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我感覺不到餓,就是時不時會覺得癢。所以這幾天除了聽兩人說話,其余的功夫都在思考這癢意到底打哪兒來的?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些光,星星點點的,是那種暖暖的黃光。一串兒浮動著,直照得周圍亮亮堂堂。我看清了躺在身邊的便宜兒媳,瘦的貓兒似的團著,我能看見擁著她的手臂,卻看不到我所屬身體主人的臉。
隨著亮光而來的還有辱罵和暴力,兩名金兵走過來一頓‘打理’的結(jié)果是:‘我’跪著,便宜兒媳也跪著。
對面站立著一個魁梧又悍氣十足的金軍將領。從我的視角看過去,根本不知道他長什么樣,因為他們不許‘我’抬頭。
“圣上命你出征平叛,起來接旨吧?!?p> ‘我’沒有做聲,他們倒是把便宜兒媳一把拉起,上演一場標準的人質(zhì)威脅的戲碼?!摇€是沒有做聲。
那個充滿厲氣的聲音又起,中氣十足的模樣。
“她你不在乎,你牢里的那班兄弟呢?你們漢人不是講什么兄弟手足嗎?”
說完,不屑地笑笑,周圍的小兵卻笑得張狂。我感覺‘我’在顫動,卻還是沒有開口。
“還有陽城的那幫漢人,雖然圣上已經(jīng)赦免他們的罪。但現(xiàn)在的城主是我,他們的主人也是我?!?p> 那將領以得意又威脅的口氣,殘忍又輕蔑地說著。
“我答應?!?p> ‘我’終于說話了。將軍終于不再是那個將軍。
自從他們把‘我’和便宜兒媳分開后,‘我’被丟進一個軍營里,話更少了。派過來的兵都是一水兒的金兵,并不聽招呼的那種,直到有天‘我’揍得其中一個說話滿嘴噴糞的小兵滿地找牙,他們才勉強將‘我’放在眼里。
大軍出發(fā)的前一天,‘我’再一次被扣押,胸前散了一頭的黑發(fā),我看著它們一縷一縷地跟‘我’告別。那樣銳利的黑,跟腳下密密排成一排的軟毛墊子一個顏色。
一顆晶瑩在我腳下落了下去,它來自‘我’的眼眶。原來,我竟一直嵌在將軍的眼皮之上,這個位置原來應該是一顆痣。我忍不住慶幸,如果是立在他頭頂,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撲簌簌地掉到地上去了。
剃了頭的將軍那一天都沒吃飯,也沒人多問一嘴。他餓不餓我不知道,反正我不餓就是了。
目標雖然是座小城,但這一戰(zhàn)卻異常艱難。不僅因為手下的兵并不怎么聽號令,只保留著剛放出牢籠嗜血的獸的本能。更大的阻力是城上昔日的同胞寧死不降?!摇鞣N調(diào)停交涉法都用過了,嗓子也喊啞了,根本無濟于事。
看著那座防備森嚴的城,我心中生起一種很奇異的感覺。沒剃頭之前,我站在城頭。好像只是剃了個頭,我就再上不去了。
“殺!”
‘我’下令了。很快這座小城就被攻下,城門洞開的同時,城頭的一個人抹了脖子掉了下來。一個小兵舉刀要砍其他守城的人,被‘我’一刀砍了。
城里的百姓因為這一舉動保住了腦袋,卻指著‘我’的鼻子罵,可難聽可難聽??v使我曾經(jīng)將蘇女士氣得半死,也從沒從她嘴里聽過那種咒罵聲。
砰地一聲,我感覺到‘我’的頭部傳來一陣猛烈的震動,片刻的晃動后,一股紅色的液體從我身邊緩緩溢出然后流了下去。
原來老百姓夾道歡迎的場面變成了扔東西,有什么扔什么。‘我’卻鐵了心要自虐似的,根本躲也不躲。
勝利的消息讓那個圣上很開心,如此這樣地炮制了幾次?!摇砩系膫絹碓蕉唷R矌缀醪辉僬f話。
直到有天,我見到了便宜兒媳,她整個眼睛都是腫的,憔悴得很。嘴里還一直說自己過得有多好,演技差得連我都看不下去。
兒媳走后,將軍終于說話了,還說要去看看還被關在大牢里的徐安。距離我上一次見到徐安,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但說實話,我有點不敢去??墒恰摇静灰晕业囊庵緸檗D(zhuǎn)移。畢竟,他哪里知道我的存在?
又回到那黑漆漆的地方,還沒見著徐安,隔著老遠就聽到了一陣罵聲。頃刻,大胡子師兄掐頭去尾的詛咒聲回蕩在整個牢房。
“咳咳,師兄,你別罵了?!?p> 將軍壓根沒理大胡子,因為他找的只是徐安。他走到牢門,蹲下來。這樣一來,我也能平視徐安了。其實,是人家看牢房的不給他鑰匙,想進也進不去。
“將軍……”
徐安看起來很不好。本來是蜷成一團倒在草席子上,見到‘我’來了,勉強能撐著跪坐著。臉都快瘦脫相了,跟潘唯寧也越發(fā)地不像了。只是那死灰般地眼神,看到‘我’之后,浮動起一些星星點點的光。在這一刻,我確定自己很想念他。
“我會救你出去?!?p> “咳咳咳……不必了,出去還不如死在這里?!?p> ‘我’楞了,我感覺到這身體又抖了抖。
“將軍,我知道你不是許淮溫。”
‘我’握住了徐安的雙手,差點抑制不住手里的力道。
在牢頭的催促下,將軍沒待多久就離開了。我感覺他雖然狼狽,但是腳步卻堅定了些。這樣一來,至少我能確定徐安在這里不會再有性命之憂。
一般大部隊都是駐扎在城外的,本來條件就不好。卻沒想到這兩天頭上的天就像是被捅了個洞一樣,不住地往地上漏起水來。瓢潑一樣的大雨,全副武裝地出去一圈就給你打得精濕。
跟著將軍出去巡了一圈,我全身都濕噠噠地,腳下的一排‘小毛刷子’也因為雨水貼合地更緊密了些。剛?cè)氪髱?,一個小兵就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哆哆嗦嗦地說某某河泛濫了。
那條河離我們其實挺遠的,就算河水泛濫也不至于能淹到軍營來。將軍應該是看到這個小兵是漢人模樣,竟然就這么被個小兵帶著跑出去了。
我眼見著他尋了幾個以前的舊部,那幾個人估計日子也混得窩囊,面上都苦哈哈的。嘰嘰咕咕一陣后,聚在一起的幾個人竟然說要去加固河堤。
“河口一旦決堤,下游幾座城鎮(zhèn)的農(nóng)田都會被淹,眼看秋收在即,這不是讓百姓們?nèi)ニ绬幔俊?p> 幾個舊部也著急了起來,卻紛紛又垂下了頭。說今時不同往日,那些蠻子兵根本不會去加固河堤的。就憑這么幾個人,去祭河神還差不多。
誰知下一刻將軍就獨自出了大帳,馬蹄嘚吧嘚地跑起來,雨水帶起的水霧混淆了天與地,讓人看不清前路。
黃土岸邊。
就站在我這個位置看,黃澄澄的水面猶如一頭馬上就要沖破束縛的巨龍,不斷對著河堤上的人咆哮著,下一刻仿佛就要將他們吞吃入腹。
搶險的應該都是些當?shù)氐霓r(nóng)民,他們分散成一堆一堆的,像群沒頭蒼蠅。排在前面的人不斷將后面人從遠處背過來的土石往洪水中填,結(jié)果卻是填一點便被瞬間淹沒一片,根本不能滿足‘水龍’饕餮般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