小歡不接說:“我所做不為報答,你們一家還指著酒方子生活呢,給了我怎么成?何況這仇還沒有報?!?p> 婦人嘆了口氣說:“便是不給你,也會被我家那位大伯搶去,與其被他搶走,倒不如給你?!?p> 小歡動了怒說:“這是你家私物,他敢硬搶?”
婦人垂淚說:“如我夫君還在,便是私物,現(xiàn)在夫君已故,他們便要充公。”
小歡說:“大嫂莫怕,若他們敢來搶,你便叫我去,我?guī)湍惚闶恰!?p> 婦人說:“已經(jīng)晚了,昨日大伯帶人來了我家,趕出我們娘倆,將酒方搜走了,人家說來找的是族中之物,我報官也沒用。你這份是我之前謄抄好藏在身上的?!?p> 小歡泄了氣說:“好在你還留有備份,釀出酒來也能生計,只是楚宮貢奉便沒法想了?!闭f著,遠(yuǎn)遠(yuǎn)看韓非從外面回來,小歡讓婦人稍等,快奔幾步喊住韓非問:“墨家弟子殺人的案子都過去一個月了,怎么不見你們抓人?”
韓非說:“他們再也沒有回來?!彼f話本就口吃,見小歡氣勢洶洶嚇了一跳,說得更是磕磕巴巴。
小歡說:“逃走是他們的事,你們總該派人去找找吧,這么長時間就這么閑著?”
韓非搖搖頭說:“派兵外出權(quán)在縣公,到別的地界抓人更是要由縣公出面協(xié)調(diào),師傅不在,我們誰能做的?”
小歡一想也是,垂頭喪氣的回來告訴婦人,那婦人不再說什么,囑咐小歡常去吃飯便回家去了。自此之后小歡便再也見不到李斯和韓非了,每次去都被客客氣氣的擋在門外,他想一走了之,可荀子沒有見著,無法回去向信陵君復(fù)命,只好繼續(xù)在驛館住了下去。
小歡百無聊賴便開始研究起那張酒方來,驛館之人對他還算熱情,提供了一個房間當(dāng)做釀酒場所,當(dāng)日接濟(jì)酒肆婦人時留了三四斤錢,他便照著酒方上的配料買來小米和陶罐,雇人從城外挑來甘甜的山泉水,按照方子上的工藝流程學(xué)著釀酒。荀子一直沒有回來,他便索性專心釀酒,一晃三四個月過去,還真釀出幾罐來。
到了開酒的日子,一早小歡便起身洗漱,來到存放酒罐的房間,打開一個酒罐,就聞到一陣陣酒氣撲鼻而來,心想李斯韓非不見自己,今日給他們送去親釀好酒,看他們見是不見。他長期在外,無人庇護(hù),已通了大半的世故人情。他舀出一瓢嘗了嘗,只覺得這酒入口滑溜,卻不如自己當(dāng)日在酒肆所喝的那般醇厚,不似酒,倒似糖水,更似刷鼎水的味道。他皺皺眉頭心想:“這如何拿去送禮?”
酒方中有些事交待得并不詳盡,他怕有誤,幾罐酒各按不同的比例搭配原料,以為是這灌酒的原料配比不行,便又開了一罐,還是難喝,他有些氣急,把所有的酒罐打開,嘗了個遍,結(jié)果每灌酒味道都只略微不同,根本沒有當(dāng)日在酒肆中喝的那般美味,知道釀酒失敗,三四個月的心血全都白費,有些灰心。
他還在屋里發(fā)呆,就聽有人來找他,小歡出了屋,見李斯?jié)M臉喜相的站在那里。李斯看小歡有些不開心,以為是因為這段時間的冷落導(dǎo)致,有些茫然。小歡察言觀色,忙拉李斯進(jìn)了房間,李斯聞著酒氣,看著擺放在地上的陶罐,明白他是在釀酒,便說:“賢弟果然有雅致?!?p> 小歡把酒肆婦人給他酒方,自己這段時間照方釀酒,可釀出的酒味同泔水的事告訴了李斯,李斯哭笑不得的說:“釀酒雖有配方、工藝,也要注意作工的環(huán)境,酒家自有作坊和儲酒的地窖,才能釀出好酒?!?p> 小歡悻悻地說:“我知道很多條件不足,所釀定然不如酒家釀的好喝,但是總得有點酒味,這般難喝實在是想不通?!?p> 李斯舀出一瓢喝了一口,皺著眉頭說:“確實難喝,你說那家酒肆的酒我喝過,根本不是一個味兒,該不會人家給了你一張假方子吧?”
小歡說:“她當(dāng)日來等我半天,就為給我張假方子?只怕還是不得法的緣故?!?p> 李斯說:“賢弟,你是做大事的,就別為這等小事煩惱了,我來是要告知你,家?guī)熁貋砹?,請你過去。”
小歡大喜,他來蘭陵已近半年,整日想的便是要見荀子,知道人家是大賢,便依著信陵君的囑托耐心禮等,今日終于要見到真人,一件大事將了,當(dāng)真是如釋重負(fù),二話不說跟著李斯往公府走去。
路上李斯邊走邊說:“賢弟還有件喜事?!?p> 小歡看向李斯問:“什么事?”
李斯說:“家?guī)熣f信陵君合縱已成,已率四國軍隊攻秦,戰(zhàn)事順利,已打到函谷關(guān)?!?p> 魏無忌曾對小歡說過,合縱事成,攻秦勢必順利,所以小歡聽李斯如此說也不覺得驚奇,信陵君還說過,能打到函谷關(guān)已是極限,戰(zhàn)事恐怕很快就要結(jié)束,得盡快請到荀子,再晚怕誤了他的大事,想到這里他反而隱隱有些擔(dān)憂。李斯見小歡面露憂色不解的問:“賢弟覺得有些不妥?!?p> 小歡笑著問:“合縱大軍為什么只有四家?”
李斯松了口氣說:“韓國早就臣服秦國,齊國久不與他國結(jié)盟,一味事秦,這兩國是根本不可能出兵的。信陵君果真厲害,居然能說服楚、燕、趙共同出兵,真是不世出的大才。”
兩人說著便進(jìn)了府,李斯引小歡進(jìn)了中廳,小歡見主位坐著一位老者,五十多歲的年紀(jì),身材消瘦,頭發(fā)尚黑,胡須卻已花白,臉上略有皺紋,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頗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不由心中感慨:“高人就是高人!”就聽李斯說:“這位便是家?guī)??!?p> 小歡拜過荀子,在客位坐定,李斯給小歡倒了茶在下首陪坐,他環(huán)顧廳內(nèi),不見韓非,廳外也再無人進(jìn)來。
荀子問:“賀公子的事,李斯與韓非都給我說了,我已稟明春申君,他說待合縱大事一了,便奏請大王在全國范圍內(nèi)清除墨家?!?p> 小歡聽他說話緩慢,像是在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心想:“荀子雖是大賢,終究已經(jīng)年老,不能似常人般言語,語速倒有點像韓非?!彼f:“我所來并不只為此事,我?guī)硇帕昃o先生的信。”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塊布帛,請李斯遞給荀子。
李斯一驚,荀子也是一怔,打開布帛,里面包著信陵君的令牌,便隨手放在案上,開始讀信,一邊讀表情一邊凝重了起來。
李斯回到席上坐立不安,一直在仰頭作觀看狀。小歡微微有些奇怪,他把布帛和令牌一起交給荀子,按說荀子應(yīng)先仔細(xì)查驗令牌,再看信才對,誰知對令牌只是輕輕一瞥,便即放下,倒好似對它熟稔一般。但想以荀子之尊,曾是各國國君的上賓,不把信陵君過于放在眼里倒也不足為奇。
荀子看完信遞給李斯,李斯看了大吃一驚,問:“信陵君要請家?guī)熑ノ簢??此事恐怕要從長計議?!闭f完看了荀子一眼。
小歡更是奇怪,信陵君信中請的是荀子,李斯不等老師開口便代為作答,雖是得意弟子恐怕也不合規(guī)矩。就聽荀子惜字如金的說:“此事太大,容老朽想想?!?p> 這時有下人站在月門外大聲稟報:“有鄉(xiāng)老來拜?!?p> 小歡信已送到,本也不指望荀子能立即答應(yīng),便起身告辭,出了府門,他心里迷迷糊糊,只覺得今日縣公府里透著一股邪乎,韓非不在,李斯代師答話,這些不說,中廳所在院落中竟不見一名下人,不知荀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要說信陵君相請荀子舍楚赴魏是該隱秘一些,可這事是今日見到荀子之后才告知的,他們怎么會提前做安排呢?想到信陵君,他順手一摸身上,發(fā)現(xiàn)信陵君的令牌落在了中廳之中,便回去取,門人見他剛從府里出來也沒有相攔,他一路順暢到了中廳所在院落的月門,遠(yuǎn)遠(yuǎn)見到廳內(nèi)坐著幾人,距離太遠(yuǎn)看不清楚,但能看見主位上坐的人飄著花白胡須,下首位上不見有李斯,站著的只有正在上茶的下人,就聽廳中一個蒼老的聲音說:“荀公為我蘭陵百姓不受墨家弟子的侵害,不惜貴體遠(yuǎn)赴巨陽請命,如此急民所需,真乃蘭陵民之父母!”
小歡覺得那人雖然說得夸張,但都屬實情,荀子此舉的確高義,就聽荀子謙遜說:“張老謬贊了,老朽即忝居公位,當(dāng)急民所急,何足掛齒?!?p> 這話意思沒有問題,但語速平常,也不是剛才荀子的聲音,倒似李斯的聲音,小歡覺得奇怪,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要探究竟,這時月門中有下人上來攔住他,他只好悻悻退回,心想今日真是奇怪,荀子前后的聲音竟然不同。中廳既然進(jìn)不去,他便去書房找李斯。
小歡快到書房,就見一人從書房中退出,那人回過身,竟是韓非。小歡知李斯與韓非雖是同學(xué),但并不共用書房,見他從李斯房中出來有些好奇,誰知韓非見了小歡卻是滿臉驚訝,搓著手不知該說什么好。
小歡剛才見荀子時沒有見到韓非便有些生疑,看到韓非這般慌張更是訝異,以為韓非在李斯書房中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便要進(jìn)去看個究竟,韓非阻攔,小歡年紀(jì)雖小,力氣卻大,韓非這時有些心虛不敢用強(qiáng),被他闖了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