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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園舊夢

第二章:流言里的情分

梨園舊夢 文三木 3105 2019-09-11 08:30:00

  “可算回來了,險些就被你渴死了?!绷峙R剛跨進屋子,就見一個身著天青色長衫頂著滿臉胭脂的人跑過來,奪過手里的水壺就往嘴里灌,喉嚨里發(fā)出“咕隆咕隆”的響聲,可見確實渴的厲害,而這位正在牛飲著,且沒有半點斯文風度的不是旁人,正是紅透了北平的卓南溪卓老板。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誰曾想這么個名角,私下里竟是這個脾性。

  雖然卓南溪的言語和行為都極為隨性不客氣,林臨卻并不在意,毫無對著曉穗時的趾高氣昂,只是站在一旁笑吟吟的看著他,口中一直叮嚀著“慢點,慢點……”的字句,可見兩人雖是主仆,卻半點不見外。

  待他放下水壺,壺中的水已沒了一半,這才心滿意足的舉起衣袖要擦拭嘴角,好在林臨眼疾手快,趕緊拍打了一下他那只惹禍的手,這才使得那身干凈的衣服幸免于胭脂水粉的禍害,嘴里卻忍不住抱怨道:“跟你說了多少回了,胭脂沾到身上不好洗,你就不能改一改你那德性,全當可憐我,成不成?”

  卓南溪自知理虧,也不狡辯了,只陪笑道:“是是是,教訓的是……”這才使得林臨消了怨氣。

  “快卸妝吧,頂著個大花臉好看?”卓南溪聞言,臉朝梳妝臺上的鏡子近了近,道了句:“好看著呢?!笔稚闲秺y的動作卻沒停下,行云流水動作嫻熟,可見是經(jīng)常做的。

  林臨雖是卓南溪的丫頭,但她來春滿樓的日子卻比卓南溪還多一個年頭,小時候也是跟著師傅學戲的,但十七歲那年倒倉沒倒過來,沒那口飯的命,自此也就跟戲無緣了。

  古往今來,有多少人都是折在里頭的,管你是跑龍?zhí)椎男〗巧€是萬紫千紅的名角兒,都是一樣的。

  好在,她也不是個多喜歡唱戲的人,功夫也一般,經(jīng)過這么一個事兒,索性也就不唱了。

  照她的話來說“是祖師爺顯靈,知道她不喜歡唱戲,可憐她呢”,之后就跟在卓南溪身邊當個使喚丫頭,加上她又比卓南溪長一年,性格沉穩(wěn),,卓南溪又是個孩子性子,衣食住行哪一樣不是她親手操辦的,兩人又是一塊長大的,十幾年的情分,卓南溪也只當她是姐姐一樣的親近。

  隨著一番擦拭,鏡子里的人開始露出真正面目,尖尖的眉毛,杏核似的眼,薄薄的嘴唇配著白凈的皮膚,和一張微微消瘦的臉,典型的風流薄命,讓人一看,就覺得就該是個唱戲的,否則,那哪里能生出這么一副面相來,眉眼合在一起算不上風華絕代,可看著就是讓人覺得舒心。

  一顰一笑,卻又活脫脫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半點沒有名角的氣勢,少說今年也是二十一的人了,但看起來卻跟十七八九的小娃沒什么區(qū)別。

  “一流戲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龜,五剃頭,六擦背,七娼八盜,九吹灰”,這是北平的老話了,人人也都知道,唱戲的是下九流的行當,什么雞鳴狗盜的人都有,行里頭的腌臟事最是多,活在八大胡同里的誰不是一身臊。

  可他卓南溪卻不同,都是里頭摸爬打滾過來的,那些個齷蹉事他也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沒見過,可聽也聽了看也看了,他卻還能活的跟個孩子似的干凈澄澈,他卓老板算是獨一份。

  說什么傲雪欺霜,那都是扯淡,他連這幾個字都認不全,更別提什么傲骨了。大伙兒哪個不是濁浪紅塵里廝混來廝混去的,都是一樣的廝混。

  可他卓南溪偏偏活出了跟別人有點不一樣的味道,也不為別的,說到底就是一個字——戲。就因為他是個活在戲里頭的人,紅塵里陰謀陽謀便放不得心里去,否則,戲就污了,算不得好了。

  一個時辰后,鏡子里映出的已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咧嘴一笑,仿佛還帶了些不可言說的韻味,耐人尋味。

  眉目如畫,自是風流無暇,好一個偏偏少年郎,一襲素衣羨煞多少錦衣琳瑯,雖比不得那俊郎的潘郎,卻也惹的那戲臺上的白面小生羞紅了臉龐。

  卻只有唱戲的人才知道,那是常年唱戲才能染下的“味道”,就像窯子里的姐兒帶著骨子里洗不掉的風塵味兒,刻在骨子里頭的東西,你就是渡上層金,也還是那樣。

  “走,咱們吃桂花糕去?!崩鎴@規(guī)矩講究“飽吹餓唱”,上臺前是不吃東西的,今兒卓南溪的《貴妃醉酒》是壓場,一直從下午就餓到現(xiàn)在,又是個年輕氣盛的孩子,這會兒也該熬不住了。

  “少沾染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绷峙R斜了他一眼,嘴皮都說破了,他又有哪回聽進去了,還是照樣看著他沾染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唱戲雖是下九流的營生,在吃食上卻比那些達官貴人還要講究,為的就是那副嗓子,辣的刺激嗓子,容易發(fā)干;甜的東西使嗓子發(fā)黏;酸的收縮聲帶,使嗓子發(fā)澀,是以許多名角兒在吃食上格外注重,可見梨園這行當,不僅身體受苦,就連食欲也逞不得。

  規(guī)矩雖多,但架不住卓南溪喜歡,他是個愛吃,自小就愛吃冰涼葫蘆,還沒進戲班子前,他就看著別人吃,進了戲班子后,更是連看的機會都沒了。

  所以,心里一直有這么個念想,以至于大了出名了,就愛吃甜食,尤其是桂花糕,香香甜甜尤為可口,沒事只管大口的吃,吃完了也沒覺得嗓子發(fā)黏,不得不由人嘆一句,到底是年輕的好。

  正要抬腳往外頭走,林臨趕緊攔了下來:“可別?!眰冗^身避開他,道:“樓上那位可還在等著呢,你要是走了,回頭我可擔不起?”提起李宓主仆,言語之間明顯不喜。

  雖說如此,卻也沒有隱瞞不報,可見還是個不錯的人,

  果然,聽聞此話,卓南溪瞬間笑開了花,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頭對林臨喊:“那你自己去吧,就算是我請的?!?p>  興沖沖的跑到門口還撞到了一個搬東西的人,這邊“哎喲”了一聲,就見年輕的班主一晃而過,再轉頭就看見梳妝臺旁臉色不好的林臨,玩笑道:“臨姐,班主這是又找李小姐去了吧?!?p>  卓南溪和李宓的相識與旁的那些沒什么兩樣,一個是紅透了的名角兒,一個是有錢人家的子弟,都是捧戲子,不要錢的捧。不同的是李宓是個姑娘家,心思靈巧,便多了那些男人沒有的手段。

  捧戲子的人多了去了,但不是誰都能捧好,可李宓偏偏就是那個捧好了的人,如今的卓南溪,眼里心里都是她,北平人人都說卓老板和李小姐的兩人如膠似漆,感情好著呢。

  卓南溪自己也是這般想的,每每閑下來的時候就著那些茶余飯后的閑言碎語慢慢的想,想著想著不自覺的就笑出了聲,林臨見了總要諷刺他兩句,說他被勾走了魂兒,這話他卻不贊同,心想他的魂都在戲里呢,哪能讓人勾了去。

  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李宓帶著卓南溪到處跑,看電影喝茶沒個具體的,外人都說他們濃情蜜意,可她心里頭明白,卓南溪對她確有的情意,不過不是旁人嘴里的那種,而是沒長大的孩子的那份依賴,這也是因著卓南溪自小沒了娘的緣故,若是個有娘的,誰還愿意把自個兒的孩子往戲班子里頭扔,那不是作踐嗎?

  李宓喜歡喝茶,所以她是總喜歡帶卓南溪去茶樓,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卓南溪活潑好動,不似她這般嫻靜文雅。

  剛開始的時候,剛過半個小時就坐不住了,但他打心眼里喜歡李宓,便慢慢的捱著,后來陪李宓來的多了,漸漸的也就習慣了,有時候也會叫上三五杯不同的茶,發(fā)現(xiàn)其實也沒什么不同,在他看來不過是苦和更苦的差別

  后來,他發(fā)現(xiàn)李宓每回叫的茶都不一樣,不偏愛任何一種,直到許久之后他才恍然大悟,原來李宓喜歡的不是喝茶,而是喝茶本身這件事,只是,那時候他不懂。

  茶館是她常來的茶館,便是卓南溪也同她來過許多次,一路走來也算是輕車熟路,這邊喜滋滋的直往里頭沖,殊不知走在身后的李宓早在看到門口兩個哨兵時就停住了腳步,臉色也格外的難看。

  直到進了門,卓南溪才瞧見李宓沒跟上來,于是又轉頭走上去,伸手就要把人往里頭拉,“清雅,咱們走吧。”

  平日里兩人都是這么相處的,便也沒覺得不妥,誰知這次李宓卻是反常的避開了,順便還后退了一步,瞬時就拉開了彼此之間的距離,就連一雙眼睛也是不停的往門口的兩個哨兵身上看,大有避嫌的意味。

  如此直白回絕,他卓南溪便是個再不懂得察言觀色的人也該明了,她這是在避著自己呢。

  外頭那些傳言,他不是不知道,早就聽過榮錦布莊的李小姐同陳家的陳章將軍訂了婚,都說是天作之合。

  只是李宓從未對他說起過,他便也當做不知道,從未問過半句。

  目光從門口的哨兵身上收回來,只見李宓正色道:“卓老板,上樓之后……你還是叫我李小姐吧。”眉眼之間是從未有過的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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