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大牢和前邊的府衙中間隔著一個練武場,東西兩邊是大理寺衙衛(wèi)們的居所,平日里除操練外,此處極少有人走動。
此時不在操練的時辰,烈日當(dāng)空,玉三郎一襲紅衣,面容冷峻的立在空寂的大牢門前,如同一座孤山,雖處于世,卻又與世隔絕。
然而在見到她出來的一瞬間,他臉上冰山般的神色瞬間消融,化成一個淺淺暖暖的笑,與那火色一同夾雜著灼灼的熱浪向她襲來,險些將她的雙眸灼傷。
他靠近她,伸手將一根落在她肩上的稻草屑拿掉,聲音清冷卻不失暖意的問了一句:“那丫頭可還有再說些什么?”
不度心神有一絲恍惚,可很快又恢復(fù)了一貫的冷靜從容,她往后退了一步,抬起頭不悅的瞪了他一眼,冷聲道:“這牢里有你的眼線,她說了什么,自有人向你稟報?!?p> 玉三郎訕訕一笑,也不否認(rèn),“先前看你從崔文星那問來了木芝蘭的消息,我便猜到你會來牢里套話,怎的,那丫頭聽了你的話還依舊是在維護(hù)木芝蘭?”
不度臉色不愉的又瞪了他一眼,一言不發(fā)準(zhǔn)備走人,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玉三郎瞇著狐貍眼得意的笑著,抓著她的手腕往上舉了舉,“還好我眼明手快,這回可不會又讓你施輕功逃走了?!?p> 不度耳根泛起了熱,微惱著低喝了一聲:“放手?!?p> “那你要把你得到的線索都告訴我,還有你打算怎么做,我才放?!庇袢珊苁菬o賴的回到,說著還晃了晃手,一雙狐貍眼彎彎的,活像一只偷了腥的狐貍精。
“……好,我都告訴你,你先放開我?!?p> 玉三郎眨了眨眼,露出一副很是疑惑的表情問她:“不度,我看起來,真像個傻子嗎?”
開什么玩笑,他現(xiàn)在惹惱了她,要是放手,以她的脾氣準(zhǔn)會直接閃人,等到明天再出現(xiàn),那怎行?他自認(rèn)輕功可比不上她,若讓她施輕功跑掉,他可追不上。
明明是一起的破案的,他跟著她跑了那么多地方,出了那么多力,怎么能跟別人一樣到最后才知道答案,他一定要做第一個人。
“……”
見她不答,玉三郎很是愉快的抓著她的手?jǐn)堉难?,直接施展輕功回家了。
兩人回到不度的院子里,院子靠西邊的石桌上已擺滿了佳肴,昨夜將鈴兒扛著走的那個黑衣男子正靜靜的站在石桌旁,見到他們回來,對著玉三郎行了個禮后,一言不發(fā)的離開了。
不度似笑非笑的看著玉三郎,語帶試探的說了一句:“三公子可真是好生的威風(fēng)呀,就連手下也是武功超群,就不知你究竟是哪家的三公子呢?”
“你想知道?”玉三郎挑眉,聲音莫名低沉了幾分,眼里有這某種莫名的光,讓不度尷尬的別開了眼。
玉三郎見她這般,輕笑了幾聲,“這可是我讓人專門去迎仙樓買回來的,都是你愛吃的菜色,我們邊吃邊說?!?p> 不度翻了個白眼,用力甩開他的手,走到了石桌旁直接坐下。
美食當(dāng)前,當(dāng)然是先吃了再說,誰和他邊吃邊說呀。
看著她默不作聲的開始吃飯,玉三郎笑了笑,坐到了她的對面,也開始吃了起來。
一頓飽飯后,不度總算是舒坦了幾分,對上玉三郎,脆聲道:“有什么想問的,你就問吧?!?p> “兇手真是莫氏?”
“不確定?!?p> “木芝蘭還在崔府里?”
“應(yīng)該吧?!?p> “……崔文星到底是得罪了誰?”
不度翻了個白眼,“這你得問他去呀,我怎么會知道?”
玉三郎不高興了:“怎么問你什么都是不確定不知道?”
“那是你問的方式不對?!辈欢仁种獾种离p手托腮,一雙茶色雙眸眨巴了幾下,很認(rèn)真的勸到,“你問的這些,都只是我們的猜測,沒有真憑實據(jù)的,怎么敢一口咬定這就是答案呢?!?p> “那你倒是說說,你能肯定的事情都有哪些?!庇袢商袅颂裘?,將她杯中的茶水續(xù)上,“比如說,為何你會覺得那莫氏有問題?!?p> “那日我去看莫氏,莫氏是在裝瘋。紅鳶和崔文星的私情,府中下人都傳開了,作為當(dāng)家主母,她怎么會不知道?她不僅對他們的關(guān)系清清楚楚,還知道他們在合謀對自己下毒?!?p> “下毒?”
不度喝了一口清茶,將九枝天香蘭和夢仙草的事都與他說了,“所以,莫氏有充足的殺人動機(jī),也有夢仙草,整個崔府后院就是她的地盤,要下手,輕而易舉?!?p> “但是你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對不對?”玉三郎再度幫她將杯中茶水續(xù)上,隨時疑問,但語氣卻十分肯定。
“你和徐大人,不也一樣如此覺得嗎?”不度再次舉杯,嘴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仵作去看桃杏的尸體時,那屋子里可沒有點燃夢仙草??稍谖覀冞^去之后,屋里卻滿是夢仙草的煙毒,這時機(jī)未免太巧?!?p> 是嫁禍,還是想趁機(jī)殺人,實在難以判斷。
再者,如若此次進(jìn)屋的沒有人能認(rèn)出夢仙草,那幕后之人相殺的是誰呢?徐大人,崔大人,又或者是……玉三郎?
思及此,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玉三郎的身上,想起在噬魂那聽到的“忠告”,心里對他的身份越加好奇起來。
“他和你一樣,是一個被刻意抹殺掉的存在,但是如今,他卻成了誰也無法忽視的存在。至于他的身份,我不能說。不過我還是勸你還是盡早和他斷了來往,免得日后心生悔意?!碑?dāng)時她問起玉三郎的身份,噬魂便是這般回答她的。
她聽得一頭霧水,還追問噬魂是什么意思,結(jié)果他卻給了她一個很神棍的答案:“你們天生相克,走得太近,會有血光之災(zāi)。”
不度頓時就歇了從他這知道玉三郎身份的心思。
不過盡管她一貫不信他這些神神叨叨的話,但這次卻對他很是認(rèn)同。玉三郎這人有毒,崔府的事情結(jié)束后,她還是有多遠(yuǎn)就躲多遠(yuǎn),最好跟他此生不復(fù)相見了才好。
她一個小孤女,只想過平平安安的日子,可不想摻合進(jìn)那些名門世家的爭斗之中去。
“想什么呢?”許是她的目光太過強烈,讓玉三郎不禁覺得有些瘆人,忍不住伸手彈了下她的腦門,出聲問到。
“咳,沒什么。我只是在想,這幕后之人未必是木芝蘭?!辈欢葥芰藫軇⒑#茈S意的答到,只是那飄忽的眼神,卻讓玉三郎知道她很明顯是在撒謊。
不過他也沒去深究,而是接過了她的話,“從戲班遇鬼一事開始,這木芝蘭就是被推到明面上的棋子?!?p> 他這一句話,直接點醒了不度,讓她恍然大悟。難怪她總覺得這件事有個違和的地方,原來就在這里。
崔府的案子一開始,就是由青梨班遇鬼的事牽出來的。
莫氏本就是個嫉恨成狂的女人,以前她都能對崔文星的女人下如此狠手,有了夢仙草在手,她遲早會再次將崔文星身邊的女人趕盡殺絕。
這本可與木芝蘭毫無關(guān)系的事,卻最先是由她的事引起的。
幕后之人將她推出來,到底是想借她達(dá)成什么目的呢?
是要毀了崔文星,還是……
眼見她又開始神游,玉三郎不由得嘆了口氣,再次伸手彈上了她的腦門,“又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到底是什么人這么希望崔文星和左相府撕破臉?!辈欢鹊闪怂谎郏嘀⒓t的腦門,沒好氣的回了他一句。
玉三郎眼中滑過一抹精光,低頭飲了一口酒,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言自語:“誰知道呢。”
不度撇撇嘴,話題又繞回到了莫氏和木芝蘭的身上:“不管那么多了,只要證實了莫氏是兇手就行。至于木芝蘭,我倒是有個猜測……”
“嗯?”
“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樣,那木芝蘭可就真的太厲害了?!辈欢纫幌氲阶约翰聹y的那個人,就忍不住嘆了一聲。
玉三郎無語:“你能說些我聽得懂的話嗎?”
不度笑著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湊近了些,然后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的說到:“崔文星是知道木芝蘭裝病佯死的,鈴兒離開東都后,他們還曾有過幾次接觸,包括促成桃杏入府一事,都有木芝蘭的影子在內(nèi)??赡菐淄硭€是被嚇得夠嗆,當(dāng)時我沒細(xì)想便沒多問,可現(xiàn)在回想起來,這說明在他的記憶里,木芝蘭確實是已經(jīng)死去了的?!?p> “你的意思是,木芝蘭又詐死了一次?”玉三郎微愣,這女人對自己還真是夠狠啊,死一次不夠,還死了第二次。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仇家在追殺,哪有人會這般三番兩次的裝死的?
“也不知她和幕后之人在籌謀些什么,不過我想,她第二次詐死的時間,應(yīng)該是在一年半前?!辈欢葐问滞腥硪恢皇执钤谑郎?,白皙的手指在桌上輕扣。
玉三郎微微坐直了身子,想了想,開口道:“你是指……我會派人去查查崔老夫人在觀音寺可有發(fā)生過什么事?!?p> 不度露出一個孺子可教的眼神,滿意的笑了,站起身抻了個懶腰,說著乏了,便拍拍屁股回自己屋里休息去了。
玉三郎攔不住,眼睜睜的看著她回了屋里,最后無奈一笑,而后又冷著臉喚了一聲:“流墨?!?p> 一道黑影從屋頂躍下,單膝跪在他身前,聲音有些粗啞的應(yīng)到:“屬下在?!?p> “傳信給衛(wèi)蘭,讓她查查崔文星的母親在臨北觀音寺的事。另外,再傳信給衛(wèi)封,查木氏商行?!庇袢深D了頓,雙眸微瞇,嘴角掛著抹冷笑,“還有這東都的木三爺,你去查查他背后站的是誰?!?p> “是?!绷髂敛贿t疑的就領(lǐng)了命令,應(yīng)了一聲后便施展輕功,離開了不度的院子。
玉三郎站在院子中,微微抬頭望向東方,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院落,落在了某個他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眸中有光浮浮沉沉,最后歸于一片冷寂。他收回目光,毫不留戀的轉(zhuǎn)身進(jìn)了西廂房。
在屋里的不度透過窗縫看到那道紅色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而后聽的一聲細(xì)微的咯吱聲,她知道他是進(jìn)了西廂房,不由得摸了摸下巴,側(cè)首看向東方,思索著住在那個方向的,都有哪些權(quán)貴。
忽而一個念頭閃過,她隨即呆住了,呢喃了一句:“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