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慌
自那如夢似幻的三生橋水下幻境之旅過后，方昭的世界便徹底失衡，像是平靜湖面被巨石砸中，泛起的漣漪久久不散，攪亂了她原本澄澈的心。在那幻境里，她與方晤攜手走過了一世光陰，晨起看炊煙裊裊，暮歸共賞落日余暉，柴米油鹽間，情愫悄然生根、瘋長，直至盤繞心間，糾葛不清。
回歸現(xiàn)實的那一刻，方昭只覺天旋地轉(zhuǎn)，往昔對方晤單純的兄妹情，像是被蒙上了一層薄紗，朦朧間多了幾分旖旎難明的意味。此后，每一次目光不經(jīng)意間觸及方晤，她的心都會猛地漏跳一拍，那股子尷尬如影隨形，令她手腳都沒了安放處，下意識地閃躲著方晤的眼神，連說話都變得結(jié)結(jié)巴巴，全然沒了往昔的利落勁兒。
方婉率先察覺出異樣，聰慧如她，怎會看不出方昭的局促？一日午后，陽光慵懶地灑在庭院石板上，方婉拉著方昭在石凳上坐下，歪著頭，眨了眨靈動的大眼睛，打趣道：“昭兒，你近日可是有些古怪，見了哥哥就像老鼠見了貓，是做了什么虧心事，還是藏了什么小秘密？”方昭聞言，身子猛地一僵，手中正把玩的茶盞差點滑落，她慌亂地穩(wěn)住，眼神閃躲，囁嚅道：“婉姐姐，哪有……我只是，只是近來修煉有些疲憊罷了。”話語間，那欲蓋彌彰的慌亂卻愈發(fā)明顯。
禍不單行，危機解除后，崆峒山的氛圍卻比方昭預(yù)想的更為嚴苛。老宗主向來嚴苛古板，此番見方昭先是貿(mào)然行事，引得涂山離離攪亂后山，而后又連累方晤深陷夢魘險境，心中的不滿徹底爆發(fā)。議事廳中，老宗主端坐在太師椅上，面色陰沉如墨，手中拐杖重重地敲擊著地面，發(fā)出沉悶聲響，厲聲道：“方昭，你行事莽撞，屢教不改，險些釀成大禍，若不是方晤極力袒護，按族規(guī)，此刻你便該被逐出山門！”
臺下的方昭低垂著頭，緊咬嘴唇，眼眶泛紅，委屈與不甘在心底翻涌。她深知此次犯錯不輕，可被這般當(dāng)眾斥責(zé)，羞憤之感還是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周圍同門投來的目光，有不屑、有埋怨，仿若一把把利刃，直直刺向她。她攥緊拳頭，指甲深陷掌心，在心底暗暗發(fā)誓：定要尋出自己的身世，離開這是非之地，證明自己絕非累贅。
方晤站在一旁，眉頭緊鎖，滿心無奈與疼惜：“她一個剛及笄的小丫頭能釀成什么大禍，涂山離離乃是九尾妖狐一族，我猜大概是對我的幻月靈液起了心思，昭兒不過恰好卷入其中，請祖父明鑒，莫要苛責(zé)于她?！彼€想再說些什么，卻感到袖口被方昭拉扯，于是欲言又止。
看著眼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的倔強小姑娘，方晤想安慰，可當(dāng)著眾人的面，又恐怕適得其反。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瘦弱的身軀微微顫抖，將頭埋得更低，像是要把自己縮進殼里。
“好好好，我是說不得她了，只有一樣，若是你再因她陷入險境，崆峒山便是再也留不得她了！”老宗主拍案而起拂袖而去。
眾人竊竊私語著陸續(xù)散去，長輩中唯有南閣閣主夫婦面露不忍，南閣夫人剛想上前，卻被南閣閣主攬住肩膀帶走了。
堂上只剩方晤和方昭，方昭并不看方晤，只默默忍著眼淚，片刻后拔腿向外走去，方晤也默默跟著，在堂外等候的方婉見她失魂落魄的出來了，在方晤的眼神示意下一路跟著方昭好生安慰。
自那日后，方昭像是變了個人，愈發(fā)沉默寡言，一頭扎進探尋身世的執(zhí)念里。記憶中，那模糊的亂葬崗影像時不時浮現(xiàn)，仿若暗夜中的微弱燭火，成了她唯一的希望之光。
她四處打聽亂葬崗的下落，翻遍古籍、詢問往來路人，不放過任何一絲線索，哪怕腳底磨出了水泡，衣衫被荊棘劃破，也全然不顧。
反觀方晤，每日看著方昭早出晚歸，日漸憔悴的模樣，心中五味雜陳。他了解方昭的性子，倔強如牛，認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好幾次，他守在方昭必經(jīng)之路，想攔下她，好好聊聊，可方昭一瞧見他，便立馬改道，眼神中滿是疏離與逃避。
這日清晨，天還未大亮，方昭便悄悄起身，準(zhǔn)備再度出發(fā)探尋亂葬崗。她躡手躡腳地推開房門，生怕吵醒旁人，卻見方晤早已等候在門口，身形在晨霧中略顯單薄，眼神中透著疲憊與關(guān)切。
“昭兒，你當(dāng)真不愿與我談?wù)?？”方晤率先開口，聲音有些沙啞，顯是一夜未眠。方昭身形一僵，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迎上方晤的目光，咬著牙道：“哥哥，我心意已決，我的身世之謎，我想自己去解開，不想再連累你，也不想聽你勸我放棄?！毖粤T，她繞過方晤，快步向前走去。
方晤望著她決絕的背影，心中一陣刺痛，喃喃道：“昭兒，你怎就不懂我的苦心呢？”他知道，方昭是誤會了自己，以為他要阻攔她探尋身世，可實則，他只是擔(dān)心她孤身涉險，前路茫茫，不知有多少未知的危險在等著她。
方昭一路疾行，根據(jù)連日來搜集的線索，朝著疑似她被拋棄的亂葬崗方向而去。天色漸暗，烏云聚攏，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周遭樹林愈發(fā)陰森，風(fēng)聲呼嘯，仿若鬼哭狼嚎。終于，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荒蕪之地，斷碑殘垣林立，白骨散落其間，腐臭氣息撲面而來，正是那亂葬崗無疑。
方昭強忍著心頭的不適，緩緩踏入。手中的靈犀劍微微顫動，似在預(yù)警著周遭潛藏的危險。她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墓碑間，目光急切地搜尋著任何可能與自己身世有關(guān)的線索。突然，一陣陰寒的笑聲傳來，在空曠的亂葬崗回蕩：“小丫頭，此地豈是你能來的？”方昭心頭一緊，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黑影飄忽而至，周身散發(fā)著濃郁的死氣，竟是一只修煉成精的尸鬼。
“你是何人？與我身世可有干系？”方昭高聲問道，手中靈犀劍出鞘，劍身寒光閃爍。尸鬼發(fā)出一陣狂笑：“想知道身世？先過了我這關(guān)再說！”言罷，張牙舞爪地撲向方昭。方昭側(cè)身閃躲，揮劍斬去，劍氣縱橫，卻只在尸鬼身上留下幾道白痕，它竟似毫發(fā)無損。
一番激戰(zhàn)下來，方昭漸感體力不支，發(fā)絲凌亂，衣衫襤褸，身上也多了幾道傷口，鮮血滲出，染紅了衣衫?？伤凵裼l(fā)堅定，心中執(zhí)念支撐著她：哪怕拼上性命，也要尋到身世線索。
與此同時，方晤放心不下方昭，一路追隨而來。剛到亂葬崗邊緣，便瞧見方昭與尸鬼苦戰(zhàn)的場景，心瞬間揪緊，不假思索地沖了進去，高聲喝道：“昭兒莫怕，我來助你！”方昭聞言，轉(zhuǎn)頭望去，一時間，往昔在三生橋幻境中的溫情畫面與此刻的驚險交疊，心中復(fù)雜情緒翻涌，眼眶一熱：“你，你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