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天河邊。
天蓬緩緩睜開雙眼,一骨碌從地上翻起。
“又夢到幾百年前的事了,時光如流水,不知現(xiàn)在的人間是什么模樣?”
“都說五百年世道一更,想來早已不止是物是人非那么簡單了。百花盛放凋零,草木歷經(jīng)風霜,如今又有多少還未腐朽?”
或許只有這平靜的天河水知道。
它靜靜流淌了萬億年,見過了多少蒼顏白發(fā)、公子王孫,又流盡了多少英雄紅顏、帝王將相。
“每次我低頭看它時,倒更像是它在看著我。在它面前,我何其渺小?!?p> 他彎下腰去,抄起一捧天河水,再將它緩緩放回天河。
“終究是一動不如一靜,靜方得永恒。萬物不論再怎么翻騰,最后也終將趨于平靜?!?p> 且看白云化雨霧,雨霧落滄海,滄海化桑田,桑田成天地。
“只是老張頭啊,我看盡了多少滄海化桑田,還是不能與你重逢,你說的有緣再見,到底要等到哪一天?”
天蓬拾起地上的釘耙,輕輕撫摸著。
“若不是你教我領(lǐng)悟世間大道,又賜我九轉(zhuǎn)大還丹,如今我不知早已輪回了幾世?!?p> “可你到底去了哪里?”
天邊有顆星亮起,遠遠的散發(fā)著光彩。
“百年雖遠,可比起廣闊的星空卻又微不足道了。那里又會是怎樣一個世界呢?你是否去了那里?”
明月依舊,那時丹桂滿路。恍惚一夢,千年暗香如故。
……
月宮,靜謐明亮。
輕云浮起,月色更柔。它悠悠飄過,千萬年里,總是靜靜的看著這分淡淡的憂愁。
桂香飄來,又是哪一陣清風傳送?這無邊的愁緒,它是否早已看透?
香云渺渺,夢里花落知多少?凡塵了了,鏡中朱顏千般好。
月下闌,有佳人遠眺。
“霓裳姐姐,看了幾百年了,還沒看夠呢?”
“你懂什么?好好搗你的藥?!?p> “我雖然不懂你心里想的什么,但我知道想見一個人就大膽的去見,就這么簡單?!?p> “阿玉,這里是天上,凡事都不可能那么簡單的?!?p> “姐姐是怕星君責罰嗎?”
“你不怕嗎?”
“可我聽過星君與后羿的事,她怎么就不怕?”
“那是在人間?!?p> “既然人間那么好,為什么又要做神仙?”
“我沒去過人間,又哪里知道人間的好。”
她眼睛一亮,欣喜的轉(zhuǎn)身對阿玉說道:
“你不是在人間待過嗎?你給我說說唄。”
“姐姐,我在人間就是只小兔子,還沒來得及長大就被星君帶上天庭了,人間的事我早忘了?!?p> “那你怎么還記得……天蓬的事?”
她說到“天蓬”二字時,嘴角微微揚起,眼里滿是柔情。
阿玉撅著小嘴,白了她一眼。
“我那時雖然還小,可他拿箭對著我們一家,我又怎能忘記?!?p> “還好,他最終還是沒有射殺你們一家。”
“我也一直不懂呢,他那一箭怎么就突然收回了?”
“你不是問過他了嗎?”
“可他只是笑笑,說自己也不懂?!?p> “我知道,是……”
“緣分!”阿玉搶先答道。
“你都念了八百回了,可總是說不出緣分到底是個什么?”
“是……命中注定,上天安排?!彼p聲嘆著。
“那是你們,我才不需要上天安排呢?!?p> 霓裳嬌軀一震,心底隱隱發(fā)痛。
“上天安排?它又怎會見得人好。三圣母、七仙女、天孫娘娘哪一個又不是上天的安排?”
“姐姐!你總是這樣惆悵,你又沒有思凡下界,想那么多做什么?這天庭里宮娥數(shù)千,誰又會在乎你想些什么呢?”
“是啊,誰又會在乎呢?三圣母被壓在華山腳下,七仙女此生再也見不到董郎,天孫娘娘與牛郎也只能隔河相望。這些,誰又會在乎?”
“唉!”阿玉慢慢搗著藥。
“還是做兔子好,蹦蹦跳跳就是一天,我才懶得去想那些問題呢?!?p> 霓裳倚在欄邊,愁眉漸漸舒展開來。她仿佛又見璀璨星空下,那個身披銀甲的少年。
時光漫長久遠,千年只一瞬,一瞬卻千年。但愿世間一切,都如同初見般美好。
絢爛的星空很近,如夢幻般懸在頭頂。可伸手一握,卻又遙不可及。你進一步,它卻退一步,等你退回時,它又向著你靠近。
于是,只有相望,注目到地老天荒。
……
天蓬提著釘耙,第一次走進自己的領(lǐng)地。河水滔滔,星光熠熠,在美如夢幻的星空下,他第一次遇見了她。
“仙子在看什么?”
“我在找天涯,聽說天涯很美,有落日星空、大海明月。可以靜靜的看一場雨,聽一次風?!?p> “可這里沒有風雨,只能看到無邊的星空。”
“你說天邊到底有什么?”霓裳問著身后的天蓬。
“天邊還是邊,永遠沒有盡頭?!?p> “那就是沒有邊了?可我聽說只有苦海才無邊呢?!?p> “這里也一樣吧,廣闊無垠,無邊無際,我們雖在這里幾百年,也仿佛只過了一瞬,這大概就是世人所說的永恒吧。”
“可世人沒想到永恒卻是這種模樣,每個角落都靜得可怕,可偏偏聽不到自己的心跳,我們是不是都沒有心了?”
“我想,從踏進南天門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沒有了吧!”天蓬答道。
“為什么?”女子皺著愁眉,眼眸里如同含了一汪秋水,清澈平靜。
可當她看向天蓬時,那湖面居然第一次泛起了漣漪。
“因為我們想要享受這無上的榮耀,便要承受這無邊的寂寞。幾百年了,我們忘記了親友,拋棄了情仇,早已不知冷暖,沒了癡怨。”
“可為什么還是有煩惱?”
“因為還有未知的東西?!碧炫钪钢爝叀?p> “看來只有到了天涯,才能忘了煩憂,可是天無涯呀。”
“我愿意幫你找?!?p> “你找得到嗎?”
“找得到,因為我也有著無邊的煩惱,也想走出這個無邊無際的地方。”
“我還聽說佛法也無邊,不知佛有沒有煩惱?!?p> “有吧,不然怎么會想著超度世人。”
“可那里是極樂世界?。俊?p> 天蓬不知該怎么回答她,只有靜靜看著惆悵的她。
是啊,這就是他苦苦追求的永恒境界。如今看來,這里是那么的平凡,因為這里沒有地老天荒。
……
天蓬仍舊靜靜的躺在天河邊,仰頭看著無邊星空。
他始終覺得,星空恰如人生,我們也在歲月這條長河中漂浮。同樣有明暗,有遠近,有聚散離分。只不知星空之上有沒有悲歡哀樂,愛恨情仇?
他想,一顆星恰似一個人、一段人生,又各不相同。一粒似微塵,一粒放光彩,三顆聚散離,四方成凝望。
星空,因此迷人。
他將眼神聚在星空深處,想找出那些被光芒蓋住的渺小星辰。
也許,我的那顆星便藏在那里。
“啊,俺這是來到了哪里?天邊嗎?”
天蓬起身,看見了身后那個矮小瘦弱的身影。
“原來是只瘦猴子,你是什么人?來天河做什么?”
“我……”猴子指著自己鼻子,臉上怒氣沖沖。
“你不認得我?”
“我為什么要認得你,一只癆病鬼?!?p> “你說我是什么?癆病鬼?”猴子急得上竄下跳。
“我乃是齊天大圣,才不是什么癆病鬼?!?p> “哦!原來你就是那只猴妖?!?p> “妖?”猴子大怒,亮出了一根金燦燦的棍子來。
“你說我是妖,找打!”
天蓬笑道:“就算你是天地精華所生,神通廣大。但一個初為人身的怪胎卻妄想著齊天,怎么就不是妖了?”
“俺本來就壽與天齊,又有無邊的神通,怎么就稱不得齊天了?”
“壽與天齊?我卻不信?!?p> “怎么就不信了?”
“瞧你這副模樣也是個修行人士,要想壽與天齊談何容易。難不成還吃過西王母的紫紋細核蟠桃不成?”
“哦,那是什么東西?”猴子雙目一亮,驚喜的問道。
“那蟠桃九千年一熟,人吃了與天地齊壽,日月同庚,你吃過嗎?”
“桃我是吃了不少,你說的這個東西我還真沒吃過?!?p> “好吃嗎?”猴子湊了上來,一張毛臉緊挨著天蓬。
“我也沒吃過,就等著王母壽誕了,這一次想必能如愿以償了?!?p> 猴子跳了起來,高聲狂笑著。
“若是真的想吃,干嘛非要等到王母壽誕呢,俺這就去摘幾個嘗嘗。”
天蓬很是不屑,輕蔑一笑。
“猴子,你要是不怕死就去吧,看你有沒有那本事?!?p> “俺本事大著呢,又有什么地方去不得,有什么事不敢干?”
“那你就去吧,我絕不攔你?!?p> 猴子手舞足蹈,慢慢收起了棍子,笑道:
“你這個人不錯,到時候俺送幾個給你嘗嘗?!?p> “我可不敢吃?!?p> “不行,我得感激你,俺可是恩怨分明的?!?p> “蟠桃……我就不吃了,既然你要感謝我,不如幫我找一個地方?!?p> “你說,俺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沒有找不到的地方?!?p> “快說,你要去哪里?”
“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