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諷刺么?
我一直覺得石幕謙是個了不得的死人,可原來,我卻比石幕謙還厲害呢?
石幕謙是為國戰(zhàn)死,而我,卻是自盡。
我也是死過一次的人呢。哈哈,當(dāng)塵封的記憶一層層打開,當(dāng)真相如海水退潮一般一滴滴呈現(xiàn)……我,龍赤,原來曾經(jīng)是那么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存在,原來天地冥龍四界,曾那么不遺余力地圍攻過我……
我是怎么死的???我想想,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我的神情……那樣的空洞。
蘭淵?!?p> 蘭淑靈……
為什么,不讓我死呢?
我本該是墮入無邊地獄之人,九冥神火焚身之時,我便該死在蘭淵海,我的魂魄本該消失于天地之間,就像……就像娘親那樣。
我的腦海中重現(xiàn)了那一幕。
程玨……
父親……
水龍之王……
程玨……這個平凡善良的男子,他死得那樣慘,他胸口黑洞洞的傷口,那么大,那么深。
他是為了我,他是被我的生身父親所殺。
父親!呵,他算什么父親?
記憶里,龍宮中,那座清冷寂寥的神女宮,從小便只有我和娘親以及一個婢子。
娘親常年撫琴,卻永遠我和婢子河星在聽。
那時候,娘親在院子里撫琴,我和河星便托著腦袋坐在屋檐下聽。
娘親只愛撫琴,卻不愛哼曲,河星卻喜歡,那時候,也沒有人會來神女宮打攪,我們?nèi)齻€人在神女宮里,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但是我時常在娘親眼中看見失落。
娘親可真真是個美人啊,很少很少時候,娘親會帶我出去,不論是龍宮的人,還是外間的凡人,他們見到娘親,無一不是驚艷。
可那時候,對于美丑,我好像沒有什么概念。
我常常好奇地問娘親,娘親,為何眾人總愛盯著你看啊?
娘親便會溫柔地對我笑,然后跟我說:“赤兒,世人皆有一顆愛美之心,娘親可能天生幸運,正好長成了眾人喜歡的樣子。不過赤兒,這些都不要緊的,要緊的,是你自己開不開心?!?p>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從此,便在心中升起對娘親的崇拜之情。
我有多愛娘親,便有多恨父親。
他為什么那么不懂珍惜呢?他為什么明明擁有全天下人都喜歡的娘親卻不知足呢?
為什么那年水龍之王靈基到龍宮看上娘親的時候,他居然可以那么無動于衷?他怎么眼睜睜看著娘親踏上去水族龍宮的鸞轎?
娘親死去之后,他怎么可以沒有一絲一毫的傷心和懊悔?
我又怎能不恨他?
是我親手殺了他,在他的不作為讓娘親自盡,在他殺死凡人程玨之后,我殺了他。
女弒父,天地不容,人神共憤。
我被四界圍攻于蘭淵海。
外界傳言,龍族不肖女龍赤被被四界圍攻那日,蘭淵海一片腥風(fēng)血雨。
但事實恰恰相反,那一日,究竟是怎么的情形,沒有比我更清楚。
那一日,我被逼退到蘭淵海。
但天地人龍四界,卻沒有一個人朝我動手,大概是那日的我殺紅了眼,眾人心中都有恐懼吧!
我為何要自盡呢?
我茫然地盯著床圍,我為何要自盡呢?
我可以不用死的,那些人,根本奈何不了我。
生命失去色彩,活著又有什么意思?
娘親死了,程玨死了,那個人,也被我親手殺了。我雖怨恨他,但他畢竟是我生父,我殺了天,天地萬物都容不得我,而我,亦覺得生命不再有意義。
我的自盡,是對自己的解脫,是我送給自己的禮物。
九冥神火,原本近不了我身,是我自己放棄的。
……
龍赤……呵!
我為何最終成為了千信的弟子?
為何,我在紫云山只修琴藝?
卻原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千信為何要救我?為何我身邊會有血骨魔琴?火龍一族的圣物,怎會落到我的手里?
我無意識地向身旁一摸,阿寶仍在。
我的心中卻只剩下無盡的蒼涼。
我的身上,背負了那么多的生命。
血洗水族龍宮,那么多的蝦兵蟹將死在我的紅綾之下,還有水族那個龍子,亦是為我所殺。
我是罪孽深重的人……
若是換做從前,心懷深恨的我可能不覺沉重,但……作為紫云山小弟子朱翡的我,卻滿心滿腦都是罪過……
我修什么仙,得什么道?
我還回什么紫云山?
我是龍赤啊!
世人眼中,那個孤傲、冷漠、殺人不眨眼的龍族魔頭。
我是該死的……
記憶的填充,讓我的身體亦回復(fù)了從前的法術(shù)的掌控。
我右手結(jié)印……誅龍訣……可以誅龍,也可誅己!
但是我的結(jié)印被打破。
不用起身,不用回頭,我知道,打破我結(jié)印的人,是陸西棠。
“這么承受不住么?醒過來的第一件事,竟是自盡?”陸西棠的聲音,帶著我從未聽過的疏離。
我卻根本不想答話。
“火龍一族最具天資的龍女,竟這么無用么?做錯了事情,不想著彌補和挽救,卻只想著殺了自己?”陸西棠的聲音里都是譏諷:“何況,你答應(yīng)我的事還未做到?!?p> 是啊,我答應(yīng)他的事還未做到。
他要尋人,尋誰呢?要離開的人,你為何不讓他安安靜靜走呢?
你非要把他找回來做什么?
我冷笑。
“龍赤,當(dāng)日你殺父自盡,若是死了也就罷了,可你沒死,你的罪孽,就未清。難道,你不想補過么?”陸西棠倏地將我從床上拉起來,他看著我的眼神,第一次如此有壓迫之意:“你虧欠的人,你不打算彌補么?”
我虧欠的人?
我虧欠什么人?哦,對了,程玨。
那個凡人男子。
我是欠了他,當(dāng)日我對他說的話,大底是傷他至深的。
他喜歡我,我知道,他是喜歡我的。
可我卻說,他的死活,與我何干?
他真死了,被我父親殺死的,一爪穿心。
“程玨么?”我喃喃念道:“確實,我虧欠他……”
陸西棠卻重重將我壓倒在床上,他雙手緊緊抓住我是雙手,一雙深沉似海的眼看著像要噴出火來:“只有程玨么?龍赤,你的心里只有他么?你虧欠的,便只有他么?”
我被陸西棠的舉動嚇到了。他怎么了?突然這樣暴怒?
我除了虧欠程玨還虧欠誰?我還和誰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