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姓蘭,外婆姓熊,原籍湖北宜都,因外公有一手好廚藝,解放前在宜昌小北門開餐館,全家遷往宜昌,我母親也是正兒八經(jīng)的宜昌人。
我從小就喜歡讀歷史,對以前發(fā)生的事很感興趣,經(jīng)常纏著長輩講故事,我將講的幾則小故事都是外公外婆健在的時候講我聽的,信不信就由您了。
民國二十九年也就是1940年六月,小日本侵占宜昌城,外公外婆不愿做亡國奴,拋家離業(yè),抱著不滿周歲的大姨隨人群逃難回宜都老家躲避。宜都至宜昌隔江相望,路程只有四十多公里,今天走高速也就半個小時的車程,然而當年沒有公路,只有山間小道,崇山峻嶺、道路狹險,還要躲避深山里的土匪惡霸攔截。過長江的時候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漁船渡過江來,一路的艱辛,是強烈的求生欲支持著外公外婆走下去。整整走了三天三夜后,才順利到達西湖熊家臺子外婆娘家。
立足未穩(wěn)沒幾天,日本鬼子又大舉進攻江南,兵鋒直指兩江交匯的陸城。這次鬼子來得突然,外公外婆避無可避。躲在山上難民都不愿與外婆一起,因為大姨奶水不足經(jīng)??摁[,人們擔心會把鬼子引來。沒辦法,外公在紅薯地里挖了一個一人深的地洞,讓外婆抱著大姨躲進去,上面蓋上木板又覆上土,使外面看不出異樣,并千叮囑萬囑咐,不管遇到什么情況都不要出聲,更不能出來,等著外公來救出來,外婆緊緊抱著大姨念著“菩薩保祐,千萬不要哭啊?!卑才藕猛馄藕痛笠毯?,外公尋思著躲到什么地方去,見旁邊有一大片竹林,竹林很密,就蜷縮著躲進去,希望小鬼子不會注意到。
只見得小鬼子進村后,槍聲雷動、火光沖天、哭泣連連,外公不敢動,只是擔心著外婆和小姨的安全。突然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外公心想壞了,剛起身準備跑,一把刺刀已經(jīng)抵在胸膛上,一個戴眼睛的矮個小鬼子端著槍把外公瞄上了,外公一介平民,哪見過這陣仗,嚇得渾身發(fā)拌,心想小鬼子殺人不眨眼,看來今天這條命命要丟在這兒了。
“鬼子沒殺您?”說完我就知道說錯話了,外公被殺了,哪有我的母親,就更沒有我了。
“算我命大,這個小鬼子還真跟別的鬼子不一樣,長得不像別的小鬼子那樣的兇神惡煞,戴個眼睛,可能以前是個學(xué)生吧,他端著槍對著我,然后嘴里說著半生不熟的中國話“你的,良民的,雞蛋的干活?!蔽毅妒锹犃税胩觳幻靼祝碜蛹绷?,一只手拿槍,另一只手比劃著,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讓我進村民家里去找雞蛋,沒辦法,外公只好帶著鬼子去找雞蛋。
到了幾戶人家門口,人早跑光了,外公推開門到廚房去找,鬼子見沒危險也跟著進來。尋摸了半天雞蛋沒找到,小鬼子賊不走空,把菜油、鹽和米都搶走,然后嘰哩哇啦的說了遍把外公放了。
外公擔心著外婆和大姨的安全,趕緊又跑回竹林躲起來??斓酵砩系臅r候,外公尋思著村里已經(jīng)安靜了這么長時間,鬼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撤了,從竹林跑出來到了紅薯地,一看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外公才長舒一口氣。趕緊掀開泥土,移走木板,外婆和小姨已經(jīng)藏了一天,外婆見到外公眼淚刷刷的流了下來,小姨卻還睡得正香,外婆說小姨很乖,可能知道大人身處危急,居然一天都沒有哭鬧,真是菩薩顯靈了。
外婆曾經(jīng)對我說過“日本小鬼子不是人、壞透了,后來又占領(lǐng)了宜都,逼得我們往五峰逃難。我們剛渡過漢陽河,他們就在河那邊殺人放火,奸淫擄掠,無惡不作,臨走還挑著搶來的雞鴨臘肉、驅(qū)豬趕牛的,這邊看的是清清楚楚,要不是我們逃得快一步,只怕也難逃毒手,天殺的小鬼子。”外婆文化水平不高,時隔幾十年了,從她的言語中我還能感覺到極度的憤怒!
外公大廚出身,我吃過他做的菜,虎皮扣肉真是一絕,解放前在宜昌小北門開了個小飯館,外公主理,外婆幫廚,50年代公私合營時飯館上交國家,們則靠工資養(yǎng)活了七個子女。我曾問過外公“您開館子的時候還沒解放,那一定見過國民黨,真的像電視上演的那樣吃東西不給錢嗎?”,
“電視上演的都是真實的,我親身經(jīng)歷過?!蔽业膯栴}勾起了外公的回憶。
“沒人管嗎?”我又問。
“誰敢管,不要命了?我在解放前開了七八年餐館,從來就沒見過國民黨的**吃飯給錢的,而且問都不能問。開始我氣不過問了一句,就挨了一個耳光。這還算好的,還有不講理的,走時還吃拿卡要的,不給就砸店,國民黨的警察只當沒看見,哎,國民黨要是不亡就沒有天理了?!蓖夤苁菤鈶嵉?,我跟著長輩也學(xué)了點書上看不到的東西。
有一次陪外婆看電視劇,里面有一個產(chǎn)婦正在生產(chǎn),哭天倒地、痛苦不堪,外婆咕嚕著說道“現(xiàn)在的女人,生一個就要死要活的,我生了這么多,像也沒哪們搞唄?”(我母姐弟7人,還有4人沒有活到成年,前后外婆共生育了11個孩子,這要是在外國,已經(jīng)可以被評為英雄母親啦。),把一旁的我笑得喘不過氣來。
外公85高壽離世,外婆也在95歲時無疾而終,歲月將抹去那輩人的痕跡,但抹不去他們的故事,因為我已經(jīng)將他們的故事記下來,留傳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