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多,天色才慢慢的暗了下來,同樣是一座瓦土房顯得破舊,不過卻又兩層樓,瓦土房院子里圍坐了兩桌的人,大爹坐在上把位,與來到的人喝酒聊天,父親給這桌上菜,那桌拿酒,時不時還和村民喝上兩口……
“哎,老三,來碰一個!”一位體型健壯的中年人拿起酒杯吆喝父親。
父親不敢怠慢,這人是村里的石匠叫許耀宗,爺爺入土的時候還得需要他幫忙,一口喝掉一小半。
“嘿老三,來坐撒,喊你二姐去忙哇!”又有一人招呼父親,這人叫萬德林,村里木匠,有四十來歲了,至今還是個光棍!
父親臉色泛紅明顯上臉了,他一笑,兩酒窩立現,與萬德林碰了一杯,又喝了一小半,人就有點晃晃悠悠了,大爹見狀知父親不勝酒力,和同桌人打了個招呼,便來到父親身邊說:“老三,你喝不得就莫喝了,先去灶房去喝口茶?!薄?p> 其他人見父親有點不對頭,也不勸酒了,大爹扶著父親沖著灶房大喊:“春梅,給三娃兒整杯茶!”
灶房里傳來大媽的回復聲,灶房的房梁上掛著什么玉米、辣椒等農作物!
二姑忙碌的炒著一鍋菜,卻板著臉,二姑爺坐在灶口前燒火,始終不說話,臉上平靜,大媽在灶臺熟練的切一顆大白菜,完事后到中間大屋泡了一杯茶端了出去,二樓上,馮亮哥帶著兩個弟弟在玩耍……
這時父親腦袋又疼又暈,扶著墻上了二樓,在馮亮哥玩耍的一張床上趴在就睡了。
樓下傳來大爹的喊聲:“狗日一個個的,來,老子今天不把你們喝趴起,不信王!”
“永培,少整點,明天還要挑墳!”大媽叮囑大爹好幾次……
第二天早上,父親緩緩睜開眼,發(fā)現身上有點重,才發(fā)現馮亮哥這小子一只腳搭在自己肚子上,王敏哥趴在自己胸上還流了一哈啦口水,唯獨不見小孩子應該是讓大嫂接走了。
父親小心翼翼的把兩個孩子挪好,蓋上被子,剛走幾步路覺得頭還是有點疼,于是下樓打了點水洗臉,看到樓下兩張空桌收拾的干干凈凈,這時桃屋門里大媽抱著小孩子出來說:“老三,你起這么早??!咋不多睡一會兒?”
“嫂嫂,哥哥他們呢?”父親洗好臉問道。
“他們去水井那兒了!”
父親告別大媽直奔水井方向,走了不到幾分鐘就聽到有人在喊號子,父親知道應該是大爹他們在抬石頭,來到一個被竹笆圍著的水井邊,這個水井有點大,直徑大概四米多點,里面的水很清澈,還有點小魚在里面游動,水面上有些許落葉,水井靠山一側有一個小洞,一直有水流出,這口水井是全村人唯一的水源,山上的人是過來挑水,山下的人則接了水管流向山下……
父親快步走進一片竹林,看到八名大漢,四人一組用麻繩纏繞粗糙的石條,口中喊著號子,一步一步的走向一個翻土的新坑邊,他們的腳在松軟的泥土里留下了深深的腳印,竹林中心地帶,大爹和一個村民輪起鋤,正在挖翻坑里的泥土,已經逐漸成型,抬著石條的八個村民將其放在坑邊,一名上了歲數的老大爺一手持小錘一手穩(wěn)住鋼鉗將石條打出一道道均勻的線條,許耀宗在負責打另一頭線條,一行人忙得沒有注意父親的到來!
父親從兜里拿出一包沒開封的香煙,笑呵呵的給每個村民來上一支……
大爹點上香煙說:“老三,你一會兒去看看老萬把桃木拉回來沒有!”
父親欣然答應。
打線條的石匠蹲坐在石條上,吐了一口煙說:“老三,曉得我是哪個不?”
“年奎大爹,我咋能把你忘呢?”父親一臉微笑說著。
年奎全名叫萬年奎,是村里年字輩的老大爺,已有五十多歲了,身體還算硬朗,許耀宗是他徒弟。
萬年奎好像很滿意父親的回話又說:“你娃兒在外頭混了三年,也不帶個女娃回來,干脆我喊你喬大孃給你介紹一個?!?p> 周圍村民跟著起哄:“老三也不小了,是該找一個了!”
“幺孃屋頭那個妹崽好像沒嫁人噠,要不去問問!”
“問個串串,村里有好幾個妹崽都把老三盯到勒,你慌啥子嘛!”
“還是老三兇哦,不像我們這些老光棍!”……
父親實在呆不下去了,只得下山尋找萬德林,臨走前大爹讓他帶點酒回去,剛走到半山腰,才看到萬德林架了一輛牛車上山,車上堆了好些粗大的桃木,牛車后面還有一個人在推著牛車,那人低著頭喘著大氣一步一步登山,父親與萬德林打了個招呼,到牛車后才發(fā)現是二姑爺,他大驚喊到:光桃哥?你咋在這兒呢?二姐呢?”
萬德林將牛車停在坡度較緩的地方,二姑爺接過父親的一支煙說:“你二姐去鎮(zhèn)上買肉了,晚上是老漢兒頭七,整刀肉給老漢兒?!?p> 父親詫異說:“哥哥屋頭不是有肉嘛?她咋還去買。”
“她說哥哥那個肉不好,有點變味!”
父親不知道說什么,給兩人說了一下去村委供銷社買點酒,獨自下山了。
父親過了一座小型石橋,村委會委于兩個村的中間,村委會旁邊有一棟兩層水泥房,正面貼了瓷磚,這是村里最好的建筑了,也是整個村里唯一提供日常用品的地方,一樓分成了三間房,一間是賣東西的地方有個體型肥胖的婦女在那里無聊的坐著,中間最大的房間是村民活動的地方,這里有不少人在打麻將、長牌等,站在一旁抱膀子的村民比打牌的都多,另一間較小的屋子是主人家煮飯的地方。
父親在供銷社抱了一箱白酒,拿了點下酒零食,付錢時女老板認出了父親:“嘿,你是不是馮家灣那個王老三啊!”
“你咋曉得我呢?”父親驚訝。
“聽他們說王老漢出事了噠!”女老板又問。
“沒辦法,做活路鬼找上門了!”父親搖搖頭回復。
接著女老板在柜子上拿出一捆紙錢和香蠟遞給王老三說:“這個你拿到,算是我一點心意。”
父親也不拒絕,收了下來,可是不知為何心里有點生痛。
父親心中有點沉重,不知不覺就回到了二姐家,這時村里的廣播播報十點了,聽到二姐院子里有人鋸木頭的聲音,猜想是萬德林在做棺材板,父親上前給萬德林打上一支煙,來到灶房,看到忙碌的大嫂,正在下面條,灶臺上擺了十來個大碗,每碗里面都放了點昨晚沒吃完的剩菜,大媽看到父親抱著一箱酒回來就說:“老三,去喊下永培他們回來打幺臺了(打牙祭)!”
父親趕去時,發(fā)現墓地已經成型一半了,一行人陸續(xù)回到二姐家,只見桌上已經擺滿了煮好的面條,而萬德林已經先吃上了。
有一個村民笑著喊:“嘿,背時老烏龜才搞的快的!”
萬德林咧嘴一笑,沒有說話,還是吃著碗里的面條!
干活的村民也不客氣,坐上就開吃,大爹拿著一瓶酒,抱著七八個酒杯,給每人滿上,又給每個人發(fā)一包香煙,可謂是服務周到,然后自己坐下來吃面條,和眾人有說有笑,父親沒事只能到灶房里燒火,他看到灶門前獨自一人吃面條的二姑爺,身影實在孤單,心中不免心疼這個二姐夫……
二姑回來了,身上背著背簍,隱約能看見有香蠟紙錢,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大爹,徑直進入桃屋,二姑爺看到二姑回來,幾口吃完面條,連忙挑著水桶打水去了。
不一會兒二姑提了一掛豬肉來到灶房,放進葫蘆做的水瓢,在水瓢上面搭上一塊紗巾,又將水瓢放進水缸中。
二姑整理地上的蔬菜問老三:“老三,爸走了幾天了?”
父親回答說:“加上今天走了四天!”
“四七了,還不曉得哥哥能不能得頭七前把爸的墳修好?”
“來得及吧,我去問問!”父親放下燒火棍,往外走。誰知大爹等人又去干活了,只有萬德林一人在這拿著標尺丈量桃木。
“二姐,哥他們又干活去了!”
二姑出來一看,桌上只有吃的干凈的大碗,大媽二話不說把桌子收拾干凈。
二姑爺弓著身子晃晃悠悠的挑了一擔水回來,二姑把壞掉的菜葉剩菜扔進一個骯臟難聞的木桶中,又舀上一碗飼料倒進去,倒上些燒好的水,用竹棒攪拌均勻后大喊:“光桃!把豬喂了!”。語氣透著不耐煩和悶氣的味道。
二姑爺剛把水缸裝滿,就把喂豬的木桶提到旁邊稻草搭建的草房中,然后傳來竹篙打豬的聲音,二姑爺邊打邊罵:“狗日瘟桑,屙哩了!”似乎把情緒都發(fā)泄在豬身上了。
二姑爺回到灶房后,從二姑身旁經過,突然被二姑攔下厲聲喝問:“你是不是抽煙了?”
二姑爺畏懼二姑,上半身側著很委屈的說:“是哥哥發(fā)的!”
二姑立馬發(fā)飆開罵:“喊你狗日的莫抽煙聽不懂?。 边@一罵嚇了二姑爺著實嚇了一跳,把外面發(fā)呆的父親都驚動了!
父親匆匆進來一看,二姑又掐又打的,二姑爺略有抗拒,也只能任由二姑打罵,誰想二姑爺兜掉出一包煙,二姑看到更加氣憤下手更重了:“你先人勒,喊你莫抽煙你不聽,你不曉得你老漢啷個死的呀……”父親擋在二姑爺前面,面對二姑說:“二姐,二姐,莫打了,煙是我給的!”
二姑一聽連父親一起罵聽那哽咽的話語像是要哭了:“哪個喊你給他拿煙的,你想害死他啊!”
父親不知作何解釋,這時大媽聞聲而來,拉住了情緒激動的二姑對著二姑爺就吼:“光桃,你又惹二妹搞啥?”
二姑爺委屈的靠在門上,不說話,外套都被撕爛了!
父親護著二姑爺到院子里,剛剛坐下樓上就傳來孩子們的哭喊聲,兩個婦女最先上樓,父親和二姑爺跟了上去,進屋一瞧,二姑與大媽將幾個孩子護在身后,懼怕的看著床角的角落,父親跟隨他們的目光一看,大驚!這天氣哪兒來的蛇?全身烏黑不足一米,二姑爺一眼就認出這條蛇說:“這是烏梢蛇!”父親朝烏梢蛇扔了一根小板凳,可惜沒有砸中。
這條蛇吐著腥紅的信子,蛇頭左探又探,居然順著床沿爬到床上,好像找了個溫暖的好地方,蜷著蛇軀不動了,父親幾人不敢亂動,二姑爺下了一趟樓,把灶房里燒火的火鉗拿來了,他仗著膽子小心翼翼的靠近床邊,父親等人輕聲讓他小心點,二姑卻是一臉擔心……
離床還有兩步之遙,烏梢蛇像是有了感應,直勾勾的望著欺身的二姑爺。二姑爺幾乎是屏住呼吸,雙手打開火鉗,在蛇面前晃悠兩下,突然下手夾住了蛇頸,烏梢蛇張開大嘴咬住火鉗,蛇軀纏繞一半,孩子們都嚇哭了,二姑爺得手后轉身就往外跑,父親把大媽等人擋在身后,只見二姑爺把蛇連同火鉗狠狠的扔下山,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氣!
然而大媽卻著急的喊了起來:“娃娃遭蛇咬了!”
幾個大人圍著小孩子看,小孩小腿上有兩小洞,血珠清晰可見,大媽急的落淚,用嘴吸出血,父親詢問二姑:“二姐,村上有診所沒有?”
“哪有啊,去找找熊娃,他跑的地方多!”
父親抱過孩子對大媽講:“嫂嫂,我去找熊娃兒,你莫擔心。”大媽執(zhí)意要去,還是二姑好生勸說才留下,父親告別三人轉身下山找馮義熊。
大媽目送父親下山,人已經哭的不行了……
此時義熊大爹無事在村口供銷社打牌,把車停在路邊了,父親直奔他而來:“熊哥,熊哥,快帶我找家診所,哥哥的娃娃遭烏梢蛇咬了?!?p> 義熊大爹丟下牌上前看望孩子:“啥子?遭蛇咬了!”
父親甚是著急:“熊哥,幫幫忙!”
義熊大爹一招呼:“走,我們去永安,翻個山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