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里。
剛踏入院門口,遠遠地,便看見正房的外面立著一堆人。
魏安歌的心里一緊。
連忙喘口氣兒,又拍拍自己的臉,等平息了心跳后,她才踏著小碎步朝前走去。
“噓……”
一群人看見她來,都急忙地使眼色。
飛星同纖云一樣,也是夫人的貼身丫鬟,一向都只在屋里伺候。
此時此刻,她卻站在外頭。
看見她進來,飛星疾步走過來,親昵地捉住她的衣袖,悄悄地拉到一邊。
“這會兒別進去,正拌嘴呢?!?p> 說著,她朝屋內努努嘴兒。
魏安歌亦放輕腳步,小心地朝屋內看了一眼,將聲音壓得極低。
“發(fā)生了什么事?如何連你也不能進?”
不等丫頭說話……
屋內傳出“哐”的一聲,隨即發(fā)出一陣激越的爭吵。
“陌停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男子怒氣沖沖,扯著嘶啞的聲音道:
“這么多年,我把你當佛爺供起來,捫心自問,哪一點虧待過你?也難為你,人都死了十幾年,還對你那舊主子念念不忘,可惜人家根本看不上你!”
不等人插嘴,那聲音接著道:
“好不容易成親生子,竟還要弄個少主供起來,就連桑兒也不入你的眼,就因為她是我的女兒……”
“你在胡說些什么!”
不等男子說完,女子急忙截斷了他的話。
“姓陌的,你說話就說話,扯上桑兒做什么?”
“桑兒?你現(xiàn)在知道護著她?”
“你這話蹊蹺,我何時沒護著桑兒?”
“可你有疼過她嗎?!”
男子頓了頓,語氣十分不滿。
“這么多年,你對那個姓魏的婢女,可比對桑兒好了不止一星半點兒,難道就因為她……”
“哐!”
茶盞砸在地上,瓷片的粉碎聲傳來。
也因為這一聲猛擊,屋中的爭吵聲,忽然間戛然而止。
空氣靜謐下來。
魏安歌感覺到,飛星拉著她的手,似乎緊張得顫抖了一下。
“沒事?!?p> 她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松。
半晌后。
或許自知失言,男子的氣性降低不少,帶著滿腔的惆悵,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哪怕到現(xiàn)在,你也看不上我?!?p> “到底是我陌府的門楣,配不上你!”
“你的陌府?”
女子高昂著聲音,喉嚨之中,已經帶了哭腔。
她的聲音哽咽,萬分委屈道:
“當年你就是一個江湖小子,窮得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我跟著你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攢下這份家業(yè)!”
“你竟然說……這是你的陌府?”
“掬月,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這么多年,你壓根兒沒信任過我!我給你添下兩個孩子,你防我還跟防賊一樣,動不動就拿安歌來說事……”
“既然這么介意,當初又為何要娶我?”
“我告訴你,陌停楓……”
女子咽下一口氣,氣呼呼道:
“我韓掬月,就是不喜歡你!一輩子也不會喜歡你!”
“住口!”
聽到這句話,男子乍然暴怒起來。
魏安歌亦被唬了一跳,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一顆心,也在“撲通撲通”地狂跳不止。
打人……家暴……
一幕幕不祥的畫面,在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
不對!
方才屋內爭吵的話,在耳邊回響起來。
姓魏的婢女?安歌?他們說的人,不就是自己?
舊主子……夫人喜歡的男人……
魏安歌甩甩頭,竭力想理清思緒。
難怪夫人一直對自己這么好,就連家中的下人,平常對自己都百般客氣,原來還有這層緣由在里頭?
等她再次回過神來,屋中的爭吵已經停止,只剩下了輕微的啜泣聲。
正當回頭之際——
卻看見小廝牽著一匹系紅綾的青驄馬,正從院門口走過。
不好……
她當即反應過來,想要趕緊避開。
正要抬腿時,因為蹲了這半晌,腿上酸麻不已,一時之間,偏偏挪不動腳步!
一個少年郎走進來。
陌暖離。
她不自覺地喃喃。
“安丫頭,你在這兒做什么呢?”
隨著清朗的聲音響起,魏安歌尷尬不已,她當即感覺到,自己的臉上,正在火辣辣地燒燙。
再抬頭時,少年已經走到跟前。
他身材頎長,穿一身月白綢滾金的公子袍,玉帶長絳,手提劍笛,腳下蹬一雙鹿皮長靴,形態(tài)頗有少年意氣。
一張容長皙白的臉上,雙目比星,掛著熙和的笑容。
那雙目光,正定格在自己的身上。
臉更紅了。
“沒……沒什么……”
一向伶牙俐齒的魏安歌,此刻竟結結巴巴,有些說不出話來。
幾乎與此同時……
“吱呀……”
門從里面打開了。
一個男子走出來,約摸四十來歲,模樣同陌暖離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年紀更老些,興許是怒氣剛退,面容很是沉肅。
他身穿一襲玄色長袍,正負剪著手,冷冷地朝自己瞪過來。
“父親。”
陌暖離走上前去,恭敬地拱手行禮。
他的身影,剛好擋在二人的中間。
魏安歌輕輕舒了一口氣。
“回來了?”
男子淡淡地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兒子時,臉色立即變得溫和起來。
“是,孩兒剛到?!?p> “這趟鏢可還順利?”
陌暖離似乎躊躇了一下,才緩緩道:“一切都好?!?p> “只是……路上碰見相府的人,說最近風聲緊,勒令當場開箱,又好生排查了一番?!?p> 聽到這句話,陌停楓沉默不語。
好一會兒后,他才淡淡地開口:
“這也是常情,以后但凡官家要排檢,給他們瞧便是,為這點兒小事情,犯不著起沖突?!?p> 少年略一躬身。
“是,孩兒謹記父親的教誨?!?p> “聽府門前的人說,方才相府的人來過了?”
陌停楓聽得,從鼻孔中冷哼一聲。
等他開口時,語氣又變得稀松平常。
“鄢相國有一批東西要運,所以特地遣人來知會,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不過跟官家合作,多派些人手就是?!?p> 陌暖離心中狐疑,卻略略垂下頭去。
“是……”
“鷸蚌相爭,陌府穩(wěn)坐中山?!?p> “孩兒只是擔心,如今他這么大張旗鼓地上門,怕不是押鏢這么簡單?”
“管他這么多!”
那玄色的長袖一揮,帶著些許怒氣,隨即又冷靜下來,擔憂地朝屋內看過一眼。
“你母親這會兒正難過,你進去安慰她吧?!?p> “桑兒……也在里頭?!?p> 說完,他再次輕嘆一聲。
魏安歌發(fā)現(xiàn),那雙目光,再次朝自己瞪過來,死死地剜了一眼,冰冷的眼神中,帶著絲絲復雜的意味。
她感到渾身一個冷噤,猛然縮了縮脖子。