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幾個大漢自然是認得。
城南有名的商賈之子，曲家家主的獨子，坊間傳言老曲家世代釀酒，自上一輩，終于出了個秀才，一副書生氣，三十歲得了個兒子，金貴得不行，取了個曲應天的名字，文縐縐的不像個樣子，據(jù)說便是來自詩圣的一句膾炙人口的詩句，“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p> 看見少年的出現(xiàn)，大漢倒是有點犯難了。
雖說曲家在魚蕩縣算不得什么大勢力，可是卻掌管著做酒的酒坊，出產的酒水細膩綿長、清雅純正，連巡撫大人都贊不絕口，若他們現(xiàn)在如此尋事，只怕會得罪曲家。
可要是就此退去，又有違葛虎公子的命令，空手回去也不知道要挨什么責罰。
就在如此兩難之境，那曲家的少年，也不知道從何生來的力氣，一聲厲喝，將一個大漢打倒在地，趁著眾人愣神的功夫，拉著黃梅就竄進了街道的人群里，再也不見蹤影。
……
江上。
秦予緩緩放下了手里的魚竿。
斗笠下的眼神，默不作聲地盯著包圍過來的兩艘漁船。
船頭輕輕碰撞了一下，停了下來，從那船上，走下一個熟悉的身影，赫然是那日被葛虎揚言要丟在江水喂魚的乞丐兒，如今卻是青巾縛頭，臉上平靜，一躬身，對著秦予做了個請的手勢。
“先生，我家公子有請?！?p> 公子何許人也？
秦予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確實沒有想到葛虎這家伙，居然會想著用這種方式找到自己。
不過也得虧是黑甲風波暫時過去了，秦予基本上也沒怎么掩蓋自己的行終。
船艙里，一張小桌，兩盞燭火，桌的那頭，葛虎盤膝而坐，船艙里，別無他人。
秦予拿下斗笠，看著葛虎的雙眼，問道，“何事找我？”
葛虎并未立馬回答，而是從腳下拿出一壇酒和兩個酒碗，拍開封泥，一股濃郁的酒香立馬溢出。
“釀泉為酒，泉香而酒洌，魚蕩縣南，有一泉眼，名為應天泉，此處泉水釀的酒，無比醇厚，才出得此等好酒?！备鸹⑿Σ[瞇地說罷，將手里的酒水一口飲下。
秦予端起酒碗，只是微微抿了一口。
葛虎這小子，無利不起早，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此次來找他，一定不會是喝酒這么簡單。
“那日百花樓上，那女的打暈了我的侍女，將她扔在柴房，然后假意替代她上來刺殺我，從她的手上，我找到了這個?！闭f著，葛虎從袖中拿出一只短刃。
秦予接過手一看，這短刃不過巴掌長，上面涂有黑漆，刃邊開過，只輕輕一劃，很輕易地就在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刃身很薄，很容易藏在鞋底或者衣衫的夾層里，是刺殺的好武器。
“魚蕩縣的所有鐵匠鋪，我都查過了，沒有人能夠出這種質量的短刃，又薄又堅韌，那女的將這玩意兒藏在了鞋底里，這才帶進了百花樓，得虧我反應快，不然就讓她得手了?！毕肫鹉峭戆倩堑膱鼍?，葛虎都有些后怕，自己包著紗巾的手掌，又開始隱隱作痛。
“我可不記得我與你之間有任何盟友關系，如果我是你的話，這短刃的事情，就不要再管了?！鼻赜瓒嗽斄艘幌露倘校瑱嗪饬似渲欣琢酥髶u了搖頭。
雖說葛虎大概猜到自己近日來動作的大概目的，但對于他來說，更大可能會認為自己擔心他泄露秘密，或者死亡后引起黑甲的懷疑，所以才跟著他。
但秦予并不能與他結盟。
一方面，他不相信葛虎，另外一方面，他絕對不可能與他人靠得太近。
監(jiān)察院的黑甲，有一萬種方法從人的口中得到情報，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
“為什么？這東西的出現(xiàn)，代表著有新的勢力進入魚蕩縣這潭渾水中！無論是對我，還是對你，都不是什么好事！只要我能重新掌握住魚蕩縣，我就能幫助你，擺脫那些人的追殺！”葛虎低聲吼道。
“你的話太多了?！鼻赜栉⑽⒁恍Γ匦麓魃狭硕敷?，短刃并未還給葛虎，“而且，你幫不了我，因為，我是個很注意隱私的人?！?p> 他推開簾子走了出去。
不消一盞茶的功夫，船艙外幾個人匆匆忙忙地跑了進去。
“公子！不好了，我們跟丟了他?！?p> “一群飯桶！你們這么多人，就盯著一個人，三個街道不到都能跟丟？我要你們有何用！”葛虎氣得一拍桌子，卻沒發(fā)作，只是擺手讓屬下退下。
當那些前來稟報的屬下盡數(shù)退完之后，他的臉上卻再無任何慍怒之色，反而露出了勝券在握的表情。
艙外，一個背著長劍的年輕男人如同鬼魅地飄進了船艙里。
他搖了搖頭，“我也跟丟了?！?p> 聞言，葛虎反而哈哈大笑了起來，“柳兄弟，我說什么來著？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若那人就這般能被人抓住的話，我也不會冒險和他透露此事，想來你那壇子美酒，這回可是輸給我了，你可不要賴賬?！?p> 負劍男子無奈地點了點頭，盤膝坐下，把之前秦予喝過那碗酒一飲而盡，嘆息道，“這等美酒都不喝一口，可真是暴殄天物??！不過你果然是料事如神，本以為是我們找到了他，實際是人家故意讓我們找到的?！?p> “那些黑甲……”葛虎微微瞇眼，“能把那些殺神都玩弄在鼓掌之間的人，又豈能是泛泛之輩？這樣也好，我的勝算，又大了一層?！?p> ……
巷口的柴堆處。
秦予輕輕轉身，眼神平靜。
剛剛因為跟丟了目標，而被隊長狠狠地批了一頓，他慚愧地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再轉身時，巷子的轉角處，一身黑衣便被他丟進了柴堆里，連同那身黑衣的主人。
距離跳下那艘船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他便已經(jīng)擺脫了跟蹤。
只可憐柴堆里的家伙，連人影都沒看清就被人打暈丟了進去，還被扒光了衣服，也不知道他醒過來后會作何感想。
不過這都不是秦予該想的事情。
他吐出一口酒水，然后一邊把玩著手里的短刃，一邊思索了起來。
“監(jiān)察院的刀，黑甲的手法，用的卻是平常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們又為何會沖葛虎而去，難道是因為那些巫石嗎？可是作為律法里明令禁止的東西，監(jiān)察院也只有預先調查的權力，在沒有拿到證據(jù)之前，他們無權刺殺才對?！?p> 那葛虎給他的短刃，秦予自然是認得。
與之前那個叫做南七的同僚，藏在鞋底并給他帶來了不小麻煩的短刃，如出一轍。
但秦予能夠肯定的是，如果是黑甲出手的話，那葛虎決計不可能還這般活著。
黑甲出手，以雷霆萬鈞之勢，只要確定了目標，一擊未中，下一擊立馬就到，根本不會給他喘息的機會。
“說不通啊，如果是黑甲的話，這刀上肯定會涂了毒的，雖說不致命，但至少能夠帶給不少的麻煩，而且那個劍士雖然藏得很深，但黑甲也會發(fā)現(xiàn)，比起刺殺，用毒恐怕會更輕松一些，這些人不是黑甲，但這把短刃，又從何而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