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戲謔,呂布似笑非笑的道,“哦?先生知曉天下大事,可否說與我聽?若是說的對了,我呂布愿為犬馬?!?p> 杜曦一臉肅容,令老醫(yī)師帶眾家仆退下,將大門緊關,這才施施然回道,“當今天下,宦官為禍,漢帝昏庸,如今宦戚兩虎相爭,雍涼之地,邊章為禍,遼東又有自立,九州皆有黃巾作亂,這漢室危矣,吾欲撥亂反正,匡扶漢室……”
“放屁!汝欲造反乎?”見杜曦對漢室評頭論足,氣得張遼紫面呈紅,拔劍呵斥。
“誒,文遠莫急,聽他說下去?!眳尾及聪聫堖|,看著杜曦的笑意濃了些許,能說出漢室衰敗的根基在宦官與外戚之爭,這人倒也有見識,只是還需細問。于是笑道,“敢問先生,漢帝尚在,洛陽北軍為天下精銳,持戟虎視中原,其世道雖亂,一偏師可定,尚有各諸侯國,聽從王令,各地刺史,亦有精兵良將,區(qū)區(qū)兩地,豈能動搖漢室根基?黃巾雖眾,天下豪杰遍布,忠君愛國,各州豈無一二名將?”
漢時,武帝將天下兵馬分成三部,京都兵,地方兵,邊兵。到了東漢后期,漢靈帝設立司隸八校尉之前,將天下精銳都集中在了洛陽,分為南北二軍,這兩支部隊非同小可,裝備精良,身經百戰(zhàn),是從邊兵抽調過來。歷史上,西涼叛逆聚眾數(shù)十萬,一路直行,所向披靡,若不是皇甫嵩率領著這兩支部隊以寡敵眾,反復抵抗兩次,恐怕東漢也許真的不復存在。
事后,董卓領五千西涼兵屯聚河內,逢洛陽事變,何進身死,董卓統(tǒng)領了這支兵馬,方才能夠成就大事。
“這……”杜曦面現(xiàn)難色,囁囁語塞,良久方才逞強道,“黃巾眾多,卻有皇甫將軍鎮(zhèn)壓,不足為慮,但涼地悍勇,非一偏師可定,到時席卷關內,直逼洛陽,漢室危矣。”
“非也?!眳尾紦u頭,笑道,“涼地雖勇,卻是兩虎進食,一羌一漢,必生二心,漢室只需派名將,扼關隘,其勢若衰,必定內亂,不足為慮?!?p> 呂布說的不錯,韓遂與羌人,始終二心。
言盡于此,對于杜曦的大局觀,心里有了定數(shù)。
“敢問公子,何以治縣?”呂布笑道。
“內和大族,外撫民眾,鼓以耕種,少以賦稅?!倍抨仡D時雙眼一亮,侃侃而談道?!叭粼儆忻窳Γ尚蘅樀缆?,便于運輸?!?p> 呂布暗暗點頭,確實與他不謀而合,“敢問公子,何以治郡?”
“勒束貪吏,權衡世家,嚴以律法,寬以利民……”
一番長篇大論,都是治郡妙方,令呂布心下大喜,還有些真材實料,連忙追問,“敢問公子,何以治國?”
“以規(guī)矩治國,主以儒學,忠孝治人……”杜曦剛說了幾句,卻是再也說不下去,面現(xiàn)愧色,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拱手喃喃道,“在下才疏學淺,不當人主,這就熄了心思,老老實實為吏,令呂兄見笑了?!?p> “哈哈哈哈哈?!眳尾歼B連擺手,忽而正色道,“治國者,內圣外王,依法治國,法律嚴明,法不罔私,為人主,集百臣之所言,擇其善者而從之,開張圣聽即可?!?p> “啊?可否細說?”杜曦一臉愕然。
“細說,那是臣的事,定規(guī)矩,才是主的事!”呂布虎眸含光,一轉攻勢,道。“現(xiàn)在,某要問你,杜曦,某要驅逐胡虜,橫掃寰宇,你可愿助我?”
……
小吏,這是每一位從仕途者都會經歷的踏腳石,大戶人家、名門望族都是舉孝廉,由三老校正,予以任職,或是縣令太守從平民中提攜。小吏之中呢,也有講究,有高低之分。有負責收稅的稅吏,這一職位油水多。負責整理籍貫的籍吏,這是民生根本,通常或是嫡系,或是有才華的文官,或是有意栽培之人居之。負責跟隨上官左右,為心腹之人的執(zhí)筆小吏,亦是有才華之人方能擔之。負責巡城,閑來無事能從店家那撈點油水的城吏,這基本已是墊底末流。
最末流者,莫過于守城小吏,左有縣令太守等城中官員管轄,右有屯兵長官叱喝,朝秦暮楚,兩不討喜。通常只負責開關城門,清理城墻,連過城費都不敢多拿,全數(shù)上繳給稅吏,就算是敵軍攻城,我方守城成功,也跟守城小吏毫無瓜葛,死了算白死,殺敵算白殺。因為這是軍旅戰(zhàn)功,守城小吏屬于城中小吏,也拿不了。
通常,守城小吏這一當,就是一輩子,難以升職。但你又不得不當,當了,可能一輩子小吏,不當,就是一輩子平民受人欺壓,這民官之差,猶如天塹,故而,就算這是個坑,也有無數(shù)人爭先恐后的跳進去。
小六是個機靈人,見呂布去軍營調兵,立馬卸職,跟了過去。在呂布背后殺敵果敢,斬首數(shù)人,事后被高順調去給呂布做了親衛(wèi),宋憲為隊正,小六為隊副。高順素知呂布率軍一旦沖鋒,那就身先士卒,所謂親衛(wèi)的統(tǒng)兵全交給宋憲,至于宋憲,更是呂布的狂熱追隨者,逢戰(zhàn)必先,于是,索性將這統(tǒng)領五十員悍卒的隊正,改為了小六。
小六是諢名,原名張琪,是為云中郡人,遭逢鮮卑踏境,自幼流離失所,與難民共同逃生,吃百家飯長大,察言觀色,如今呂布立下大功,驅逐阿梵部,更是臨河一役,大破兩大部落聯(lián)手,斬首數(shù)千,俘虜數(shù)千,攜輜重而歸,百姓出城三里相接遼軍,因而,憑此以少勝多之戰(zhàn),九原軍、武都軍之名,馳名塞外三郡,家喻戶曉,人人拍手稱頌,當真是漲了漢人士氣。
而作為軍中主將的親衛(wèi)長,張琪連平常逛街,都有店家送上食物酒肉,風光極了,想必往日凄凄,真是令張琪心下更喜。
這日,雄雞初鳴,張琪就起了床,急忙洗漱,穿戴整齊,提刀出門,去旁邊的大屋里喚醒了睡在大通鋪上的諸位兄弟,急急忙出了屋,早有一位困乏的九原軍兄弟揉著眼走來,呵氣連天,“哈…張隊起得真早,將軍操勞文書半夜,方才伏在案牘上睡著,你可晚些去,替換其余弟兄?!?p> 親衛(wèi)隊分三隊,前兩隊,每隊十人,晝夜交替,余者為第三隊,共三十人,提刀巡邏宅院。輪番保護呂布,呂布本不接受,怎料張琪跪地堅決道,此乃琪職責所在,將軍若有失,琪萬死難辭其咎,將軍若不滿琪,請斬我頭。呂布這才應允,這也是張琪固然圓滑,卻左右逢源的緣由,該硬時硬,該軟時軟,軟硬兼施,方為丈夫。
“有勞兄弟,請去休息?!睆堢鞴笆中Φ?。
“唉,張隊哪兒都好,就是太客氣了,哪里的話,能跟將軍同居一處,營里那群小崽子都羨慕死老子啦,哈哈哈,張隊,那我就先告辭了?!庇H衛(wèi)大笑著,快步走進大屋睡覺。
張琪聽得消息,故而步伐不慢,心下卻不急,余光打量著這所府邸,此乃武都縣縣府,共分三部,前部有兩座涼亭分立道旁,沿著碎石小路進入正廳,正廳門楣高大,寬敞舒適,布置大氣,為會客廳、議事廳。中部是六間大瓦房分左右矗立,這是家奴與管家居住之處,都是大通鋪,每屋可以居住二十余人,這也是張琪目前所在的地方。
后部,也即是后院,是個三進三出的大宅院,有屋七間,井三口,園林一座。
路過時,可見腰刀護衛(wèi)往來巡視,氣勢森然,面無表情。
這才是宅院,這才是闊氣,這才是他張琪向往的日子,張琪深深吸了口氣,步伐愈來愈快,奔著后院而去。
兩個親衛(wèi)見了張琪,神情緊張道,“隊正,將軍又起來處理公務了,這都七天來,都只睡了三個時辰,你快去勸勸他吧,這樣熬下去,鐵打的身體也熬不住啊!”
雖然呂布已是身居縣令之職,但營中悍卒更喜歡稱呼為將軍。
張琪聞言,連忙敲門。
砰砰砰。
“可是張琪?進來吧?!?p> 張琪暗暗松了口氣,呂布的語氣中雖帶著疲憊,卻亦有難以遮掩的興奮。
卻說這七天,呂布真是累得不輕,自打呂布得了杜曦投誠,派遣杜曦回家告于杜秋平安,另再派宋憲帶隊去將呂家雙親接到武都后,再將整頓兵營的事交付給了張遼高順,就一門心思鉆進了武都縣戶籍,田產,資料中。
不看不知道,一看,這心則是沉重無比,再將武都城周遭百里觀看一遍,更是心下惶然。
武都城近三年來,逢鮮卑襲城六次之多,兩年前更是屠了一次城,城中原本有八千戶,古有不成文之制,城有萬戶,可立郡治。如今,只剩下了九百戶。
九百戶啊!
這其中,可是包括了大半城青壯臨時建立的屯兵,也即是說,如今城中,只剩下九百戶老弱病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